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巫之槌【20】 (1)

一所中學門口,魏恒和徐天良站在學校門口的人行道上等待學校的中午放學時間,大約十幾分鐘後,校園裏響起了下課鈴聲,學生和教師生魚貫而出。

一個戴着眼鏡推着自行車的年輕男人和學生說着話走出校門,在校門口分手,學生向他擺手:“韓老師再見。”

男老師囑咐他們路上小心,然後推着自行車走向人行道。在男老師騎到車子上之前,魏恒搶先堵在他面前,問道:“韓語先生?”

韓語警惕的看着他:“你是?”

徐天良掏出證件:“我們是警察,問你幾句話。”

徐蘇蘇的男朋友韓語被魏恒帶到學校對面的快餐店,放學時間是高峰期,雖然他們去的早,也只撿了一張角落裏被衆人挑剩下的桌子。

魏恒點了三杯果汁,然後向韓語闡明他們找他,是為了徐蘇蘇。

“蘇蘇?蘇蘇怎麽了?”

韓語緊張道。

魏恒道:“她沒事,我們想問你一些關于她爸爸的事。”

韓語略顯安心,問道:“她爸不是走了嗎?”

魏恒看着他,微微笑道:“徐蘇蘇的父親徐紅山中風偏癱,沒有獨自出行能力,我們警方更願意相信徐紅山失蹤了。”

說起徐紅山,韓語皺了皺眉頭,神色間浮現不加掩飾的輕蔑和厭惡,道:“你們問我也沒用,我也不知道蘇蘇的爸爸去哪兒了。”

“……你和徐蘇蘇不是都要結婚了嗎?會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在哪裏?”

提起這個老丈人,韓語更顯不耐和煩躁,他用雙手圈住果汁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想說這個人。”

魏恒道:“我想,你必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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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語看看他,無奈道:“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告訴你。”

繼而,韓語說;“徐紅山是一個大男子主義特別嚴重的人,用現在的話說,他就是直男癌。我和徐紅山見過幾次,他每次都在酒桌上跟我說的一些女人應該三從四德,以丈夫和父親為天的話,真是可笑又腐朽。他甚至說每一個女人都應該背女戒,纏足,現代女人把一個女人應該繼承的德行都毀壞光了。還說什麽女人就是牲口,生來就應該服從于男人,男人就應該用手中的皮鞭管教她們。”

韓語越說越氣憤:“更可惡的是,他竟然讓我以後就那樣管教蘇蘇,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瘋子,老混蛋!我很讨厭他,為了蘇蘇才沒有跟他翻臉。像這樣一個滿腦袋腐臭思想的人,我才不在乎他去哪兒了。”

聽着聽着,魏恒皺起眉:“徐蘇蘇也和你一樣讨厭徐紅山嗎?”

韓語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到底是蘇蘇的父親,蘇蘇從小和他生活在一起,被他撫養成人。聽他說那些混賬話不知聽了多少遍,多少年。可能蘇蘇早就習以為常了吧,蘇蘇很尊敬他,也很怕他。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個不字。”

魏恒垂眸思索,也就是說,徐蘇蘇敬畏他的父親。一個敬畏父親的人,會有可能殺死自己的父親嗎?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韓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道:“……還有一件事,但是和蘇蘇的父親無關。”

魏恒忙道:“請說。”

韓語道:“蘇蘇跟我提起過,她總是在下班和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女人。偶爾一兩次,她并不放在心上,但是那個女人幾乎天天出現,不是在她公司樓下,就是在她常去的早餐店,蘇蘇甚至還在小區門口見過那個女人。”

“什麽樣的女人?”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蘇蘇說她是一個看起來精神很正常的一個女人。”

“你有照片嗎?”

“照片?”

韓語想了想:“哦,對了,她給我發過一張照片,我本來想帶着照片去報警,但是被她攔住了。她說我小題大做,或許碰見那個女人只是意外,女人也沒有傷害過她。我這兩天換了新手機,照片在舊手機裏,等我回去用以前的手機發給你。”

魏恒給他留了自己的手機號,就讓他走了。

韓語走後,徐天良坐魏恒對面,做出一臉高深莫測,道:“師父,不簡單啊。”

魏恒笑了笑,把菜單遞給他:“點東西吃,別忘了開發票,回去讓邢朗報銷。”

在徐天良點菜的時候,魏恒的手機響了,是鄭蔚瀾。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徐天良,轉頭看向窗外,接通了電話:“嗯?”

鄭蔚瀾問:“你讓我跟着的這個小妞兒什麽來路?”

魏恒瞬間鄭重起來:“怎麽?”

“警惕性夠高的啊,轉了好幾次車,下了公交上出租。差點把我甩掉。”

“她去哪兒了?”

“不是什麽好地方,曙光街知道嗎?就那附近的開發區。”

在那瞬間,魏恒覺得似乎被一根針刺入太陽穴,在腦海中留下一道纖細的刺痛感,刺痛感帶着光,一閃而過。

對了,他怎麽忘了搜查徐蘇蘇是否住在那棟小樓裏。當時警方所有人都被找到的第一現場所蒙蔽,那次抓捕完全以劉淑萍為目标,找到第一現場後,警方完全不會想到繼續搜查另一個剛被釋放的嫌疑人徐蘇蘇,更不會繼續搜查那棟樓。

菜剛端上來,徐天良就見魏恒忽然起身,道:“走。”

“菜……”

“打包。”

雖然十萬火急,但是魏恒沒忘了讓徐天良到前臺要發票。徐天良揣上發票和打包的飯菜跟着魏恒出了餐廳,開車又往曙光街駛去。

小三樓依然矗立在雨中,還是昨夜的模樣,房東坐在屋子裏練毛筆字,看到去而複返的警察,再次登記簿遞給他們。

魏恒翻開登記簿挨個查看,終于在最後一頁看到了‘徐書’的名字。他看過徐蘇蘇的筆錄,所以記得徐蘇蘇的筆跡,這‘徐書’兩個字俨然出于徐蘇蘇之手。

徐書租的是103號房,入住時間是八月二十五號,僅提前劉淑萍三天。而明細欄緊接着寫道‘十月三號退租’,也就是今天。

“大爺,鑰匙借我用一用。”

魏恒指着他放在桌子上的一串鑰匙。

老頭一半忙着練字,一半對警察很放心,于是把整棟樓的鑰匙都給了魏恒。

魏恒快步進樓,來到昨夜他們發現的第一現場,三間房門外的走廊上。

他看着打頭的103號房,這間就是‘徐書’,也就是徐蘇蘇租的房子。然後他移步到102 號房,這間房裏沒有主人,房門虛掩着,裏面堆着一些雜物。最後是101號房,是劉淑萍租住,且殺人的房間。

101號房門前拉着警戒線,該采集的證據全都被勘查組取走了。魏恒站在101門口,推開已經被他踹壞的門往裏看去。

房間裏還是昨夜警察離開時的模樣,電視櫃上的釀酒玻璃缸,還有衣物和鋸子等物已經作為證物存放在警局物證室。

魏恒又回到103號房門前,在鑰匙串上找到标着103的鑰匙,插入鑰匙孔裏扭了幾下,卻打不開。

沒有選擇像昨天一樣踹門,魏恒把鑰匙拔出來,折回了101門前,再次插入101號房門的鑰匙。

徐天良亦步亦趨的跟着魏恒,雖然他看不懂魏恒在做什麽,但也沒有出言詢問。魏恒連開兩扇門的過程像是在進行一種鄭重的儀式,讓人不敢出聲打擾。

魏恒把鑰匙插入101號發生兇殺案的房門,雖然門鎖已經被他踹壞了,但是鑰匙依然可以轉動鎖芯。

松動的鎖芯發出類似踏在空洞的地板上的聲響。

魏恒的心情随着被轉動的鎖芯而逐漸亢奮起來,他微微挑起唇角,拔出鑰匙推後兩步,着重的看了一眼面前的‘101’號房。

徐天良剛想問他是不是要進103看看,就見魏恒再次回到了103門前。

眼見魏恒後退一步,擡腿要踹門,徐天良連忙攔住他:“師父,你手裏有鑰匙啊,剛才房東大爺說103的鎖沒換。”

魏恒甩開他的手,擡腿在門板上連踹了兩腳,門開了。

門一開,就連徐天良也覺察出不對勁。

“師父,這間房怎麽和發生命案的房間一樣啊。”

沒錯,103號房地面積着一層水。廚房用具,洗手間用品,卧室裏的床單被褥,乃至衣櫃裏的衣物統統都消失了。像是被強盜洗劫一空。

魏恒把每個房間都轉了一圈,每個房間都空蕩如樣板間,且處處都蒙着一層水漬。

一個答案在腦海中逐漸清晰,魏恒站在客廳撥出了鄭蔚瀾的電話。

“那個女人有沒有帶着行李箱出去?”

鄭蔚瀾道:“行李箱到沒有,兜着兩大包東西,不知道是什麽。我跟着她到了垃圾桶,看到她把東西都扔進垃圾箱了。然後放了一把火。”

“放火?”

魏恒緊張道。

鄭蔚瀾笑:“別急,我把火撲滅了,就在蜀香閣後門附近。”

魏恒松了一口氣,讓他繼續看守那些物品。

徐天良站到他面前,一臉幽怨道:“師父,你到底發現什麽了?”

魏恒挂了電話,道:“邊走邊說。”

出了小樓,魏恒把鑰匙還給房東。

徐天良沒方向的跟在他旁邊,幫他撐着傘:“師父,你告訴我吧。”

魏恒留神腳下的泥濘,反問:“剛才咱們去的是幾號房?”

“103啊。”

“錯,是101。”

徐天良愣了一下:“啊?”

魏恒按下不耐,解釋道:“登記簿上,劉淑萍住在101,徐蘇蘇住在103,對不對?”

“是啊。”

“發生命案的是劉淑萍住的101號房?”

“對。”

魏恒輕輕笑了笑:“如果我告訴你,劉淑萍把門牌號換過了呢?”

徐天良又懵了:“啊?”

“劉淑萍把門牌號換了,她租的101號房的門鎖被換過,鑰匙只有她有,而徐蘇蘇租的103號房的房門鎖沒有換。但是剛才我用103號房的鑰匙開103號房的鎖,打不開。卻可以打開101號房間的鎖。既然101號房門的門鎖被劉淑萍自己換過,那為什麽可以被房東手裏的鑰匙打開? ”

魏恒停下,看了一眼他雲山霧罩的表情,挑起唇角,道:“只有一種解釋,我們剛才打的101號房,其實是103號房。而103號房,其實是101號房。”

他頓了頓,看着徐天良給出最後的結論:“劉淑萍把順序為1、2、3的房門號碼,變成了3、2、1。發生命案的房間是假的一號房,真的三號房。三名死者死在徐蘇蘇的房間,并不是劉淑萍的房間。”

徐天良:……

雖然師父他老人家解釋的很詳細,但他還是聽不懂怎麽辦?

在線等,挺急的。

魏恒看出來了,小徒弟沒聽懂,但是他絕對不會解釋第二遍。

給他一個‘你自己慢慢悟吧’的眼神,魏恒又掏出手機給鄭蔚瀾發了一條短信,問徐蘇蘇的去向。

既然鄭蔚瀾在看守險些被徐蘇蘇燒毀的物品 ,那麽徐蘇蘇自然無人監管了。

礙于徐天良在場,他沒有和鄭蔚瀾直接通話。

很快,鄭蔚瀾回複他的短信——原路回去了。

原路返回?

魏恒當即剎住腳步,直覺又有什麽東西被他遺漏……

徐天良還在回想他剛才的話,往前猛蹿了一步才發現魏恒不在傘下,于是連忙折了回去。

“又怎麽了師父?”

魏恒微微擰着眉,在心裏沉思。徐蘇蘇已經退房,老人或許連她長相都沒看清。而且根據她租房時留下的信息,老人也不知道她真實的姓名,她也已經把劉淑萍租住的101號房中的生活痕跡打掃幹淨,接下來她要麽會繼續隐藏,要麽會逃離蕪津,可是她為什麽會返回?

另一個答案在腦海裏模模糊糊,呼之欲出……

“師父!”

徐天良回忽然低聲叫他,迫使他回神:“那是徐蘇蘇!”

沒錯,前方那個撐着一把墨綠色的雨傘,正迎面走來的女人是徐蘇蘇。

徐蘇蘇并沒有看到他們,她微低着頭,無神的目光落在腳下的泥濘路面。

她披着長發,穿着一雙嶄新的白色細跟皮鞋,皮鞋踩在泥水中,濺起的水珠打濕了她的褲腳。她沒有避讓道路中間的泥窪積水,每一腳都踏在污水中,像一只被上足了發條的人偶,每一步都沿着既定的軌跡往前行走。

雨水在她的傘蓋下串聯成片,使她看起來像是隐在珠鏈玉串後的美人。

但是美人被他們吓壞了,徐蘇蘇忽然擡起雨傘,看到了不遠處的魏恒和徐天良。

徐蘇蘇怔了一瞬,面露驚慌。她往後退了一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長巷。

魏恒以為徐蘇蘇會逃,但徐蘇蘇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靜立不動,眼神瞬間放空,神情呆滞。

魏恒走到她面前,見她還望着長巷,眼神悠遠,又空洞,好像在無聲的訴說着巷子太長,而她跑不到出口,于是索性待在原地。

幾乎是同時,魏恒的手機響了。韓語如約的給他發了一張照片。

魏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照片,然後看向徐蘇蘇,道:“跟我走吧,徐小姐。”

被徐蘇蘇丢在垃圾箱裏試圖焚燒的是一些衣物和餐具,鄭蔚瀾在徐天良趕去收集證物前撤離,躲在一堵牆後看着徐天良把那些東西搬上警車。等魏恒和徐天良以及徐蘇蘇驅車離開後,他才從隐蔽處走出,逐漸消失在雨巷中。

風雨的另一端,如發生命案的三層小樓一樣在雨中聳立的警局辦公樓中,邢朗站在辦公室窗前,看着地面積水被雨滴砸出的一片泡沫,思緒随着高處的水流往低處,如針錐般鑽向地面一方小小的排水口,流向地心。

他正在和看守所的人通話,商議犯人劉淑萍的去留。

劉淑萍今天要被移交看守所,接下來就是等待被法院起訴,提審,判決。這一套流程他熟的不能再熟。

然而今天邢朗卻始終有些心神不寧,或許是魏恒述說分屍案疑點時太過自信,給他一種此案懸而未決的錯覺。

“……下午四點吧。”

邢朗道:“一些紙面工作還沒完。”

挂了電話,他把緊閉的窗戶打開一條縫,然後回到辦公桌後坐下,看了一眼時間。中午一點二十分。

拿起放在桌角的座機挂了個內線,不一會兒沈青岚拿着一疊文件推門進來:“怎麽忽然要看卷子?”

沈青岚把分屍案的詳細卷宗放在他桌上,問道。

邢朗只點點頭,然後道:“出去吧。”

沈青岚帶上門走了。

邢朗腳登着桌面往後滑了一段,擡起雙腳架在桌角,把所有關于分屍案資料彙集的卷宗從頭開始翻看。

他是偵查工作的主力軍,碎屍案發生的猝不及防且破案時間也很短,這兩天過的風風火火峰回路轉,他還沒有時間仔仔細細的把卷子過一遍。

在邢朗看卷子的時候,王副隊長來敲門,告訴他,裘秘書在鴻宴樓請客吃飯,特意邀他一起去。

邢朗目不斜視的盯着手裏的字裏行間,只向王前程擺了擺手。

王前程道:“市裏領導說,昨天晚上咱們隊出力了。今天算是慶功宴。”

邢朗皺了皺眉,從鼻子裏長呼一口氣,道:“你做代表就行了,我這兒走不開。”

王前程笑道:“我哪兒能代表你啊,快點吧,都等着呢。”

“哐當”一聲。

邢朗沉着臉把文件扔到桌子上,慢悠悠的轉頭看向門口,唇角勾出一絲模棱兩可的膚淺笑意:“老王,咱倆雖然上的是一個牌桌。但拿的不是一副牌。你手裏一水兒同花順,我手裏一水兒雜牌,我礙不着你也幫不着你,你也礙不着我幫不着我。你想摸上個王炸贏了牌局,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用我手裏的雜牌幫你引炸彈啊是不是?你赴你的酒局,我看我的卷子,你要是能替我給領導敬杯酒,兄弟領你的情。你沒那個心我也不怪你。咱倆共事好幾年,也算是知根知底。你的路數我很清楚,我的路數你多少了解一些。所以你不用把我往你的路子上拐,你的路子雖然平坦,但是太窄。我這人走路一向沒形沒狀,難免磕着碰着發生點不愉快。你就當我胸無大志爛泥扶不上牆,凡事不必想着我,算我謝謝你。”

說完,邢朗擡起手腕敲了敲手表表蓋,笑道:“兩點了,不耽誤?”

王前程被他擠兌走了,走的時候臉漲成了豬肝色。

王前程一走,邢朗的臉就垮了,撥了撥頭發,低聲罵了句:“操。”然後拿起剛才摔到桌子上的卷宗接着看。

文件被他那麽一摔,從十幾頁摔到了三十多頁。他正要翻回去,捏着紙邊的手忽然一頓,停住了。

三十二頁是鑫誠旅館的一些資料,包括員工的入職表和排班表。

算劉淑萍在內,鑫誠共五名保潔,兩人一組,白班夜班來回倒。劉淑萍是最後來的,落了單兒,只能一個人一組。因此她的排班比其他人要更清晰,更一目了然一些。

邢朗在她的排班表中發現了問題。

警方懷疑保潔利用職務之便,向馮光購買氯化鉀,之後篤定了是劉淑萍是嫌疑人的原因則是八月二十三,二十四號這兩天恰好也是劉淑萍當值,她完全有機會取走613號房的毒藥。

但是此時的排班表卻把劉淑萍已經招認的‘既定事實’推翻了。

因為劉淑萍和另一名保潔的排班出現了重合,而同一時刻絕對不會出現三個人同時值班。單獨看劉淑萍的排班表并看不出來,但是和其他人的排班表比對着看,就可以看出來了。

邢朗把雙腳從桌子上放下來,立刻按照員工信息表上留下的聯系方式聯系和劉淑萍排班重合的保潔。

對方也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被他一細問就把事實說了出來。

“二十三,二十四號本來劉淑萍值班,但是她二十三號下午忽然不舒服。她身體不大好我們都知道,所以就讓她回家休息了。她一病就病了兩天,二十四號沒來上班,我就幫她打掃了一天。她不容易,沒兒沒女的,老板就沒算她缺勤,還算她正常上班。”

邢朗挂了電話陷入沉思。

馮光在二十四號在613拿走錢,留下藥。只定了一個小時的鐘點房。那麽買藥的人必定會在二十四號當天把藥取走,多留一天都是隐患。

既然劉淑萍二十四號根本沒有上班,那顯然不是她取走的藥。如果她不是買藥的人,那她如何殺人?或許她還有別的途中取得氯化鉀。但是她已經承認是她在二十四號于613號房中取走了氯化鉀,無論她的毒藥如何獲得,都證明了一個問題,她在說謊。

那麽真正取走氯化鉀的人,只能是二十四號晚上入住613 的徐蘇蘇。

邢朗忽然擡起眸子,眼神異常冷冽。

劉淑萍在掩護徐蘇蘇,她在替徐蘇蘇認罪!

快步走出辦公室,邢朗在下樓途中播出陸明宇的電話。

“你在哪兒?不用去撫天了,馬上到海豐證券找徐蘇蘇,我現在去她家裏,快!”

叫上兩名刑警,邢朗快步下樓,在三樓拐角處忽然停住。

魏恒站在臺階上,仰頭和邢朗的目光相接,徐蘇蘇就站在他身邊。

“……把她帶上去。”

魏恒對徐天良道。

經過邢朗身邊時,徐天良按耐不住興奮的對邢朗說:“老大,我師父簡直太聰明了!他翻盤了!”

邢朗很無語的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啃字典?”

這叫反轉,神他媽翻盤。

他們兩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培養的默契,略微對一對眼神,就知道地方跟進到哪一步了。

“你找到證據了”

邢朗問。

魏恒上了幾層臺階,站在邢朗對面:“你是說能把徐蘇蘇定罪的證據?”

“嗯。”

魏恒道:“搜她的身,應該能搜到101號房門的鑰匙。”

邢朗抱着胳膊靠在牆上:“101?”

魏恒把劉淑萍調換門牌號的事講了一遍,邢朗聽完只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房東不知道門牌序號?”

邢朗皺着眉問。

魏恒道:“你也去過現場,一樓只打了三間房。還打在樓梯背面,基本不會有人路過。所以其中一間幹脆做雜物間。房東半年前才接替兒女收租,老人家眼花耳鳴,記憶力不好,你現在去問他門牌號序號到底是123,還是321,估計他也說不上來。”

“……那劉淑萍替徐蘇蘇認罪的原因你找出來了嗎?”

魏恒沒說話,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給他:“徐蘇蘇的男朋友,韓語給我發了這張照片,徐蘇蘇曾說過這個女人之前一直跟着她。”

邢朗把照片放到最大,看到一個站在超市貨架前挑選貨物的女人:“……劉淑萍?”

魏恒點頭,淡淡道:“我懷疑劉淑萍是徐蘇蘇的母親,或許徐蘇蘇的母親并沒有被徐紅山打死。”

說着,他擡起眸子看着邢朗:“她逃生了。”

沈青岚在徐蘇蘇身上找到了一把鑰匙,這把鑰匙貌似是鐵證,徐蘇蘇必須詳細的解釋她為什麽會擁有這把鑰匙,以及為什麽要把沾有劉淑萍毛發和指紋的生活物品統統銷毀。

邢朗看着面前依舊一臉單純稚氣的女人,她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用力攪着手指,目光呆呆的,就像一個考場上被試卷難倒的學生。

忽然之間,邢朗有種感覺,眼前這個女人或許并非她表現出的那般心無城府……

“你現在說謊沒有任何意義,DNA鑒定結果說不了慌。”

邢朗的低沉平緩的聲音回蕩在審訊室四面堅硬冰冷的牆壁之間,使人聽而生畏。

徐蘇蘇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籠中的小鳥,茫然的環顧四周,最後發現無處可逃。

她停止掰動自己的手指,攤開雙手蓋在桌面上,保持着一種古怪的姿勢一動不動,就像藝術家作畫寫字之前的冥想狀态。

“我之前不知道她是誰。”

她哽咽道。

雖然她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邢朗知道她說的是劉淑萍。

邢朗從桌後走繞出來,倚在桌沿,看着在徐蘇蘇在強光之中,投落到她眼睫下的一道顫動的陰影,道:“從頭開始,回答我每一個問題。”

徐蘇蘇點頭。

“聯系假藥販子,在鑫誠旅館交易氯化鉀的人是不是你?”

“是。”

“九月二十三號殺害周偉,九月二十七號殺害錢志龍,十月一號殺害王峰的人是不是你?”

“……是。”

“分屍的也是你?”

“是。”

“你是怎麽做到的?”

徐蘇蘇口渴般咽下一口唾沫,抿了抿下唇,右手食指指腹緩緩在桌面上劃動,低聲道:“我說,只要跟我走,就可以免費過夜。他們就跟我走了。然後到我租的房子,他們喝下摻了藥粉的水,很快就死了。”

“繼續說。”

邢朗道。

徐蘇蘇緩緩擡起眸子,眼神逐漸失去焦點,變的松散無力。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身處的時空,落在了肉眼無法捕捉的地方。她的聲音變得缥缈且空洞,從她身體中脫離,漂浮在不知遠近,不辨方向的某處……

“他們身上的氣味很難聞,酒味、煙味、汽油味、還有火車上的廁所的味道。他們死了以後,我把他們的衣服脫下來,擦幹淨他們的身體。第一次,我有點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們的身體。當時,我坐在第一個倒下的男人身板,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來隔壁儲物間有很多工具,所以我拿了一把鋸子……警官,你不要小瞧我,我從六歲時就會做飯了,家裏的活兒我都會幹。我爸爸以前在菜市場批發活雞,客人要求他把整雞跺成塊,我在旁邊看着看着就學會了。那個時候我就想起我爸爸處理雞的那一幕,剁掉它們的腦袋,在骨節處分割它們的身體,掏空它們的內髒,然後把它們放在塑料袋裏交給客人……其實很簡單,我學的很快,我爸爸還誇我有天賦。”

她呵呵低笑兩聲,那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立體感,就像是把一攤泥巴糊到牆壁上似的綿軟無力,還滲透着絲絲涼意。

邢朗回頭看了一眼記錄員,記錄員向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正在工作。

片刻後,徐蘇蘇又開口了:“但是人的身體裏好多血,很稠,很黏,有溫度,熱乎乎的很惡心。沾在手上很快就幹了。那些血流在地板上,滲進地板夾縫裏。當時我很慶幸,慶幸我在一樓,不然的話那些血肯定會從夾縫裏滲入樓下的天花板……我記得當時的燈光很暗,血在燈光下不是豔紅色,而是有些發黑,味道很腥,像是鐵器生鏽的味道,聞多了就想吐。還有那些內髒,實在不好打理,我必須把它們塞到袋子裏,才能阻止它們像蟲子一樣在地板上爬行。我每次都要用一個多小時去處理他們的屍體,很累。”

她像個小女孩兒一樣嘟起嘴巴,似乎在埋怨着誰,像誰撒嬌。

聽她‘繪聲繪色’的敘述分屍的過程,其中有氣味,有手感。邢朗幾乎能從她眼中看到她把那些男人像分割一只雞一樣分割成碎片的一幕,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邢朗用力揉了揉敷滿一層冷汗的指尖:“……你還做了什麽?”

“還?哦,我把他們的那個東西割下來了。”

“為什麽這麽做?”

徐蘇蘇擡起頭,看着他。邢朗幾乎能看到她的意識從四面八方的角落裏逐漸回歸,像是一只從天空被拉回的風筝。

徐蘇蘇緩了緩,口吻篤定道:“我必須那麽做。”

邢朗走到她面前,雙手按在桌子上,低頭注視着她的眼睛:“告訴我原因。”

徐蘇蘇目光驀然一顫,像是風筝斷了線。她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右手指腹又開始畫一些古怪的圖形,她的牙齒咯咯作響,哽咽道;“因為我恨他們……沒錯,我恨他們!”

像是在和她對抗,邢朗拔高了音量,窮追不舍的繼續逼問:“你為什麽恨他們?”

徐蘇蘇的手指在桌面上極速的劃動,幾乎把皮膚擦破,她幾近瘋狂道:“我恨我的父親,我親眼看到他把我媽媽打死。他把我當做一條狗養活,從小到大他都在奴役我,他從來沒有尊重過我!從來沒有!”

終于切入正題。

在她瘋狂劃動手指的時候,忽然聽到邢朗發出一聲冷笑。

她渾身一哆嗦,呆呆的擡起頭看着邢朗,眼睛裏有水光閃爍。

邢朗笑道:“我說了,你現在說謊沒有任何意義。”

說着,他再度俯下身,泛着一層冰冷的灰白之色的瞳孔像是一盞攝魂燈般照進她的眼睛。

邢朗看着她的眼睛,低聲道:“劉淑萍是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并沒有被你的父親打死。你為什麽說謊?”

徐蘇蘇怔怔的看着他:“我,說謊?”

“是,你說謊,你故意告訴我,你的父親打死了你的母親。然而事實卻是你的母親并沒有死,你的母親就是劉淑萍。如果我們沒有拆穿劉淑萍的身份,她就成功的替你認罪了。你為什麽誤導警方相信你母親已經死了?只是為了讓她順利替你認罪嗎?”

徐蘇蘇看着他,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扭動,露出上次被審訊時那如出一撤的忍俊不禁的笑容。

‘噗嗤’一聲,她笑了。

“我沒有騙你啊警官。”

徐蘇蘇笑道:“我也說了,我并不知道劉淑萍是我的母親。至少在你們抓我之前,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只是把她當做一個跟蹤我的怪阿姨而已。”

邢朗也笑:“既然你不知道她是誰,那你為什麽配合她幫你開罪。你就這麽信任一個陌生人?”

他拿出103號房門的鑰匙扔到徐蘇蘇面前:“現在,解釋這把鑰匙。”

徐蘇蘇低下頭,看着這把在燈光泛着冷金屬光澤的鑰匙,不急不緩道:“她的确說過,她是我的母親。但是我沒有相信,在我印象裏,我的媽媽早就死了,被我爸埋在後院裏。讓我怎麽相信她是我媽?我把她當做騙子……直到你們把她抓回警局,就在這扇門外,我見到她……後來我回到出租屋,在她房門外的一顆盆栽裏發現這把鑰匙。以前我媽媽總是把家門鑰匙放進盆栽,那個時候,我才相信她是我的媽媽。”

“接着說。”

邢朗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徐蘇蘇輕輕的嘆了口氣,右手食指的指腹繼續在桌子上劃動,只是她的動作已經不再瘋狂,變的輕柔又緩慢。

“不管她是不是我媽,在我心裏,我媽早就死了。就在那天晚上,被我的父親埋在了後院。對我而言,她只是一個陌生人。既然她願意替我認罪,那我就只好配合她。”

說完,她再次擡起頭,看着邢朗微笑道:“結束了,警官。真相就是這樣。我憎恨男人,尤其憎恨我父親,所以我殺了那些男人。這一切,都結束了。”

當她輕嘆出‘這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邢朗看到她的眼神瞬間恢複清朗,仿佛烏雲散去後的碧紫藍天。

都結束了?

她指的是什麽?她父親對她的施威,施暴,和折磨嗎?

和審訊室隔着一面單向鏡的監聽室,魏恒和劉淑萍站在鏡子前,從頭到尾目睹了徐蘇蘇認罪的全過程。

劉淑萍瘦小單薄的身軀不斷的打顫,她低垂着頭,沒有看着自己的女兒,神思不知游移到了何處。

魏恒有一個習慣,每次面對嫌疑人,總會在心裏為嫌疑人的動機簡單劃定一個方向,以甄別狡猾的嫌疑人口中的謊言。

再次見到劉淑萍之前,魏恒為她做出的動機設想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不惜賠上自己的自由和名譽,以拯救誤入歧途的女兒。

而徐蘇蘇的供詞恰好也佐證了他的設想。但是魏恒此時卻不這麽想。

因為劉淑萍親自把他的設想推翻了,劉淑萍并不是一名偉大無私的母親。

魏恒時刻留心觀察劉淑萍的一舉一動,他看到劉淑萍在鏡子後見到徐蘇蘇的時候,起初她很悲傷,貨真價實的悲傷,那種悲傷甚至壓垮了她的脊梁。讓她蹲在地上嗚嗚痛哭。

但是她并沒有悲傷許久,她很快重新站了起來,擦掉眼淚,瞪着雙眼,她就像一具老鷹的屍體漚制的标本。全身上下都幹枯了,只有眼神依舊尖銳。

她用那雙鋒利的眼睛緊緊盯着徐蘇蘇的背影,像一個過度嚴厲的母親在臺下監視着臺上表演的孩子,唯恐她說錯一句臺詞……

當看到劉淑萍的這個眼神時,魏恒再度感覺到太陽穴被針穿過的刺痛感。

或許劉淑萍愛自己的女兒,但是遠沒有魏恒所設想的那麽愛,那麽她為什麽為徐蘇蘇頂罪?

魏恒把自己問住了。

如果劉淑萍不愛徐蘇蘇,那她‘作案’的動機在哪裏?

“……她說的對嗎?”

魏恒看着劉淑萍問。

劉淑萍雙手交握放在在下颚,好像在祈禱着什麽,神經質的不斷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我女兒說的這樣。”

現在,魏恒很篤定,她并沒有愛女兒愛到獻出自己的自由和生命的地步。

看着不斷在低聲誦念着什麽的劉淑萍,魏恒只覺得脊背發冷,他忽然覺得劉淑萍就像個走火入魔的異教徒,不斷的在強化心中那股不知名的力量。這股力量強大到足以讓她獻出自己的女兒……

邢朗把徐蘇蘇帶出審訊室。下一刻,劉淑萍就跑了出去。

劉淑萍站在走廊,看着走出審訊室的徐蘇蘇,陡然之間淚流滿面,用她那嘶啞蒼老的嗓子喊道:“蘇蘇,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女兒!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女兒!”

然而徐蘇蘇只是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被記錄員帶走。

劉淑萍也被帶走重新做口供,樓道裏霎時安靜了。

邢朗站在審訊室門口點着一根煙,靜靜的抽了半根才發現魏恒站在幾米外的走廊邊,剛才劉淑萍離開的地方。

邢朗走到魏恒面前,擡起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強撐起精氣神兒笑道:“仙人,下凡了。”

魏恒好像真的被他這一記響指喚醒了神志,雙眼迅速眨動了幾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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