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皇帝重病,王述之身為百官之首,立刻前往宮中主持大局,同時下令各層封鎖消息,所有通往京城的道路都實施戒嚴,一時間滿朝文武噤若寒蟬,京城附近處處皆兵。
皇帝昏迷不醒,太醫說得委婉,能否熬過此劫全憑天意,一言激起千層浪,所有人心中都活絡開來,單看王述之日夜守在宮中,便更加體會到王氏的權勢滔天,想起不久前王氏遭遇的劫難,不由冷汗直冒,暗自慶幸當初未曾落井下石。
庾皇後從皇帝寝宮出來,一擡眼便見王述之遠遠走來,雖容色憔悴,身形卻一如既往的俊逸灑脫,不由目光微沉。
王述之上前行禮,挑不出任何錯處,唯獨笑容頗顯意味深長。
庾皇後目光一利,笑了笑:“丞相辛苦了。”
“為陛下分憂,乃臣分內之事。”王述之唇邊帶笑,眸色卻是微紅,顯然最近未曾好眠,“皇後應保重鳳體,此處由臣守着便是。”
庾皇後暗中咬了咬牙,沖他微微一笑:“丞相不必急着進去,太後正在裏面,想必不希望被人打擾。”說着又狠狠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王述之怔了怔,心中微感詫異。
太後與皇帝素來不和,這已不是秘聞,如今皇帝病重,太後前來探望乃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太後竟天天往這裏跑,且一待便是數個時辰,每每都撐到疲倦至極才讓人扶着回去歇息,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樣,甚是蹊跷。
庾皇後回到自己宮中,越想越是心中難安,沉着臉命人磨墨,随即提筆寫了一封密函,交給信任的內侍,低聲吩咐:“務必送到太子手中。”
“是。”內侍恭身應答,藏好密函匆匆離去,一路前往禦倉,将密函塞到一名負責食材出入的宮人手中,“明日記得帶出宮去。”
那名宮人心領神會,點點頭迅速将密函收好,卻不知暗處正有一雙眼睛幽幽盯着。
翌日,庾皇後的密函經數次輾轉,終于順利出了京城,送信之人連夜疾馳,正做着立功封賞的美夢,不料斜裏冷光驟閃,一道迫人的威勢攜着勁風而來,不由大驚失色,剛拔出腰間佩刀,便覺後心一陣劇痛直達心口,猛然身子僵住,低頭看去,一支利箭從胸口探出頭來,箭矢鮮血淋漓。
丞相府內,司馬嵘接過裴亮遞上來的密函,打開來看了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庾皇後急召太子回宮的信件,不由冷笑:“太子那裏都安排好了?”
“是。”裴亮面色平靜地應了一聲,心中卻大感詫異。
丞相一面讓自己調查這位晏清公子,一面又吩咐自己一切聽從其調遣,對于一介粗人而言,實在是不明白丞相與他二人之間的牽扯究竟是怎麽回事。
司馬嵘将密函焚毀,沖他微微一笑:“裴大人辛苦了。”
裴亮并非事事親為,當然談不上辛苦,知他是客套,也不多言,點點頭道:“公子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屬下先行告退。”
“嗯。”
裴亮聽他聲音頗為沉着,越發覺得他氣度不凡,不由朝他看了一眼,無聲退下。
書房內只剩一道人影,長長地投射在窗紙上,寂靜安寧。
如今京中暗潮洶湧,庾皇後急召太子回京,四皇子暗中接見朝臣,王氏封堵消息,一切都在暗中進行,似乎人人都以為皇帝歸天之日近在眼前,就連謝家與景王,都先後來信,詢問是否安排二皇子回宮。
司馬嵘卻說再等兩日,他深信皇帝必會轉醒,即便當真與前世不同,單看如今朝中局勢,一時半刻也安定不下來,他這個二皇子此時回宮,微妙得很,勢必成衆矢之的。
司馬嵘獨自在書房內轉了幾圈,垂眸沉思,半晌後才重新落座,提筆蘸墨,邊想邊寫,寫了一半不甚滿意,正要重寫,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忙将筆擱下,拂袖起身。
王述之推門而入,目光落在他幽沉的眸中,頓時笑意盎然,朝他走來:“晏清。”
司馬嵘聽他嗓音沙啞,忙倒了茶遞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臉上巡視一番,難掩關切:“丞相幾日未歸,今晚難得回來,好好歇着罷。”
王述之原以為他會先詢問宮中形勢,聞言不由怔住,随即心中驚喜,想到之前他的主動,不免一陣悸動,就着他的手将茶一飲而盡,飲完了卻不松手,直直看着他:“晏清,我不是在做夢罷?”
司馬嵘看着被他握住的手,二人此前互相糾纏的模樣突然從腦海中沖出來,耳尖倏地灼燙,心底驟起波瀾,因不再掩飾,漆黑的眸子看上去竟如春暖花開,絲絲扣扣,綿延千裏。
王述之看得癡了,忍不住擡手捏着他下颌,拇指在他唇邊摩挲。
司馬嵘回過神來,抓住他的手,笑了笑:“丞相明日一早又要進宮,快去歇息罷。”
王述之卻好似無賴,硬是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低笑道:“你陪我。”
司馬嵘指了指案幾:“我先把它寫完。”
那就是答應了。
王述之笑意濃濃,心滿意足地摟着他長嘆一聲:“看來當真不是做夢。”說着朝案頭那張紙瞟了一眼,好奇地撿起來。
司馬嵘眼皮一跳。
“咳……”王述之被嗆到,臉色難看無比,惡狠狠盯着紙上那些令人骨頭酥麻的字句,“這這這……這些淫辭豔曲……是你寫的?”
司馬嵘面色不自在:“嗯。”
王述之咬了咬牙,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這是寫給女子的!”
司馬嵘見他臉色臭得厲害,忽覺好笑,忍了忍,沒忍住,勾起唇邊笑應道:“嗯。”
王述之臉色一白,怔怔看着他。
司馬嵘見他當真,忙從他手中抽那張紙,不料卻被他捏得緊緊的,頓時哭笑不得:“丞相累了幾日,累傻了不成?”
王述之眼角抽了抽,反捉住他的手,冷聲道:“你寫給誰的?”
“寫這些,頭皮都快麻了。”司馬嵘直直看着他,斂起笑意,“你覺得我做得出這種事來?”
一時寒意肆起,二人如同鬥獸,互相瞪着。
王述之與他對視良久,眸中冷意漸退,收起難看的臉色,嘆口氣拍了拍額頭:“唉,是我糊塗了,看來真該去睡一覺才是。”
司馬嵘垂眸,将紙抽出,扔在案頭:“嗯。”
王述之連忙将他摟住,低聲下氣:“晏清,是我不對,一時懵了,未曾多想。”
司馬嵘挑了挑眉:“未曾多想?”
“咳……”王述之笑了笑,“想的有些多,想岔了。”
司馬嵘不置可否。
王述之朝他看了看,見他不顯喜怒,心裏不由打鼓,忙低頭吻在他唇上。
司馬嵘氣息陡沉,下意識閉上眼,并不退縮。
王述之心中大喜,狠狠掠奪一番才将他松開,知他并未惱自己,不由笑容滿面,看着他的目光帶着明晃晃的情意。
司馬嵘讓他看得一陣燥熱,忙撇開目光,重新撿起那張紙:“你再好好看看。”
王述之意識到其中有些蹊跷,這回倒是看得仔細,目光微閃:“這是太子的字跡。”
“嗯。”
“妙!”王述之笑起來,意味深長地朝他看了一眼,“想不到晏清連太子的字跡都會模仿,可謂一招出其不意的妙棋。”
司馬嵘波瀾不驚:“但凡看過的,我都會模仿一二,太子自恃才高,不少字畫流落宮外,丞相府也有他的真跡。”
王述之面露恍然,心中卻是另一番計較,看這字跡以假亂真,絕非幾日之功,看來他确實與二皇子、景王等人有牽連,不過念及他對自己态度的轉變,又有些期待他的坦誠相告,于是未再多言,将紙放在案上,笑道:“改日你也寫兩句送給我罷?”
司馬嵘眼角狠狠一跳,生硬道:“強人所難。”
“怎麽會?”王述之笑眯眯地在那張紙上點了點,感慨道,“多有文采,真是叫人期待啊!”
司馬嵘臉色驟黑。
“咳……我去見見母親。”王述之識時務地準備走人。
司馬嵘想不到他回來竟是先到自己這兒,不由愣了一下,所有尴尬不快都煙消雲散,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王述之匆匆去了王夫人那兒,說了幾句體己話便開門見山:“母親,明日我派人護送你回會稽。”
王夫人見他容色憔悴,甚是心疼,點點頭道:“我也正由此打算,如今形勢未明,我不方便再出去走動,待在府裏又悶得慌,只是這裏留你一人扛着,我又不放心。”
“這有何不放心的?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
王夫人見他一臉笑模樣,忽然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叫你娶個媳婦兒你偏不聽!那晏清再能幹他會伺候人麽?瞧瞧你現在這模樣,一看就是沒人疼的!”
王述之見她說着說着竟含了淚意,頓時慌了神,連忙安撫道:“有這麽多下人呢,怎麽就沒人伺候了?晏清這不是剛打算接受我麽,以後有他疼的,母親放心。”
王夫人見慣了他的厚臉皮,不以為意,只是心思一轉更加惱怒:“他答應了?他答應了你就要将我送走!嫌我老婆子礙眼了是不是?!”
王述之知道自己母親是個心中透亮的,這番話聽起來頗似無理取鬧,實際上是心中別扭罷了,頓時哭笑不得,一連聲好話蹦出來,總算是将她安撫妥當了。
王夫人催他回去歇息,關上門後獨自坐在榻上,對着虛無的黑暗出神良久,半晌後幽幽嘆了口氣:“你撒手西去倒是落得輕松,奉之又不願涉足朝堂,你們爺兒倆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耐,将諾大個擔子撂給述之,你們不心虧我心虧……”
王述之伫立在門外,搖搖頭無聲而嘆,放輕腳步離開,讓下人伺候着随意梳洗一番,晃到司馬嵘的住處,倒頭便睡。
迷迷糊糊中聽到些響聲,心中高興,卻實在睜不開眼皮子,很快又沉沉睡去。
司馬嵘就着燭火打量他一番,見他換了衣衫,神色也好了許多,心頭微松,替他脫了鞋蓋好被,自己也在他身側躺下。
王述之似有所感,伸手便将他摟住。
司馬嵘定定地看着他,眸色深沉,擡手在他微蹙的眉心揉了揉,很快便讓他捉住。
“晏清……”
“嗯?”司馬嵘等了半晌沒聽到回應,知他睡沉了,便由他握着手,很快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