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留尊

百年裏,他始終有件事一直琢磨不清,那就是鳳遲齡的情緒——過于陰晴不定了。

不知從何開始,同他講話講到一半,隔三差五地就會猛然轉個調。

時而平易近人,親切得很;時而孤傲地拒人于千裏之外。

時而乖張聽話得使人心中歡喜;時而又桀骜不馴地令人頭疼。

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的方方面面尚未顯露出來。

說白了,這孩子委實有些可怕——但好在本性不壞。

相繼無言走了大段路,那些鱗次栉比的紅牆綠瓦也愈來清晰。

走到最後,待鳳遲齡再次恍過神來,才得知自己早已深陷其中,與景相融了。

可他們距離到達目的地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據悉,上官家的宅邸在北庭鎮的的東南方向,要想抵達需得先通過一座橋,通過這座橋後還要行走個幾十裏,路途很是遙遠。

至于那座橋,當地人給它取了個極其溫柔的名字,叫做溫庭橋。是結合北庭中的“庭”字取的,既蘊有青山綠水的恬靜韻味,又能傳承當地傳統。

但要不是有不知名的鬼怪對這座橋情有獨鐘,常常在周邊附近出沒,惹得人們每次過橋都戰戰兢兢的外,說不定這座橋能被列入名景錄裏去,至此流芳百世。

想到這裏,不禁令人惋惜啊。

而從方才到現在,路上行人的視線都不負衆望地往洛潇的身上瞧去,像是這人長有三頭六臂似的,存在感極高。

男女老少皆是目不斜視,更有年級稍小一點的女性牢牢地盯緊了他,一眨不眨,巴不得讓他沒有一刻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有的甚至或許是因為用力過猛,兩眼眼眶裏還隐隐泛着紅,誇張的不能再誇張了。

由于被施了法術,除了洛潇以外,沒有人看得見鳳遲齡,所以他幾乎是大搖大擺地跟在洛潇後面。

沿着這條路走了不久,兩人來到了那座溫庭橋前。

一觸及到此地,周遭人群霎時就少了不少。

見洛潇剛往前跨一步,鳳遲齡突然說道:“師尊還是這麽受歡迎。”

洛潇有意無意回頭望他一眼,眼裏充滿了懷念的色彩,他小聲喃喃:“我已經很久沒有來到鎮子上了。”

他向來雲游四方,行蹤漂泊不定,雖然長久居于北庭鎮附近高山璇昆山,但來到鎮上的次數屈指可數。

鳳遲齡負手而立,無言片刻後,倏的一道藍光自他身體從內而外彈開。

隐身術已解除,春風吹拂,裙袂飛揚,那抹水色宛若十冬臘月裏的幽冷冰湖那般絕塵。

要不是那張可笑的面具将他的臉遮擋的嚴嚴實實,光是瞧這身衣着打扮,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就算相貌平平無奇也定能俘獲不少女子的芳心。

只可惜,面具的存在感實在太高,忽略不得,再添上上面那一團團滑稽的圖案,便使得這份美感被不遺馀力地盡數打破。

橋頭橋尾皆是無人,過橋的過程中,鳳遲齡依舊緊跟在他身後,手裏握着一把不知是從哪兒來的折扇,将之“唰”地一下,展開持與胸前,頗有儀态地微微扇動着,然後說了句廢話:“據說這座橋叫做溫庭橋。”

洛潇不是不知道,于是應聲道:“嗯。”

鳳遲齡搖扇接着道:“橋上住着一只小鬼,全憑自身心情來選擇性地吞噬過岸百姓。”

這個洛潇也能理解,道:“禍害人之性命,應及時去除。”

說是這麽說,但眼下的手頭任務是先抵達上官家宅邸,替那纨绔去除死氣。

至于除邪祟一事,還是得留到往返時再動手也不遲。

因為有些鬼是認地的,它們孤零零地漂泊着,一旦發現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選中之後就很難再離開,所以洛潇根本不在意它會不會逃跑。

橋很長,要走的路也跟着一樣長,一時間兩人還未到達橋尾。

須臾,鳳遲齡又開始道:“上官魚身上的死氣就是它撒下的。”

洛潇頓了頓,忖道:“竟是這樣。那這只鬼此刻極有可能是去找他了。”

“不會。”鳳遲齡仍是緊跟前面人的步伐,終于一路徑直走到橋尾,道:“它現在就在我身後。”

洛潇:“原來如此……什麽?”

由于鳳遲齡的語氣太過平淡,洛潇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等查出他話裏的古怪,便立即轉身去。

只望鳳遲齡還好端端地背着手站立在他眼前,洛潇微頓,随後視線稍遲一步地移至他身後。

見一無臉小兒正用那雙黑影凝聚成的手,拼命地揪住鳳遲齡的衣服後擺,虛幻的雙腳彎曲着,牢牢抵在橋的末尾,看動作已經完全诠釋了什麽叫做死拖拉拽。

顯而易見的,這小鬼是不想讓他走。

可任憑它怎麽拽,鳳遲齡一直都是巋然不動,穩如泰山。

望洛潇的表情漸漸從訝異變成稀奇,鳳遲齡這才繼續無所顧忌地往前走。在走出橋尾的那一刻,還順勢擡起小腿,往後輕輕踢了一腳,那只小鬼瞬間便被踹到在地,途中還連翻滾了好幾個跟頭。

倒地後,它又蹒跚着站了起來,雙手揉了揉沒有五官的臉頰。

待定睛一望,才發現這小鬼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小,個頭只岌岌可危地到達鳳遲齡的膝蓋部。

如此瞧來,竟還有些楚楚可憐。

它脫離不了這座橋,所以只能期盼鳳遲齡能夠回首望它一眼。可哪裏知道這個人真的是冷漠到了極點,連動一下脖頸都不願意,一副身後從未有過什麽東西的模樣。

這下子,小鬼急了,口齒不清地道:“……尊,留步,紫魇王……想要求見尊……”

洛潇皺眉,視線從小鬼的身上移至鳳遲齡的面具上,問道:“紫魇王?何人?”

鳳遲齡不鹹不淡地道:“師尊還是先處理那條魚身上的死氣吧。要是再扯東扯西,按照我們這樣的速度,天黑都不一定趕得到。”

洛潇原本是想好好質問一番他,可聽他如此輕而易舉地就轉移話題,竟沒能找出個機會來辯駁,一探究竟。

遲疑了會兒,洛潇才道:“好吧。”

見兩人無動于衷,小鬼百折不撓地妄想再做言語:“尊……面具……紫魇王他有要事……見您,還請……”

不待他說完,鳳遲齡手中折扇随意一晃,那小鬼再次隔空撲倒在地,這次似乎連嘴也給封上了,半天都沒憋出一個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二人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無聲地嘆了口氣。

上官家宅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尖銳肆虐的笑聲驀地響起,聽得洛潇身旁的鳳遲齡微微地歪着頭,兩手抱臂橫于胸前,用那張哭笑不得的面具直勾勾地對着他。

大堂內,坐着一對衣着華貴的中年夫婦。二人手裏皆端着一杯茶,聞上官允笑得如此放縱,先是紛紛咳嗽了一聲,再給了他一眼凜冽的眼神。

可上官允這蠢才壓根就沒理解他爹娘的意思,依舊笑得前俯後仰,大喜過望,喘道:“我說什麽來着,我說什麽來着!看到沒,仙君來接我了,他答應讓我做他徒弟了哈哈哈哈哈,爹,娘,知道我沒有騙你們吧!哦對了,我的好哥哥,弟弟我就要和仙君去山上修煉了,不能再陪你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若是有一日弟弟我成功得道,定不會忘了哥哥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聞言,一坐在他對面的俊朗青年臉色逐漸發綠,咬牙切齒好一陣子,艱難地道:“祝福你了。”

上官允趕忙言不由衷地樂呵道:“哎喲不用,或許有一天哥哥也會被有緣的仙師給瞧中。我對哥哥你啊,那可是十全十的信任!”

鳳遲齡高高昂起下巴,正心懷戲谑地聽着兩人的你一句我一句。

不忍家醜外揚的上官家主,及時阻止了他兩個兒子的陽奉陰違,道:“還是先聽洛潇仙君此刻前來,所為何事吧。”

正當洛潇準備開口時,那姓上官單字一個允的二貨又抖着腿插話道:“還用問嗎!?肯定是來認我做徒弟的啊!”

鳳遲齡毫不客氣地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上官允先是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誰啊……好你個死面具!”

待他察覺到這人的嗓音有些莫名熟悉後,上官允連忙像見到了仇人一樣,怒目圓睜地指着鳳遲齡破口大罵道,“我都差點忘了哈……上次就是你這個王八孫子踹的本少爺,別以為換了張更醜的面具我就認不得你了,告訴你,我這次非得他娘的把你削了不可!”

上官家明媒正娶的嫡夫人,本來就看不慣這洗腳丫鬟的兒子,眼下更是有個好理由将他再三打壓下去。

于是,她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呵斥道:“阿允!你小子的素質呢,禮儀呢?全都讓給狗吃了嗎!?嘴巴竟這樣肮髒!”

上官允辯駁道:“可,分明是他先動腳踢的我啊!”

上官夫人吼道:“人家不就是踹了你一腳嗎,缺胳膊了還是斷腿了?哪個男人生平沒挨過幾頓打,咬咬牙就過去了……再說了,就算你的出生再怎麽低賤,終究還是姓一個上官。背後有家族給你撐腰,別人還能把你怎麽樣啊!?”

一旁的上官家主有意掃了她一眼,不語。

望見自己又被這喜怒無常的老妖婆給趁了機會,冷嘲熱諷了一番,上官允習慣性地蔫着腦袋抖了三抖,雖給抖得沒了聲音,卻不忘用狠戾的目光怒瞪着鳳遲齡。

瞧那眼神,似是把氣一股腦地全往他身上灌了。

可鳳遲齡仍是維持着負手而立的姿勢,瞥都沒瞥他。

然而就在洛潇打算再次動口表述自己意圖時,這次反而變成他去打斷了:“上官夫人的意思是我不能把他怎麽樣?”

“……”

這問題問得突如其來,整個大堂霎時陷入沉寂之中。

洛潇扶額,無奈言道:“齡兒!正事要緊。”

這孩子又在為口頭上的小事同人斤斤計較了。

而上官夫人也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言語似有大不妥。

半晌,她露出個帶有歉意的笑容道:“哎呀,是我出言不遜了,仙師可別見怪,還不知仙師這次前來,真的是要收阿允為弟子嗎?”

事不過三。

洛潇掃了角落裏那滿眼金光并且吊兒郎當的上官允一眼,沖案前的上官夫婦道:“這位上官公子昨日在光臨寒舍的途中,為一邪崇盯上,恐活不過今。我同徒兒鳳氏此次前來,為的就是替令郎驅除纏繞在身上的死氣。”

句句直中重點,絲毫不拖沓。

說完,他又兀自補了一句:“至于收令郎為徒一事,在下并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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