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丞相在大半夜登門造訪,其目的不言而喻,陸子修此時變得騎虎難下,放人又不甘心,不放人也顯然是瞞不過去了,尋思半晌,擡頭看向司馬嵘,用商量的語氣溫聲道:“只要你将元生的下落交代出來,我便為你守口如瓶,不知你意下如何?”
言外之意,若是不交代,此事必然要傳入丞相耳中。
司馬嵘與陸子修并不熟識,談不上信任,更何況今日又親眼目睹他與傳聞截然相反的一面,自然不敢再小瞧他,想了想,輕輕一笑,從容道:“若丞相從未懷疑過我,僅憑你空口白牙的胡謅便能叫他相信麽?若他早已對我起疑,你說與不說,于我而言,有何差別?”
陸子修雙眸中驟然顯出幾分光彩:“這麽說,你承認自己是冒充的了?”
司馬嵘牽起唇角:“是又如何?你打算以此要挾我?”
陸子修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雖早已有所猜測,可親耳聽他承認還是免不了一陣激動,眸中的算計驟然被緊張取代,有些失控地抓住他雙肩:“元生他……”
“活着。”
陸子修抿緊雙唇,沉默地點了點頭,或許是心弦繃得太緊,猛然放松下來,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半晌才将他放開,轉身面對夜色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低聲問道:“他還好麽?”
司馬嵘頓了頓,他自認不是善良之輩,哪怕讓別人替自己受死都能做到心平氣靜,可想到這個素不相識的元生卻莫名升起一股內疚,不由皺眉:“我未曾苛待過他。”
陸子修再次點頭,再次轉身時已恢複冷靜,又問:“他在何處?”
“離京城甚遠,請恕我無可奉告。”
陸子修沉了臉色:“你當真不怕我告知丞相?”
司馬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陸大人若是能替我守口如瓶,我定會将元生完璧歸趙,若是不能,你恐怕有生之年都難再見他一面。”
陸子修眸色轉冷。
“陸大人不妨耐着性子等一等,元生此時也未必想見你。”司馬嵘說着低頭看看身上的繩索,又道,“你打算讓丞相等候多久?”
陸子修頓了頓,忽然笑起來:“明明是我将你抓過來的,想不到卻反受你要挾,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難怪丞相為了你親自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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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嵘神色淡然,實際上心中卻起了不小的波瀾,同時也暗自慶幸,若不是王述之及時趕到,陸子修絕對沒有那麽好打發,自己老實承認的下場恐怕真是要被嚴刑逼供,落半條命也極有可能。
他們二人雖沒有共同的利益,卻互相受到挾制,陸子修便不再加以為難,叫人給他松了綁。
到了前廳,司馬嵘跟着陸子修跨過門檻,一擡眼便見到王述之負手而立,正含着慣常的笑意直直看着自己,也不知怎麽了,喉頭竟有些發澀,忙垂眼,不疾不徐地走過去:“丞相。”
王述之将他拉到身邊,皺眉捏了捏他的手:“怎麽這麽涼?”
“夜裏是要涼一些。”司馬嵘讓他手心幹燥的暖意捂着,竟有些貪戀,手微微動了動,終究沒有抽出來。
陸子修上前拱手見禮,微笑道:“不知丞相深夜到訪,下官有失遠迎。”
王述之先盯着司馬嵘上下打量一遍,确定他無礙,才轉頭看向他,笑着擡了擡手:“陸大人不必多禮,只是今日晏清忽然失蹤,本相尋遍整個建康城都不見他的身影,心中甚是焦急,便到這裏來碰碰運氣,想不到竟來對了。本相深夜前來,可曾打擾陸大人歇息?”
“丞相言重了,下官尚未就寝。”陸子修餘光朝司馬嵘瞥了一眼,又道,“下官本該送晏清回去的,只是我們許久未曾見面,一聊便忘了時辰,還望丞相見諒。”
王述之笑了笑:“不要緊,找到就好,我差點以為晏清出了意外。”
陸子修不接他的話,擡手示意席位:“丞相請坐。”
“夜已深,就不打擾陸大人了。”王述之擺擺手,朝司馬嵘看了一眼,笑道,“晏清似乎氣色不好,也該早早回去歇息才是。”
陸子修掃一眼他們二人交握的手,道:“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王述之正要帶着人出去,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何事?”
“晏清被丞相免除奴籍,已不是丞相府的人,理當搬出來住才是,他在下官身邊待了八年,與下官感情甚篤,如同親人,丞相不妨允他住在下官這裏,一來下官可以照顧他,二來,也免得他打擾丞相。”
王述之聽得笑起來,轉頭看向司馬嵘:“晏清意下如何?”
“屬下但憑丞相吩咐。”司馬嵘猜到陸子修尚未死心,容色微冷。
王述之笑意加深,看向陸子修:“陸大人也瞧見了,晏清不見了幾個時辰我就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他若是離開丞相府,到你這裏來,我豈不是要愁悶而死?”
司馬嵘嘴角一抽,他原本猜測王述之會說“在幕府供職,自然是住在丞相府更為方便”這類冠冕堂皇的話,想不到他竟找了個如此上不得臺面的理由。
陸子修也是聽得一愣,肚子裏準備好的應對說辭頓時沒了用場。
“眼下人找到了,我也好回去睡個安穩覺了。”王述之說着打了個哈欠,長嘆一聲,“唉……沒了晏清,我這日子真是沒法過兒啊!”
司馬嵘:“……”
陸子修:“……”
王述之笑眯眯與陸子修拱手告別,帶着司馬嵘從大門出去,又拉着他登上馬車,靠在蒲團上漫聲道:“回府。”
馬車內一直點着油燈,甫一進去便被昏黃的光暈籠罩,司馬嵘放下卷簾,一轉身便見王述之沉冷着一張臉,先前滿面笑容的模樣好似昙花一現般消失無蹤,只好不動聲色地在他對面坐下。
王述之朝他看了看,見他垂目不語,便挪到他身邊坐着,低聲道:“陸子修将你抓過去,可曾為難你?”
司馬嵘聽他這麽問,絲毫不驚訝,陸子修能猜到自己是假的,他自然也能猜到,再裝糊塗就沒有必要了,只好搖搖頭:“不曾。”
“真的?”王述之将信将疑,“身上可曾受傷?給我瞧瞧。”
“不曾受傷,讓丞相擔心了。”司馬嵘按住他的手,側頭看着他,“丞相如何找過來的?”
“我回府後聽說你失蹤了,便派人出去找,結果城裏城外找了一整日都沒見你人影,要說京城誰與你有關聯,那就只有陸子修了,我早該想到的……”王述之沉眸端詳他半晌,将他擁住,擡手揉了揉他的發絲,“陸子修倒也藏得深,還好我來得不晚。”
司馬嵘因這親密的姿勢氣息微滞,想要掙脫出來,卻讓他摟得更緊。
王述之在他耳側親了親,直直看着他:“你沒有什麽要說的麽?”
司馬嵘喉結動了動,半晌才低聲開口:“丞相不是都已經知道了麽?”
“我想聽你親口說。”
“……”司馬嵘朝他看了看,又移開目光,看向車廂壁上二人重疊的身影,緩緩道,“我不是元生。”
王述之頓時笑起來,眸中流光溢彩:“還有呢?”
“我在利用你。”
“嗯,上回已經說過了。”王述之點頭而笑,“你想利用我做什麽?對付太子麽?”
“可以這麽說。”
“為什麽?”
司馬嵘頓了頓,垂眸道:“我與庾氏有仇。”
王述之看着他,目光沉沉如水,輕嘆道:“這有什麽好隐瞞的?早說出來不是更好?”
司馬嵘只說了一半,心中竟莫名愧疚,忽然不敢正視他,也不知怎麽了,重生後心腸似乎軟了許多,原本認為理所應當的事,如今卻無法坦然視之,難道是用了元生的身子,受了他的影響麽?
回到丞相府已是子時以後,府內卻人人強撐着不曾歇息,見他們回來齊齊松了口氣。
王述之再次恢複笑吟吟的模樣,一步步緊跟着司馬嵘,非要與他一同在池子裏沐浴,語氣決絕,不容抗拒:“衣裳脫了。”
司馬嵘一愣,想着旁邊還有幾名下人,知他不會胡來,便無奈地将衣裳一層層脫下,挂在架子上,赤條條坐進池子裏,聽到身後傳來響聲,知道他也跟着入了水,便轉身沉默地看着他。
王述之眸中竟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調笑之意,反倒透着些關切,盯着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司馬嵘見他目光透過清澈的水面往下看,氣息一緊,忙狀似随意地轉過身去,面上看似平靜,眸色卻暗沉了幾分,接着便聽他在身後輕輕舒了口氣,這才意識到他是在查看自己身上是否受傷。
王述之揮手屏退一旁的下人,将司馬嵘轉過來,正色道:“陸子修視元生為心頭肉,你往後可要小心,不可獨自出門,一定要帶上護衛。”
司馬嵘怔怔地看着他,瞳孔深處映着水波,添了幾分難得一見的柔和:“多謝丞相。”
王述之與他對視片刻,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感激涕零就不必了,我不過是在攻心。”
司馬嵘:“……”
王述之見他面色驟黑,頓覺有趣,大笑着擡起濕漉漉的手臂将他抱住,不由分說一轉身将他按在池壁上。
二人肌膚相貼,頓時升起一層細細密密的燥熱,司馬嵘大驚,急忙側開身,擡手想要将他隔開,卻被他捉住反背到身後。
“晏清……”王述之笑意沉沉,一個似有似無的親吻落在他脖頸上,“我替你擦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