第23章
“等等!”王述之見司馬嵘轉身欲下車,連忙将他拉住,拾起旁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邊替他系結邊低聲道,“外面冷,出去要多穿些,免得受寒。”
司馬嵘垂眼看着他硬朗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正想道一聲謝,忽然讓他指尖在頸上不經意劃了一下,剛到嘴邊的話頓時卡住,深如幽潭的眼眸輕晃出一絲波紋,似有片刻失神,随即又迅速恢複平靜。
王述之餘光瞥見他低垂的眼睫輕顫了兩下,擡眼朝他看去,輕輕笑了笑。
二人出了馬車,皆是輕裘緩帶,司馬嵘步履從容,扶着假意虛弱的王述之,朝前面的大隊人馬走去。
司馬善原本就生得高大,又騎在一匹壯碩的黑馬上,頗有些一覽衆山小的意味,因此早就注意到不遠處的馬車,雖車身樸實無華,卻因那馬車兩側有護衛随行便多看了幾眼,接着就見到司馬嵘掀簾而出,大吃一驚,急忙翻身下馬。
王述之含笑走到近前,拱手見禮:“真是巧的很,下官見過景王殿下。”
司馬善笑呵呵抱拳還禮,目光在他與司馬嵘之間轉了一圈,心中略感怪異,見司馬嵘沖自己使眼色,忙回過神:“丞相大病初愈,怎麽不在府中好生歇息?這冒着嚴寒是要往何處去?”
“下官近來無事,便打算回會稽休養一陣。”王述之笑眸一轉,看向旁邊的馬車,見那馬車的簾子遮得密密實實,便道,“聽聞景王殿下攜二皇子一道出宮,想必這馬車內便是二皇子罷?”
“啊……”司馬善眨眨眼,“正是。”
此刻馬車內的元生正背靠軟墊閉目休息,聽見外面的動靜,連忙睜開雙眼,眉目鼻唇與外面的司馬嵘一模一樣,只不過臉頰與身子骨要瘦弱一些,肌膚透着幾分病弱的蒼白,且那兩只黑眸不似司馬嵘那樣深,而像兩道淺灣,水潤中透着迷茫。
王述之走至馬車前,再次拱手行禮:“下官見過二皇子。”
元生雙手捏緊,想着應當開腔應一聲,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一緊張反倒将自己嗆住,俯身咳嗽起來。
王述之聽到熟悉的嗓音,下意識轉頭朝司馬嵘看了一眼。
司馬嵘心中一跳,鎮定地與他對視。
王述之眉梢微動,眸中閃過難得一見的疑惑之色,又蹙了蹙眉,想不通自己回頭做什麽。
司馬善暗中抹了一把冷汗,急忙開口:“二弟身子弱,不宜見風,丞相的心意,本王代他領了。”
Advertisement
王述之回過神,微微一笑,也就不再關注那馬車上的人,與他客套兩句,便準備折身而返,才剛走兩步,見後面又停了一輛馬車,車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返鄉的陸府二公子,陸子修。
司馬嵘面色驟變:碰上黃道吉日了?這也太湊巧了罷!
司馬善雙目圓睜,錯愕之餘急出一頭的汗,忙沖司馬嵘使了個眼色,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朗聲笑道:“巧的很!巧的很吶!”
王述之沒料到司馬善對陸子修竟如此熱情,面露訝異,景王都上前相迎了,自己這個做丞相的自然不好留在原地擺譜,也跟着走過去。
司馬嵘腳步不動,既要盯緊馬車,又要盯緊陸子修與王述之,恨不得自己多生一只眼珠子。
陸子修步履翩翩,溫潤的目光落在司馬嵘身上,半晌才移開,對迎過去的二人恭敬見禮:“下官陸子修見過景王、見過丞相。”
馬車內一聲輕響,似是物件摔落的聲音,随即窗口的簾子被人掀開,露出一只蒼白瘦弱的手來。
司馬嵘眼角一緊,趁着那邊三人寒暄的功夫,身形一動,迅速上前擋住。
元生正激動不已,剛掀開簾子就讓一道黑影擋在眼前,吓一大跳,擡眼一看司馬嵘熟悉的側臉,面露驚恐,眼眶瞬間撐大。
司馬嵘注意着不遠處的動靜,同時側眸冷冷掃了他一眼,見他意欲說話,急忙壓低嗓音斥道:“閉嘴!”
元生驚得打了個嗝,直直盯着他,見他沉幽幽的目光掃過來,似隐含戾氣,捏着簾子一角的手不由攥緊,頓了頓,鼓起勇氣再次張嘴,卻讓冷風灌得差點咳嗽,又讓司馬嵘攜着寒意的目光盯得硬生生将咳嗽給憋住。
司馬嵘餘光瞥着那邊三人,沉聲道:“給我老實在裏面待着,陸子修的命可捏在你手中。”
元生驚得手一顫,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想要探頭看陸子修一眼,卻讓他給擋住了,手足無措間,只好沖他點點頭,雖心中有許多問題要問,可面對司馬嵘不善的神色,躊躇半晌終究沒敢開口。
司馬嵘目光往他腿上掃了一圈,又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遠。
元生順着他的目光低頭,想着自己如今這模樣,頓顯落寞,眼眸黯淡下來,小聲道:“我不露面,就看一眼,可好?”
司馬嵘抿緊唇,并未作答,也不再看他。
元生感覺他移開目光,肩頭一松,身上千斤重的壓力頓時消減,又見他背過身去,便壯着膽子探頭準備偷窺一番。
司馬嵘似背後生了眼睛:“你再亂動試試。”
元生動作頓住,擡眼盯着他的後背,原本熟悉的身子,因為換了靈魂,變得陌生無比。
那邊三人寒暄了幾句,王述之回頭朝司馬嵘看了一眼,以為他是躲着陸子修才未跟過去,并未起疑。
陸子修有意上前與司馬嵘說兩句話,見他站在馬車旁,便問:“不知馬車內是何人?”
司馬善眼角微跳,笑道:“本王二弟。”
“原來是二皇子,下官失禮。”陸子修說着便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
司馬善搶在他前面,抓着元生的手往裏塞,同時一把扯下簾子将他遮住,邊角掖掖緊,關切道:“二弟,當心受涼,別吹風。”又轉頭對陸子修道,“陸大人不必多禮。”
王述之蹙眉看着手忙腳亂的司馬善,總覺得處處透着古怪。
元生此時已經徹底蒙了,又有些不甘心,眼眶一熱,将司馬嵘的警告抛在腦後,張了張嘴,鼓起勇氣:“二公……”
“二公子!”司馬嵘急忙出聲,将元生那微弱的聲音蓋住,情急之下拽住陸子修的胳膊,硬着頭皮在王述之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往路旁走去,站定後迅速将手松開。
陸子修面露欣喜,笑看着他:“元生,你要說什麽?”
司馬嵘暗中叫苦,思緒轉得再快也想不出自己對陸子修能說些什麽,只好硬着頭皮道:“天寒地凍,二公子路上當心身子。”
陸子修心中一暖,直直看着他:“你也是。”
這邊二人看似情意綿綿,那邊王述之微微眯着眼,眸光中已經明顯添了不悅。
司馬善卻管不了那麽多,匆忙道別,急急帶着一衆人馬行出城門,又回頭望一眼,總算是松了口氣。
此時元生只能掀開後面的簾子,看着陸子修的身影愈來愈遠,眼底浮起一層霧氣,正難過時,聽見司馬善跳上馬車鑽進來,急忙放下簾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司馬善沖他呵呵一笑:“方才我二弟吓着你了?”
元生眨眨眼未吱聲,算是默認。
“他一貫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元生對他倒是不怎麽畏懼,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他說的可是真的?”
“他說什麽了?”
“他說……二公子性命在我手中……”
司馬善一愣,搖頭而笑:“雖是吓唬你,可你要真不聽話,那就極有可能成真了。你且忍耐些時日,這次我帶你出去醫治,并非借口,那神醫的消息還是二弟告知我的。”
元生雙目一亮。
“你也不希望如此與陸公子相見罷?”
元生垂眸沉默片刻,點點頭。
司馬善見他這模樣,頓時雙目生光,那股包打聽的精神氣又冒出來:“看來,你與陸公子的關系非同一般吶。”
元生眸色複雜,抿緊唇,再不開口。
司馬善也并未在意,想着二弟與自己一人施棍棒,一人給棗子,算是将這元生給安穩住了,不由大為高興,心情暢快地回去躍上自己的馬。
後面城門內,司馬嵘卻暢快不起來,耳聽陸子修說同路,王述之又大方地邀請他一道南行,不由在心中連聲長嘆。
出了城門,路便沒那麽平緩了,馬車略微颠簸,棋子穩不住,司馬嵘便将棋盤收起,剛收拾完畢轉身,就讓王述之抓住手腕,一擡眼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從容道:“丞相有何吩咐?”
王述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笑意未達眼底,只輕勾唇角,低聲道:“方才與陸子修敘舊了?”
“屬下是與他道別的。”司馬嵘說完一愣,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多餘。
王述之輕笑一聲:“我們與他順路,你在城門口便道別,怕是有些早。”
司馬嵘看了他一眼:“屬下一時忘了。”
王述之見他神色淡然,心口忽地被揪了一下,不由微微蹙眉,便抓着他的手再不松開,靠在車廂壁上閉目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