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巫之槌【15】

陸明宇剛把徐蘇蘇帶進警局大樓,從花城小區運來的三具屍體緊接着就到了。

“宇哥。”

一名刑警在後面叫了他一聲,示意他讓路。

陸明宇領着徐蘇蘇快走了幾步,站在樓梯拐角處看着三具屍體依次從他身邊經過。前兩具還好,當他看到小男孩的屍體時不禁動了動恻隐之心。

徐蘇蘇站在陸明宇身邊,三具屍體對她來說似乎沒有絲毫沖擊力,與三個活人無異。陸明宇留意觀察她看到屍體時的表現,徐蘇蘇看到死人時的冷靜出于他的預料。剛才那具成年男屍經過的時候幾乎擦着徐蘇蘇的衣擺,她非但沒有躲避,反而直視着死者的臉,在屍體上樓時還擡起頭用目光追随。貌似在新奇的張望什麽新鮮玩意兒。

陸明宇看着這個文靜清秀的姑娘,心中驀然生起一絲寒意。

到了四樓,陸明宇看到秦放還坐在窗下嗑瓜子兒,邢朗站在秦放旁邊抽煙。

讓徐蘇蘇在樓梯口稍等一會兒,陸明宇朝他們走過去,問道:“死了三個人?”

他知道花城小區發生命案,但是沒想到一下子死了三個人。

邢朗點點頭,看着面露新奇,四處打量周圍環境的徐蘇蘇道:“你這邊兒什麽情況?”

陸明宇用眼神往背後示意:“八月二十三,二十四號,入住鑫誠旅館的就她一個,三名死者被害的時候她也沒有确切的不在場的證明。”

“确切?”

“她說當時她都待在家裏,但是沒有人可以證明。”

邢朗舔了舔幹燥的下唇,嘆了口氣:“也沒有人可以推翻?”

陸明宇點頭。

邢朗想了想:“殺人地點還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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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宇煩躁的撥了撥頭發:“很奇怪,往小廣場東面,蜀香閣分店那邊找,反而一點線索都沒有。”

徐蘇蘇看着左右走廊,像是對這個地方感到新鮮似的,眸子裏泛出一層淺光,神采奕奕的。随後又往擠在走廊窗邊的三個大男人身上張望。

邢朗的目光透過陸明宇的肩膀和她的雙眼彙集,覺得這名被陸明宇帶回來的嫌疑人文靜如處子,眼神如幼鹿。看她的樣子,已經是一個将近三十歲的輕熟女人,但她眉眼間單純靈動的稚氣讓她看起來還像個青春少女。

徐蘇蘇被邢朗盯着,絲毫不躲避邢朗的目光,甚至朝他露出了微笑。

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邢朗低下頭按着手機說:“先把她帶上去。”

陸明宇即将帶着徐蘇蘇走的沒影了,聽到邢朗又在背後叫他:“吃什麽?小唐去買飯了。”

“和你一樣。”

回複了買飯小唐的短信,邢朗裝起手機,隔着走廊對面的法醫室窗戶看着躺在裏面的三具蒙着白布的屍體,啧了一聲,道:“忽然想吃排骨。”

秦放正在邊嗑瓜子邊看勘查組拍攝的血淋淋的現場照片:“那我也換了吧,換成烤肉飯。”

安置好屍體,憋了一肚子胃酸要吐的兩名刑警剛從法醫室出來就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頓時胃裏翻滾的更洶湧,連忙捂着嘴跑了。

邢朗抓了一把秦放的瓜子,嗑着瓜子說:“兩個孩子沒什麽,魏恒已經分析清楚了。那個蔣志濤的右手食指骨折的有點奇怪,你給他弄明白。”

秦放擺出消極怠工的态度:“還能怎麽明白?你以為我是村上春樹的男主角,還是識骨追蹤的男主角?”

他說的小說和美劇,邢朗都沒看過,朝他眨了眨眼,道:“你是法醫隊的男主角。”

邢朗快步上樓,先推開一號審訊室的門,站在門口磕着瓜子兒看着馮光笑道:“怎麽着?還能熬?”

馮光渾身的戾氣經過五個多小時的拘禁,此時已經被消磨光了,沒精打采神情萎靡道:“我是真沒什麽可告訴你們的了,我真沒見到那個買藥的人。”

邢朗懶懶的往門框上一靠,冷笑:“還他媽裝傻。”

“爺,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麽啊?”

“說說你以前販毒的那些事兒。”

這個馮光沒有前科,那就是還沒落網過,關于他販毒的傳言也是從黑道上流傳出來的。邢朗懷疑他和蕪津至今沒有浮出水面的一條販毒線有關系。

“……你們有證據嗎?就說我販毒。”

警方的确沒有證據,邢朗剛才也只是在炸他,沒想到還真炸出來了。

邢朗清楚的捕捉到了馮光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和驚慌,盡管被他全力掩飾,但還是如雁過留聲般被邢朗捉住了痕跡。

“啪”的一聲,邢朗打開審訊室的燈,光線慘白的白熾燈像一個懸在馮光頭頂的太陽,烤的他睜不開眼。

馮光捂着眼睛,以免被光線刺傷,惱道:“你幹嘛!”

邢朗把剩下的一把瓜子連帶着瓜子皮揣進褲子口袋,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碎渣:“你不是能熬嗎?那就再熬一會兒,晚上我再過來看你。”

他走出一號審訊室,推開了隔壁二號審訊室房門。

邢朗一進來,就察覺到了現場的膠着氛圍。

陸明宇撐着額角伏在桌上看着一份文件,旁邊的記錄員也停止了工作,而徐蘇蘇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微微低着頭無聊的扣動自己的指甲。

“邢隊。”

記錄員見他進來,要起身時被他按住了肩膀。

邢朗站在記錄員身邊,手搭在他肩上,彎腰看向他面前的電腦。

電腦上的記錄顯示,陸明宇在問過徐蘇蘇一些簡單的問題過後就詢問她三名死者案發時間段她的去向。

徐蘇蘇的回答是‘在家裏’,而且說明了對面的鄰居可以為她作證。證明她自下班後回到家,就沒出過門。

這句話,等同于扯淡,鄰居或許只看到她下班回到家中,并沒有看到她是否再次出門。如果鄰居沒有看到她出門,就會為她作證。如果鄰居看到了,她自然也就不會提出讓鄰居做她的證人。

至于陸明宇問她八月二十三,二十四號為什麽住在鑫誠火車站大西街的鑫誠旅館,她的回答是公司在那附近新設立了一個交易所,她負責培訓交易所的新員工,為了來回上下班方便,索性住在了附近的一所旅館。

陸明宇又追問她是否在兩個小時前出現在曙光街小廣場附近,她也爽快的承認了。

“公司派我到交易所處理一些問題,我回來的時候走的是廣場西面的街道。我回到家裏換了身衣服,就回公司接着上班了。”

面對邢朗的再一次追問,她依舊這麽說。

陸明宇也向邢朗點頭,表示已經和徐蘇蘇的公司核實過。

邢朗這才明白為什麽他剛進來的時候看到陸明宇一臉挫敗,他們找到的線索并沒有用處,只是為徐蘇蘇的‘在場證明’提供了合理性。雖然徐蘇蘇符合魏恒的畫像,但是祛除這些學術上的證據,現實找到的證據,全都沒用。

而目前唯一還未定論的就是徐蘇蘇的動機,如果徐蘇蘇連動機都沒有,那麽這次抓捕就算是徹底失敗。

難道我們抓錯人了嗎?

陸明宇用眼神問他。

邢朗沒有理會他的詢問,只埋頭把徐蘇蘇的資料粗略的翻了一遍,末了合上文件不輕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

文件和桌面撞擊發出的清脆的響聲喚醒了昏昏欲睡的徐蘇蘇。

徐蘇蘇擡起惺忪的雙眸看了看邢朗,然後将下颚墊在橫在桌面的手臂上,掩着嘴唇淺淺的打了個哈欠。

“你的父母呢?”

邢朗問。

徐蘇蘇伸出左手食指,指腹按在冰涼的桌面,輕輕的劃來劃去,好像在撫摸小動物柔順的皮毛。而她必須相當小心,才能避免自己尖銳的指甲傷到它們:“他們啊,不知道。”

邢朗往前走了幾步,倚在桌邊,看着她又問:“為什麽你的資料欄上,母親一欄空着。”

“因為我媽沒有和我爸結婚,可能她生下我就走了,或者死了吧。”

說起一個人的死亡,她表現的依舊很淡漠,讓人不免懷疑她是否已經對死亡司空見慣。

“你從沒見過你母親?”

邢朗看着她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蛛絲馬跡。

他看到徐蘇蘇滑到桌子中央的指腹頓了頓,然後以一個他看不懂的圖案又轉了回去。

徐蘇蘇點頭。

“為什麽說謊?”

邢朗一眼看破她。

徐蘇蘇眼睫顫了顫,停止了對假想中的動物的撫摸,微微蹙着雙眉,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我見過她,但那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了。”說完,她又噤聲不語。

邢朗看的出來,徐蘇蘇已經落入了貨真價實的回憶當中。

“最後一次見到你母親,是在什麽時候?”

邢朗問。

“最後一次……”

徐蘇蘇沉吟了一陣子,右手食指的指腹再次在桌面上劃着蜿蜒的圖案:“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窗外。”

她忽然縮回食指,好像被什麽東西刺入了皮膚似的,稍顯驚慌。

“窗外?窗外發生了什麽事?”

邢朗引導性的追問。

徐蘇蘇下意識的看向審訊室房門上那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好像在那扇窗後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還在打雷。我躲在被子裏不敢睡覺……不,我不是被雷聲和雨聲吓的不敢睡覺,而是被我父母卧室裏傳出的聲音吓的不敢睡覺。好像是我媽做錯了什麽事,我爸在打她。我爸爸經常打她,我已經習慣了……然後,我媽滿臉是血的跑進我的房間把我從床上抱起來,說着‘媽媽帶你離開’這種話。但是她抱着我還沒走出家門,就被我爸阻止。那天晚上我頭一次看到我爸爸那麽生氣,他把我關在房子裏,拽着我媽的頭發出門了。”

“然後呢?”

邢朗盯着她微微出神的眼睛問。

徐蘇蘇雙眼中好像閃過十幾年前的那場風雨,她卷縮着肩膀似乎在發抖:“然後,我跑進廚房,站在凳子上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窗外是後院,我看到我爸把我媽拽到後院,我媽跪在地上在求他什麽,但是我爸不理她。他扇她的臉,跺她的胸口,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她的頭……最後,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好像,把她打死了。”

聽到這裏,邢朗忽然拿起她的資料,找到她的父親一欄,着重的看了一眼他的名字,徐紅山。

如果徐蘇蘇所言屬實,那麽這個徐紅山是一名在逃的殺人犯。

雖然徐蘇蘇的言辭懇切,但是邢朗卻不敢輕易相信她,因為他看的出來,徐蘇蘇一直以來都在被她腦海中的那段‘殺人回憶’所支配。她恐懼自己的父親,恐懼到了她的精神在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悄然發生了異變。

徐蘇蘇沒有精神疾病,但她的心理疾病已經十分嚴重,如果不及時疏導,她嚴重的心理病變将折斷她纖細脆弱的神經,她會永遠陷在那段恐怖的回憶當中。

那個故事還沒完,徐蘇蘇接着說:“雨下的太大了,我回到房間躲在被窩裏。過了一會兒,我爸爸推門走了進來,他坐在我的床邊,身上特別冷。他對我說,媽媽走了,因為媽媽不聽話,他把她趕走了。他讓我一定要聽話,以後他會好好照顧我。第二天一大早,他把我叫起來,收拾了一些東西,說帶我去大城市。離開家的時候我特意往後院看,想找一找媽媽在哪兒,但是我沒找到她,只看到昨天晚上她躺下的地方豎着一把鐵鍬,那裏的泥土好像翻新過。”

在訴說回憶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悲傷,如果無視她顫抖的口吻中流露的恐懼,只看她的眼睛。就會發現徐蘇蘇的目光冷靜,又鎮定,她緊緊交握着雙手,內心堅定的仿佛有什麽力量在支撐着她。她并沒有倒在回憶之下,反倒像在以這段回憶來警醒自己。

為了試探她的反應,邢朗故意問:“你媽媽死了,你不傷心嗎?”

徐蘇蘇感到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似的,皺眉搖頭。

邢朗不知道她搖頭的意思是‘不傷心’還是‘不知道’。

母親問題暫時告一段落,邢朗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又問:“我們調查過你的父親,兩個月前你的父親徐紅山中風進醫院,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後你給他辦了出院手續把他帶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邢朗忽然走近她,雙手撐在她身前的桌面上,彎下腰注視着她的眼睛,輕聲問道:“你把他帶到哪兒了?”

徐蘇蘇擡頭看着邢朗,像是終于感受到了執法機關和面前的警察給她帶來的濃重的壓力,臉上輕松的神色一掃而光,眼神中有瞬間的慌亂。繼而,她低下頭,伸出左手食指按在桌上輕輕劃動,再次畫着蜿蜒曲折的圖形,道:“我不知道,他走了。”

‘我不知道’和‘他走了’這兩個短語可謂是自相矛盾。

邢朗看着她塗着鮮紅的指甲油的指甲,目光跟随者她的手指在桌上畫了一個圈,故作輕松道:“你把他殺了嗎?”

徐蘇蘇慢慢的停下,然後慢慢的擡起頭看着他,嘴唇不自然的抖動着,忽然,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邢朗像是沒看懂她笑聲中的含義,也笑了:“我查了他的病例,中風偏癱,只能依靠輪椅出行,你如果想殺了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徐蘇蘇像個好學生般把雙臂規規矩矩的疊放在身前,笑容活潑靈動:“但是我沒有殺他啊,警官。再說了,我為什麽要殺他,他是我父親啊。”

他是我父親啊。

邢朗察覺到了被她刻意加重語氣的這句話,她的口吻慎重,又尊敬。

“……這麽說,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

邢朗打量她許久,低低笑了一聲:“那你就好好想想,按照你剛才所說的,他身上應該背了一樁命案,如果你袒護他,就是在袒護一個殺人兇手。”

他很清楚這番話對徐蘇蘇的撼動力為零,但是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堅持’什麽。

沒有人不對執法機關不持有一定程度上的敬畏,就算是真正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到了這裏,都得低頭彎腰,矮上半寸。但是這個徐蘇蘇,她并非無視法紀,不尊重執法機關,但是執法機關在她眼中沒有半分威嚴,她只敬畏于來自她心中。她心中有一份支撐她面對警察、面對執法機關不低頭的力量。

但是這份力量來自于何處,邢朗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徐蘇蘇被記錄員帶了出去,邢朗和陸明宇對視一眼,都很無奈。

邢朗的手機響了,他本以為是終于把飯買回來的小唐,卻是魏恒。

魏恒慌慌張張的說着什麽‘錯了’。

“什麽地方錯了?”

邢朗問。

魏恒在下樓,速度很快,說話時的氣息紊亂。

“我看過她的房間,從映射來看,徐蘇蘇是一個性格開朗,穩重保守,對生活有熱情,善于人際關系的處理,并且相信男人,懂得和男人相處的女人。她的這些性格特征,都和分屍兇手的心理狀态映射到人體的行為不相符。”

在聽魏恒分析的同時,邢朗忽然被燈光下反射着氤氲光線的桌板吸引。

他繞到桌後,在剛才徐蘇蘇坐的位置坐下:“……會不會是你的刻畫出現了偏差?”

他聽到魏恒極輕的哼了一聲,然後手機裏傳出車門開合,汽車發動的聲音。

魏恒不溫不冷道:“雖然我不敢保證百分之百的準确率,但是犯罪行為越複雜越兇殘的案件越容易分析作案人的外貌和心裏特征。由同一個兇手連續實施的分屍案,可以簡單解釋為兇手從這種獨特且穩定的犯罪手段中獲得了快感和滿足感,這種快感和滿足感一定是她日常生活中無法取得的。犯罪行為是有機體的系統反應,犯罪人每一個心理變化都直接反射到行為,就和你渴了就去喝水是一個道理。我剛才說的滿足感是每一個殺人犯都在追求的快感,但是我從徐蘇蘇家裏看到的人格映射全都是她對于經營生活,對于擁有朋友,對于善于處理人際交往,對于和男友感情穩固所産生的滿足感。她完全沒有動機通過殺人獲得那種變态的滿足感!”

“……你覺得她沒有動機?”

魏恒機敏的察覺到他語氣裏的深意,忙問:“什麽意思?”

光滑的桌面在燈光照射下,在某個角度可以看到之前被劃動的痕跡,這種痕跡來自于人的指紋和指紋裏的汗水。

邢朗看着徐蘇蘇留在桌面上的圖案,微微一笑:“如果你了解過她的家庭,或許會改變主意。”

魏恒沉默片刻,道:“我們馬上到警局了,回去再說。”

邢朗‘嗯’了一聲,把手機放在桌面一角,端着下巴盯着桌面上的圖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大陸,你過來看,這是不是一條蛇?”

陸明宇走到他身邊,也凝神分辨:“……很像,或者是龍?”

邢朗搖頭:“龍有角,有足,這玩意兒只能是一條蛇。”

“一條蛇?能有什麽寓意?”

邢朗又拿起手機,讪笑:“等魏大學士回來,請教請教他。”

買飯的小唐到現在還不回來,他感覺今天晚上弄不好得吃泡面。

“邢隊!”

沈青岚忽然出現在門口,掂着一只腳往裏蹦。陸明宇連忙去扶她。

邢朗按着手機看她一眼:“你也想換花樣?正好,小唐還沒回來。”

沈青岚急匆匆的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舉到他面前:“我發現一個問題。”

邢朗把腦袋往後一撤,眯着眼去看她的手機,看到今天早上發現的第三名死者的照片。

沈青岚沒等他追問,緊接着說:“今天我和大陸去曙光街小廣場做排查,在巷子口發現一輛白車,大陸去追那輛車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女人。”

陸明宇點點頭,以示确有此事。

邢朗把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撐着下巴慢悠悠的按着手機打字。

沈青岚沒糾結他吊兒郎當的态度,又道:“我想問問她有沒有在附近見過三號死者,就給她看了看照片,結果她說看到了,還暗示我們找錯了方向,三號死者出現在小廣場東面。”

“然後?”

邢朗問。

沈青岚又把手機塞到他眼皮子底下:“我以為我給他看的是第三名死者的照片,就在剛才我發現,我給她看的其實是第一名死者的照片!”

邢朗眼睛一擡,瞬間明白了其中的誤差。

“你确定?”

邢朗音調沉沉的問。

沈青岚點頭:“當時我把手機拿在手裏跑了一陣,可能是跑動的過程中不小心按錯了排序,秦放發給我的照片我都是按順序保存,第三名死者在第一張排序位置上。我當時沒注意到排序亂了,就點開第一張照片給她看。”

排序什麽的,陸明宇一時有些糊塗,道:“這有什麽問題?”

沈青岚急道:“我給她看的是第一名死者,第一名死者死在半個多月前,怎麽可能會在昨晚出現在小廣場東面!”

陸明宇:“……或許,她沒看清楚?”

沈青岚翻白眼,不想跟他說話。

邢朗摸着下巴慢悠悠的開口了:“如果她沒看清楚,怎麽敢确定她見過那個人?”說着,他冷冷一笑:“無論她有沒有看清楚,都可以證明一個問題——她在撒謊。”

沈青岚點頭:“不過我覺得她壓根就沒認真看這張照片,當時我問她昨晚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她自然就當成了是昨晚的死者。”

聽到這兒,陸明宇一臉恍然:“哦——原來她是在刻意引開我們的排查方向,怪不得東面一無所獲。那我現在帶人去小廣場西面。”

邢朗叫住他:“別着急,我剛才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陸明宇:“……你也發現了?”

邢朗道:“剛才魏恒說我們找錯了嫌疑人,我忽然覺得有點道理。我們抓徐蘇蘇是因為她有嫌疑從馮光手裏買毒藥,但是我們忽視了能自由出入旅館房間而不引起懷疑的不只是客人。”

邢朗頓了頓,掃視他們一眼,道:“還有保潔。你們去查查鑫誠旅館的職員表,運氣好的話就能在職員表中看到那個撒謊的女人。”

他們之中只有沈青岚一個人見過那個女人,所以沈青岚被陸明宇扶着馬不停蹄的出去了。

審訊室只剩下邢朗一人,邢朗又盯着桌面上的‘蛇’看了一會兒,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蛇肉……

他覺得小唐再不回來,他就要餓死在這兒了。

于是他忍無可忍的把電話打了過去:“還沒買回來?你上西天取唐朝肉都他媽的該跑一個來回了!”

小唐說啥,他沒聽清,因為樓道裏忽然傳來喊叫聲。

邢朗拿着手機到門口一看,科員小王急匆匆的從樓梯口往這邊跑。

“怎麽了?”

“邢隊,你關在一號審訊室那小子說要上廁所,我就帶他去,沒想到他翻窗跑了!”

邢朗頭一個想到的是男洗手間在三樓,馮光為了躲他竟然能從三樓跳下去,他有這麽吓人?

“那你往上跑什麽?還不快追!”

邢朗快步下樓,在三樓樓梯口盡頭推開窗戶一看,瞬間明白了為什麽馮光敢從三樓往下跳,三樓和警局圍牆差了将近一米多高,只要大着膽子往前一跳,就能跳上圍牆。

他不假思索的翻過窗戶跳上圍牆,直接在警局後門的林道裏着地。

馮光跑的夠快,邢朗一跳下來就看到一個帶着頭盔的背影瞬間消失在街口。

邢朗顧不上通知手下開車來截,拔腿就追了過去,在百米外的街口轉彎,不到半分鐘就把和馮光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

此時臨近傍晚,街道上剛點起路燈,馮光越跑越瘸,慌不擇路的跑進了一條深巷。

雖然沒用,但是邢朗還是職業病的喊了一聲:“站住!”

鬼才站住,馮光一溜煙兒的跑了。

但是馮光貌似崴到了腳,速度不斷下降。窮追不舍的邢朗跑的比他更快,很快就把和他的距離縮短到幾十米。

前面是岔路口,馮光依舊沒命的跑,忽然啞着嗓子飙了一聲哭腔:“媽的,別追我!”

邢朗差點笑出來,速度不減。

馮光精疲力竭似的扶着路口的電線杆往左轉彎,他剛轉彎,邢朗就看到一輛越野往前沖了過去,緊接着響起急促的剎車聲。

邢朗腳步一頓,愣了一下,連忙沖了過去。

堵在路口的越野忽然被打開了車門,魏恒從駕駛座下來,一臉冷漠的看着車頭方向。

邢朗跑過去一看,馮光抱着膝蓋躺在地上哭嚎:“我他媽就賣兩瓶藥,你們放狗追我,還開車撞我!”

魏恒眨眨眼:“放狗追你?”他看了一眼跑的滿頭熱汗的邢朗,唇角一挑,說:“哦。”

邢朗斜了魏恒一眼,沉着臉走到馮光身邊蹲下,隔着頭盔在他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咬着牙罵道:“我靠!你他媽還真敢跑!就問你幾句話你他媽也至于?狗日的再敢跑老子開車撞死你!”

馮光被他這一巴掌打怕了,抱着擦傷的膝蓋大氣兒都不敢喘。

把馮光提起來塞到車後座,邢朗問魏恒:“你們從哪兒過來的?”

徐天良搶先道:“老大,我師父跟着你過來的,大老遠就看到你跑的火急火燎的。師父說你肯定不是在練習長跑,就跟着你過來了。”

此時魏恒已經先行上車了。

邢朗把聲音控制在魏恒聽不到的範圍內,看着徐天良讪笑道:“一口一個師父,叫的挺親熱,不覺得他兇了?”

“兇有什麽,我師父賊聰明。”

邢朗看了一眼車窗裏,魏恒冷淡的側臉,揶揄道:“是,他是比一般的賊聰明。”

徐天良又道:“但是不知道又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看到你追的這個人,他又不高興了。”

“怎麽說?”

“剛才他可以大老遠就停車,不碰着這個人,但是我師父非得撞到這人身上才停,就像……”

徐天良撓撓腦袋,納悶道:“就像故意似的。”

邢朗不禁看了一眼魏恒,又看向坐在後座的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裆裏的馮光,忽然有些懷疑,或許馮光躲的不是他,而是魏恒……

魏恒在車裏等的不耐煩,放下車窗冷冷道:“可以走了嗎?邢隊長。”

看着魏恒的臉,邢朗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魏老師怎麽看都更像是一個情商跟不上智商的暴躁破落戶,雖然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但也不虛與委蛇圓滑僞善。這樣的人盡管難相處,但是構不成威脅,不像個擁有雙層身份的僞裝高手。

如果魏恒真是一個擁有雙層身份的僞裝高手,那麽全世界都欠他一座戲精獎杯。

徐天良坐在後面看着馮光,邢朗坐在了魏恒給他留出來的駕駛座。

剛開出小巷,邢朗先後接了兩個電話,買飯的小唐終于把飯買回來了,讓他趕緊回去吃飯。但是緊接着下一個電話讓他感覺這頓晚飯又他娘的泡湯了。

沈青岚在職工表裏找到了那個女人,女人叫劉淑萍,據旅館老板說,劉淑萍就住在廣場西面。

挂了電話,邢朗把手機扔到駕駛臺,先是嘆口氣,然後問:“魏老師,餓不餓?”

魏恒不假思索道:“餓。”

他中午就沒吃飯,已經整整十個小時水米未進。回來的路上偏偏想到劉局長給他開的那點工資,心裏頓時更加憋悶,然後又看到了邢朗,不免把邢朗拉入劉局長隊伍中一起仇視。

總之魏恒現在心情不太好,心裏堵着一口暴躁之氣無處發洩。自打見到邢朗到現在,還沒擠出個好臉色給邢朗看。

邢朗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魏恒單方面拉入了對立的階級陣營中。他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在懷裏摸索,沒一會兒又把那盒薄荷糖摸出來扔給了魏恒:“墊一墊吧,先跟我去曙光街找嫌疑犯。”

魏恒拿着糖盒,眼角抽了抽,很想把這盒糖從車窗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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