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下午(1)

第二天中午,徐堅在食堂排了幾分鐘的隊,打包了一份炒河粉,便提着飯盒呼哧呼哧地跑上樓。雖然這學期食堂裝了空調,但幾乎不開,仿佛這些機器只是為了裝飾簡陋的天花板。

本以為打開門又是空無一人的宿舍,當冷氣迎面而來時,徐堅感到一陣暢快,發出舒服的聲音,活像一只被撓癢癢的貓。

楊勉修坐在電腦前,左手撐着下巴,右手停在鼠标上,盯着屏幕似乎在想什麽。聽見聲響,似乎不用回頭便已經知道回來的人是誰,只懶洋洋地打了聲招呼,“回來了?舒服不?”

“當然,以後你幹脆開着空調等我回來好了,”徐堅放下飯盒,随手掀起衣服的下擺抹了一把臉,聲音被遮蓋得有些模糊,“我最怕熱了,回回夏天都受不了,特別是這個鬼地方,沒見過這麽熱的大太陽。”

“去洗臉吧,擦也擦不幹淨。”

捧了一把水徹底澆去了熱意,徐堅坐回桌前,把飯盒蓋子打開,撲鼻的香味讓他恨不得把臉埋進河粉裏,肚子也恰好發出咕嚕的聲音。拆開一次性筷子,他先吃了一大口,把嘴塞得沒有空餘,再慢悠悠地打開電腦。

黑暗的顯示屏倒映出楊勉修的背影,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屏幕便亮了起來,徐堅匆匆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灌了一大口水,轉過身問,“你沒吃飯嗎?那麽早就回宿舍了。”

“嗯,沒有吃。”

“不早說,不然我可以幫你打包一份,那個窗口的炒河粉很好吃。”徐堅咬着筷子,舌尖還殘留着稍前的美味。

楊勉修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起伏,“我有打電話給你。”

“嗯?”徐堅把手摸進褲兜裏,掏出手機解鎖,果然,兩條未接來電記錄擺在眼前,“呃,對不起,我忘了把靜音調回來了,難怪沒聽見鈴聲也沒感覺振動。”

他看了一眼飯盒,盯着楊勉修的後腦勺問,“你餓不餓?要不要來一點?”

楊勉修回頭,笑道,“我待會下去吃就行,下午沒課。你吃那麽多,這麽一點哪裏夠?”

徐堅決定将後面那句話當作體貼的關心,沒有多想,繼續狼吞虎咽地吃飯。

這個宿舍為四人間,徐堅與楊勉修是對床,而其餘兩位室友皆有了交往中的女朋友,恰好她們又是朋友的關系,因此他們常相約四人行動,大多數時間都不見蹤影。這個下午如往常一樣,依然是兩個人一起度過。

楊勉修從食堂回來時,徐堅正在刷着微博。他聽見開門聲,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14:35分。首頁還是時不時蹦出那條挂人的微博,引發的輿論浪潮在隔天愈發兇猛,似乎圈子裏所有人都關注了這件事,轉發參一腳。

他沒有點開評論,也沒有點開轉發,這條微博在他眼裏像是不存在般,被他忽略不計。

“吃飽了嗎?”楊勉修把椅子搬到徐堅的旁邊,見他點頭,一臉疑惑,于是解釋道,“忘了昨天跟你說的了?把那個人揪出來的事。”

“你來真的?”徐堅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縮了縮肩膀,“能行嗎?說笑的吧?我去她主頁看了一下,資料欄基本是空的,連頭像也沒有。”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笨蛋。”

“喂,別叫我笨蛋!”

楊勉修輕笑一聲,似乎并不認同,他刻意忽略徐堅惱怒的目光,擅自拿走了兩個人的杯子,分別沖了兩杯速溶咖啡。

一杯苦澀的黑咖啡,一杯甜膩的白咖啡。

讷讷地接過杯子,徐堅決定忘掉剛才的不愉快,雖然心裏不太爽。他讨厭被看輕的感覺,但是一直揪着“笨蛋”這個字眼不放的話,可能會顯得欲蓋彌彰,變得越來越笨。他聞了一把咖啡的香味,主動把椅子往右邊挪動,以騰出更多的空間給楊勉修。

楊勉修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沒當回事,便屈着長腿,勉強擠進了椅子裏,桌子本來也不寬,兩個人坐得很近,徐堅忽然萌發一股微妙的感覺。

在他神游太虛時,楊勉修已經靠在椅子上,動了動手指,“打開那個人的主頁。”

無名氏的主頁像是原始未被開發的土地,既沒有換背景,也沒有換頭像,微博只有一條,轉發量與評論數卻高得驚人。徐堅依照楊勉修的指示點開評論,直接翻到第一條,那是她的唯一一條評論,即召喚反抄襲的相關主頁。

“看到了嗎?她的發言記錄除了那條挂你的微博,就是這條評論,除此之外她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當然,她的注冊時間是三個月前,可能中途改過名字,但是一般來說,這種用途的賬號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否則也太節外生枝了。”楊勉修喝了一口咖啡,骨感的手指有節奏地撫弄着杯耳。

“也就是說,她是特意開了這個號來挂我抄襲,而且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在籌備了?”

“恐怕是這樣,你再看看她的資料。”

只填寫了所在地與性別,注冊時間為同年的4月18號。這樣的資料根本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不是一個省的,性別是女,這也不一定吧?不過圈子裏的大部分都是腐女,而且還有時間弄長微博挂人,這不太像是男的會幹的事。”徐堅撓着頭不确定地看向楊勉修,試圖征求他的意見。

“這是普通人的想法。性別是女的話,更容易符合你的認知,再加上圈子裏的腐女比較多,你會這麽想也不奇怪。”

“我的認知?什麽意思?”

“女人比男人更愛追逐八卦,這就是你的認知。她們更有毅力不耐其煩地用截圖工具把漫畫與小說重疊的部分一幅一幅地截下來,附上說明文字,排好版,做成長微博。順着這條思路想下去,你的認知範圍可能會縮小到變成這個人肯定是腐女。”

楊勉修的表情太過認真,像是在讨論莊嚴的學術問題,徐堅說不出什麽感覺。新奇嗎?他的确沒有見過這樣的楊勉修,板着一張臉,不見平時的酒窩。不止如此,充斥在周圍的異樣讓徐堅愈發不自在,但又夾雜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沖動,雖然旁邊的室友似乎并不怎麽在意。

徐堅啜了一口不再燙舌的咖啡,那味道讓他扯了一下嘴巴,這個牌子的白咖啡果然甜得膩死人,不過他就是喜歡。

好奇楊勉修是怎麽知道他喜歡喝這種口味的咖啡,剛想開口,卻覺得現在不是問這無關緊要的事的時候,徐堅只得讓疑問随着咖啡漂回肚子裏,“是這樣沒錯,我是這麽想的,那你呢?你總不能否認圈子裏腐女占多數吧?”

“因為這個所以把異常排除在外?這也太武斷了。”楊勉修的眼神明顯不贊成這麽想。

“異常?”這個詞也太……

“不在你考慮範圍之內的男性群體,比如你。圈子裏有腐女,也有腐男和基佬,他們和腐女沒什麽不同,硬要說區別的話,我只能給你一個可笑的答案,他們的邏輯思維存在差異。但是這一點構不成理由。男人就不會花時間做這種事嗎?一個人在圈子待久了,自然會多多少少受到點影響,總而言之,性別不能成為判定的緣由。”

只是這一點道理而已,沒必要說那麽多來反駁我吧,真當我是笨蛋嗎?徐堅捏緊了杯耳,仿佛受到了羞辱。

為什麽要特意提到我,就因為我是腐男?表面上裝着不介意,其實覺得這種身份很丢臉吧?徐堅混亂地想着,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去想楊勉修,一切只是自己敏感多疑,原本平常的話語傳到他耳中沒來由地變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更可怕的是,他同時也會陷入到深深的自我厭惡中,像走迷宮般到處鑽牛角尖,磕磕碰碰撞得頭破血流,最終倒在地上靜靜地等傷口愈合。

他放下杯子,不服氣地緊盯着楊勉修,“那麽你也不能斷定這個人是男人,即使這是少數。照你這麽說,他是男是女都有可能。”

“沒錯,就是這樣。”楊勉修點頭認同。

“你……”徐堅看着他,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你他媽在耍我嗎?”

楊勉修突然伸手蓋住他的頭,似乎在安撫發怒的小獸般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頭發,在徐堅愣神的時候,聲音溫柔道,“你生氣了?”

“……”徐堅僵硬着不動,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以免自己的注意力被吸進他的雙眼中。

“你好像特別排斥這個身份。”

這種洞察一切的姿态也令徐堅十分讨厭,但是他卻覺得心裏頓時輕松了不少。

“我沒有針對你,也沒有任何看低你的意思,如果讓你覺得不愉快,我可以道歉。”楊勉修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不,是我的錯,我太神經質了。”

因為自卑。徐堅撇過頭,看着鋪了一層牆紙的桌面,沒有勇氣與他對視。在楊勉修的面前,會感覺強烈的卑微感,他站得太高了,仰頭看他的時候,只會想把自己踩得更低,這種自虐的快感讓徐堅的心又苦又疼,心理上的落差感也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是一個好勝的人,卻第一次想要贏過旁邊的這個人。

“我只是想幫你。”楊勉修将手收回,注視着那只紅透的耳朵,手指在蠢蠢欲動。

“對不起,楊勉修,”徐堅嘆了口氣,“我道歉。”

他羞得想找條縫鑽進去,也不敢再看楊勉修的表情,只能維持着一個動作聽着他刻意放柔的聲音,“一開始,你覺得在雙方都有時間的前提下,女人比男人更有可能會做這種事。我只是想糾正你的想法,男人比你想象中更喜歡八卦,雖然圈子裏腐女占多數,但這只能說明其命中率大,不要忽略了存在感低的另一種可能。”

“性別資料,本身就能起到混淆視聽的作用。他可能會選擇和自己相反的性別,也會幹脆地填上真實的性別,甚至什麽都不寫,這些全沒有意義,只會把人耍得團團轉。”

“我只是覺得男人幹這種事很奇怪。”徐堅放軟了語氣嘀咕道,似乎又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妥,“其實做出這種事本來就很有問題。”

“你也注意到了?”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雖然緊閉着門窗,還是能聽見一些雨的響動。這座城市的天氣就是這樣陰晴不定,上一秒毒太陽能曬得人脫層皮,下一刻便下起了傾盆大雨。徐堅早已充分領教過,只不過每當他覺得沒必要帶傘而被淋成落湯雞時,即使心裏把這次教訓記了不下十遍,下一次還是會接着犯錯。

楊勉修扼住了話頭,一手搭着徐堅的肩膀,另一只手撐住他的椅背,由于半擡着身體,整個人朝着徐堅的方向俯去,那張臉在他的視角中不斷地放大,放大,放大,狹小的空間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彼此的氣息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誰的。

這是一低頭便能吻上的距離。

徐堅猛地繃直了身體,感受着施壓在肩上的力量,一言不發地等着楊勉修站起來。

楊勉修推開椅子,在落地窗前拉開淡綠色的窗簾,即使是白天,也因雨而變得陰測測的,宿舍比之前更暗了。

“現在雨還不大,我去收衣服。”

沒有得到回答,楊勉修打開落地門窗,到陽臺把挂在下面的衣服收了起來。這雨要是再落下去,陽臺遲早會被淋濕。

徐堅像一個雕塑一動不動,在楊勉修忽然靠近的一瞬間,他明白了一直揮之不去的異樣感是什麽了。它随着距離的快速縮短而變得令人難以抗拒,像炸裂在半空中的煙火般迷幻。

楊勉修的味道,他能聞到他的味道,并覺得很好聞。更糟糕的是,徐堅不願意承認這股味道能讓他的心跳加快,腦袋變得遲鈍,思維的公路上交通堵塞,排成長龍,鳴笛聲連成一片海洋。

楊勉修一坐下來,當時距離還沒這麽近,徐堅回憶着,便聞到了讓他沖動的味道。當楊勉修幾乎以擁抱的姿勢面對他時,他想将頭埋在觸手可及的肩膀上,用鼻尖蹭蹭他的脖子,吻上那一片肌膚。

“我他媽是不是有病,”徐堅臉紅赤耳地低着頭,深深地反思,“難道我已經不知不覺彎了?我′操……”

遺憾的是,沒有足夠的時間讓這個戀愛白癡理清暧昧的思緒,楊勉修已經回來了,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拿着兩個杯子到洗手臺洗幹淨,再重新倒滿了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