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子帶着所剩不多的殘兵忍饑挨餓趕了一整日的路,終于趕到永康縣,此時時近傍晚,家家戶戶炊煙袅袅、香氣四溢,饞得他們眼珠子都冒出綠幽幽的光來。

這一路着實夠辛苦,他們沒有可換洗的幹淨衣裳,走一路尿騷味便飄一路,尤其過了正午,讓日頭一曬,這味道就更刺鼻了,以致有人去農家敲門讨些吃食都讓人一臉嫌惡地轟出來。

太子手底下的人又豈是善茬?太子就更不必說了,受到如此待遇當即便惡語相向,不僅揚言要砍人家腦袋,還挽起袖子準備開搶。

可惜百姓們早見慣了各種戰亂,見他們如此邋遢,只當他們是山上下來的流寇,操起鍋鏟敲敲打打把鄉鄰全喊過來,五大三粗的莊稼漢、粗腰粗腿的農家婦,全都撸起袖子扛起鋤頭,比他們還兇狠。

太子一行如喪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逃走了,心中又是堵又是恨。

太子腹中空空,先還唱空城計,後來空城計都唱不動了,只覺得雙腳踩在雲端,輕忽缥缈,再加之先前又是落水又是着火,傷身又傷神,此時已經兩眼直冒金光,見路人捂着口鼻紛紛退避,也顧不得生氣發怒了。

一夥人期期艾艾地走,正垂頭喪氣,忽然聽到一陣紛亂響亮的腳步聲,擡頭一看,上百號部曲裝扮的男子蜂擁而至,将他們團團圍住,拔出各自腰間的佩刀,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晃得他們更加頭暈。

“哪裏來的匪寇?抓起來!”當先之人怒喝一聲,揮手就下了命令。

太子一聽頓時急了,正要開口呵斥,就聽旁邊的于俊達揚聲喊道:“慢!這可是太子殿下!”

路邊的商販見此處劍拔弩張,紛紛收拾攤子準備退避,聽到“太子殿下”,目光齊齊轉過來,愣了愣,哄然大笑。

太子一張臉漲得通紅,又怒又恨。

喊話之人顯然是永康王府的護衛首領,看都不看他一眼,呵斥道:“永康王病重,誰不知太子要來看望他,你們這些粗鄙之人也敢冒充太子,罪當致死!來人,将他們全抓了,萬一驚擾永康王,你們擔待得起麽!”

“是!”這一聲震耳欲聾,衆人應完立刻上前抓人。

太子這一行人原本倒也身手不錯,奈何一路遭了不少罪,元氣大傷,士氣也不振,不消幾下就無力反抗,一個個讓他們給捆得個結結實實。

太子大怒,扭着身子罵:“好大的狗膽!孤此趟可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見聖旨如見天子,你們竟敢以下犯上!”

于俊達也慌了神,一邊掙紮一邊好言好語道:“這位的确是當今太子,我們可是帶了信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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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首領斜睨着他們,一臉不耐:“信物在何處?”

“在孤身上!”太子見他似有松動,當即便梗直了脖子,咬牙切齒地怒瞪着他。

一人上前往他身上摸了一通,果真從他胸口掏出一卷明黃的物件,瞧着的确像聖旨,卻有些皺巴巴的,護衛首領接過去,展開來一看,皺了皺眉,又擡眼看看太子,見他神情倨傲,便冷笑一聲,随手将聖旨仍在地上:“想當太子想瘋了,連聖旨都敢僞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将他們送去牢裏!”

于俊達大驚:“你輕慢太子殿下也就罷了,見了聖旨竟還不放人,難道是永康王授意的?!”

那人哈哈大笑:“一群無知小人,連聖旨長什麽模樣都不清楚,就拿這麽一塊糊着黑墨的絹布來糊弄我們,真是天大的笑話。”說着似乎怕他們不承認,又撿起那聖旨,展開來給他們看了看。

太子和于俊達全都傻了眼,他們這一路折騰來折騰去,已是精疲力盡,情急之下未曾多想,竟忘了這聖旨曾随太子落過水,如今上面哪裏還有半點字跡,全剩下深淺不一的墨痕。

來時昂首挺胸,到了永康縣卻損兵折将,還被投入大牢,太子拍着牢門大叫:“你們有本事關人,倒是讓永康王出來審案吶!”

獄卒輕蔑地給他塞了一碗牢飯:“永康王病着呢,沒空審,待他病好一些自會來料理你們。”說着搖搖頭轉身離開,“唉……沒見過這麽急着見閻王的。”

太子氣得頭皮都快炸了,一腳将飯碗踢開,踢完了卻發覺自己更加饑腸辘辘,忍不住菜了臉色,最後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眼裏既是焦急又是仇恨,心中早已将罪魁禍首王述之千刀萬剮,連帶着将永康王也一并罵了。

如此一連過了兩日,太子已是憔悴不堪,卻硬是咬着牙憋着氣死活不吃獄卒送來的飯,最後實在撐不住了,終于端起碗來吃了一口,立刻就皺起眉頭,味同嚼蠟地将牢飯吞下肚,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枚玉佩,連忙扯出來抓在手中,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

太子在此之前雖不曾坐過牢,卻對牢裏那些獄卒的貪婪有幾分了解,拿着玉佩左右思量了一番,既不想錯失這個機會,又怕送出去之後被獄卒私吞,想了想,還是咬咬牙将獄卒叫過來。

“這是孤的玉佩,你交給永康王,他一看便知。”太子嗓音沙啞,語氣始終倨傲。

獄卒伸手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将信将疑,最後往腰間一塞:“那你等着。”

太子一臉不舍地盯着玉佩,又目送他離開。

玉佩送到永康王手中,永康王掂着笑了笑,起身更衣,又梳洗一番,命人将太子帶出來,自己則光鮮亮麗、紅光滿面地出門相迎,遠遠看見太子的身影,忙肅了肅眉目,一臉歉意地迎上去,也不管他滿身臭味,抱着他就嚎啕大哭:“侄兒啊!你受苦了!都是伯父的錯!伯父這就好好懲治那些瞎了狗眼的!”

太子強撐的那口氣在走出牢門時已經出得差不多了,精力一松,人就軟下來,連腳都站不穩,此時迷迷糊糊睜大眼,見他氣色好得堪比壽星,頓時大怒:“原來伯父的重病是故意裝出來的?!”

永康王好似沒聽到,強行将他拖入屋內,擡手一摸他額頭,大驚:“昌兒,你怎麽額頭燙得如此厲害?”說着慌忙轉頭對旁邊的下人吩咐,“快去将大夫請過來!”

太子确實燒得厲害,沒暈過去已經實屬難得,此時呼出的氣都是熱烘烘的,陰沉着眼冷哼道:“伯父何必做戲!”

永康王不管他,只将他按在榻上好言好語地安撫,讓大夫瞧了一通,一邊催促着下人去煎藥,一邊對着他愧疚道:“昌兒好生歇息,伯父這就将牢中那些人全放了。”說着便起身大步而出。

門外立刻就有心腹迎上來。

永康王樂得眉開眼笑,揮揮手示意他去放人,自己則回去換上舒适的衫子,叫婢女在臉上塗塗抹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滿臉倦容的病夫,接着便和衣躺在榻上。

牢中于俊達以及一衆侍衛被放出來,讓人領着進了永康王的卧室,頓時一股濃濃的草藥味迎面而來,聽聞太子已經看過大夫,正在歇息,一時有些鬧不懂永康王是有意還是無意,想着他們畢竟是親伯侄,便逐漸打消疑慮,齊齊隔着簾子向永康王行禮。

永康王擡手掀開簾子,費力地咳了兩聲,虛弱道:“本王體虛,不便下榻相迎,于大人萬莫見怪。”

于俊達連稱不敢。

永康王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吵鬧聲,于俊達回頭一看,見太子踹開兩旁試圖攙扶的婢女,扶着門框走進來,忙迎上去:“太子殿下。”

太子擡眼,目光落在永康王的臉上,怒火更熾:“伯父方才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突然就病倒了?”

永康王一臉錯愕:“侄兒此話從何說起啊?”

“你!”太子氣得胸口起伏,再不願在此地多留,轉身便走,口中怒道,“都跟我回京!”

于俊達聽他嗓音沙啞,吓得不輕,急忙追過去将他攔住:“太子殿下,您身子不适,還是先将養兩日再走罷,再說永康王又重病在身,您若是瞧都不瞧一眼,說出去怕是不中聽啊!”

“哼!留下來讓他戲弄笑話麽?當心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太子執意不從,當先便往門外走。

“侄兒啊,你怎麽這麽快就走了?”永康王急急下榻,被發跣足一路追到大門外,“伯父不知你今日到,下面那些人怠慢了,是伯父的錯,咳咳……侄兒莫要生氣,快随伯父回去歇着,你……咳咳……你正病着,不宜奔波……”

此時早集剛結束,街道上人來人往,頻頻偷窺,消息很快就傳遍小小的永康縣:那日市井中臭氣熏天的還真是太子呀!哎呦都是誤會,永康王病得這麽重,都追出來道歉了,太子卻愣是不給個好臉色!

太子見時不時有人扭頭看自己,面色更黑,也不管永康王如何勸說,拔腿就走。

永康王急得直跺腳:“唉……罷了罷了!快,快給太子備馬車,派些人沿途好生看護,千萬別出了岔子!對了,還有藥,多抓些藥備着!再拿些衣裳來!”

百姓們繼續議論:永康王對太子殿下真好啊!太子殿下就有些……

太子此時再有骨氣都無用,沒了馬車還不知何日才能回到京城,只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拂袖冷着臉朝馬車走去。

旁邊忽然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太子殿下?”

太子一聽這熟悉得令自己咬牙切齒的嗓音,怒氣沖沖地扭頭盯着來人:“王述之!”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王述之聽他直呼其名,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拱手見禮:“下官聽聞永康王病重,特前來看望,想不到竟碰見太子殿下,哎呀……殿下這是怎麽了?”

站在他身後的司馬嵘擡眼看了看,見太子發髻散亂,面色蒼白,臉頰上還沾着一道道灰漬,身上的衣裳更是不成樣子,隐約還聞到一股殘留的騷臭味,愣了愣,實在沒忍住,“噗”一聲悶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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