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辰已晚,不便久留,姜琬醒轉,他們便是同謝氏告辭。
謝氏拉着柳氏的手道:“我過幾日便回燕京,你們早些将行李收拾下,帶路上用的就行,等到燕京,再添置新的。”又叮囑姜保真,“姜大夫,你預先将方子開好,我到時再問一問太醫,商量着給令正配藥服用,你看如何?”
很是周到了,這樣妻子應該不會有事,姜保真連聲答應。
等到第二日,柳氏就同姜琬,姜琰忙裏忙外,整理東西,将所有要用的收好之後,柳氏坐在院子裏,看着竹匾上晾曬的藥材,眼睛突然就紅了。
這是他們夫妻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承載了他們所有的喜怒哀樂,如今要離開,怎麽能舍得?她原以為自己會在這裏住一輩子,看女兒嫁人生子,平安喜樂。奈何偏偏生于亂世,丈夫又被卷入,柳氏微微嘆口氣,她也只能期盼謝氏是個表裏如一的人。
因為要離開嘉州,姜家一家去見了柳氏的大哥,小妹,衆人依依惜別。至于姜保真的家人,他父母已經去世,又是獨子,反倒沒有這種離別之痛。
三日之後,謝氏派遣周嬷嬷來,帶着兩個小厮,幫他們拿行李。
後衙門口停着四輛馬車,三輛騾車,數十名護衛,顯然是要出發了,謝氏看到他們,微微笑道:“這時候走,天黑之前能趕到客棧,不然就得露宿,所以這一大早就來接你們了。”
姜保真緊緊握住柳氏的手:“佩佩,你別擔心,顧好自己身子。”又叮囑姜琬,姜琰,“好好照顧你們母親,不要惹事。”
兩個女兒應聲。
蕭耀此時來送別:“姨母,您路上小心。”
“我能有什麽,回去的路上很太平,不像你,才真的要保重!”謝氏凝眸看着蕭耀,“你要平安回燕京,也不枉我專程來看你了!”
章懷皇後謝嫣比謝氏大三歲,姐妹倆感情很是深厚,謝嫣又仙姿玉色,寵冠後宮,皇帝幾乎言聽計從,謝氏便常能入宮陪伴謝嫣,與她一起看着蕭勉,蕭耀長大。後來謝嫣去世,謝氏心疼兩個孩子失去母親,更是時常探望,關系非比尋常。
只沒料到蕭勉命短,而今謝嫣就只剩下一個骨肉,謝氏自是極為緊張。
蕭耀道:“您不必擔心,等我的好消息罷。”
晨曦裏,男人身材英挺,穿一件淡青色織金雲雁細錦袍,這衣料光華閃爍,有些花哨,可穿在他身上,卻正好将渾身的冷峻調和了下,顯出一種恰到好處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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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琬都忍不住朝他瞄,暗想蕭統雖然是個昏君,可一張臉還是能看看,許便是因他有蕭耀的一點血脈,不過可惜啊,蕭耀而今威風八面,誰想到竟是有個不孝子孫,将他江山都敗掉了。
他若知,會恨成什麽樣子?
正當想象,卻突然對上男人的目光,姜琬抿了抿唇,又冒出想氣他的念頭,喊聲表哥,可前幾日醉酒的事情叫她心虛,反倒率先挪開了眼。
神情有些不自然,蕭耀心道,莫非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
這姑娘平日裏看起來還算知禮,可喝酒之後,卻不可理喻,那次中了媚藥便罷了,醉酒時卻也是一幅妖精的做派。
他原想等周嬷嬷過來,結果姜琬大約覺得他身上暖,當做擋風的了,總是偎到他懷裏,看起來弱不禁風,又有些孩子氣,他本想用蠻力推開,不知為何,卻捏了她的臉……後來将她捏得要嘤嘤哭泣了,總算乖了不再動彈。
不過指尖滑軟之感似乎揮之不去,蕭耀眸光閃動了下,掠過她,看向姜保真:“姜大夫,我們明日啓程,你今日便住在軍營,黃式已經備好藥材,你看看有沒有缺失的,及時補上。”
姜保真領命。
往後他就是一個掌醫了。
謝氏與柳氏等人陸續坐上馬車,柳氏與姜保真兩兩相望,只等到看不見人影了才回頭,她紅了眼睛,靠在車壁上。
馬蹄聲踏踏,朝着燕京而去。
比起柳氏的傷懷,十歲的姜琰更是好奇将來,與姜琬道:“不知燕京什麽樣子呢,聽爹爹說北方很冷,經常下雪。”
一百年後的燕京她知,不過想來差別不會很大。
“北方都睡炕頭,燒火取熱,在屋裏不冷的,故而你減少出門就是。”
姜琰失望:“那我沒法練武了。”
姜琬撲哧笑道:“你練什麽武,連個師父都沒有,當真以為你能自成一家那?”摸摸小姑娘的頭,“阿琰,而今我有幹娘了,我們家不會再受到欺負的。”
之所以篤定,是因為謝氏的背景。
謝氏出生于平涼的謝氏大族,家中出過兩位大儒,一位桃李滿天下,一位是真正的帝師,後者乃謝氏的祖父,便到得謝氏這一代,也不曾有絲毫的遜色。出了位皇後謝嫣,一位封疆大吏,謝氏的哥哥謝峤,而謝氏本人也嫁入了名門望族楊家,而今又是二皇子的姨母。
如此,姜琬真不信有誰會不給謝氏面子,但姜琰不以為然:“你的幹娘是你幹娘,我是我,我便是要學武,我随身帶着棍子呢。”她相信,學了武總有一日會派上用場的。
這孩子真是執拗……
姜琬頭疼。
天黑之前,他們馬車行到一處縣城,打算在這裏的客棧住宿。
謝氏是一人一輛馬車,她們母女三人一輛,看到車簾拉開,姜琬便從廂內鑽出來,卻見一個年輕男人拿來了腳踏,放在底下。
那是方便她們下車的。
不過這不是應該由小厮來做嗎,怎麽會是他?姜琬記得這男人,當初馬彥的首級擋住路,便是他将它拿開,好讓自己出去的。
可見這人很和善,姜琬道:“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上回都不曾道謝。”
“我叫衛淩。”衛淩道,“你小心些,這裏剛下過雪結了冰,剛才我都差點摔一跤。”
聽到這名字,姜琬倒真的差點摔了,她的瞳孔都忍不住輕微的顫動了下,沒想到這人就是衛淩,将來的英國公……
因這個人,蕭耀做下了第三件被稱為暴君的舉動。
第一件,自然是別城城主的家族滅絕。
看她突然呆住,衛淩道:“姜姑娘,你怎麽了?”
“姐姐!”姜琰也在後面催促。
“沒什麽。”姜琬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是第一次聽到衛這個姓,很少見。”
“确實不多,不過姜姓也一樣。”衛淩見周嬷嬷過來了,讓出位置,讓周嬷嬷扶她們三個一起下來,他走去謝氏身邊,“這種天氣甚少有人入住,客棧很空。”
“那就好。”謝氏看一眼衛淩,“淩兒,你總是那麽周到,讨人喜歡。你不要學阿耀,還是早日成親罷,你父親也等着抱孫子。”
“我倒是想,不過……”衛淩苦笑,腦中閃過一個人影,“順其自然吧。”
這些孩子啊,一個個都怎麽了?
燕京難道沒有美人兒嗎?
謝氏搖着頭走入客棧。
偏僻小縣,無甚好吃的,又在冬日裏本就蔬菜貧乏,衆人随意用了些,便各自去客房入睡。
坐了一日馬車,姜琬很是疲累,沾到枕頭便沉睡了過去,反觀姜琰,龍精虎猛,想到去了燕京太冷沒法練武,十歲的小姑娘拿着棍子就出了去。
在黑漆漆的後院裏,她時不時的發出嘿,哈的聲音,偶爾棍子落在地上,又是陣咕嚕嚕。
外面風聲陣陣,樹葉唰唰,尋常人聽不見,可衛淩自小習武,仍是落入耳朵,實在奇怪,由不得披了外袍循聲過來。
月光下,一個矮小的孩子在胡亂的耍棍,穿一件嫩青色的短襖,下面一條藍布裙,頭上束着雙髻,他失聲而笑,這不是姜家的小女兒姜琰嗎?
她在幹什麽?
衛淩奇怪道:“二姑娘,天這麽冷,你在這裏作甚?”
居然有人,姜琰吓一跳,連忙收起棍子,看着衛淩:“你,你管我呢,你去睡覺好了。”
“那你呢?”衛淩目光落在她的棍子上,很普通的棍子,甚至可以說粗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削的,一頭是圓的,一頭削尖,有點像長-槍,“你難道在練武?”
姜琰莫名的臉一紅:“不是。”
“不是嗎?”衛淩哦了聲,“不是就算了,我本來想說你這完全沒有招式可言,棍法不像棍法,槍法不像槍法。”
姜琰微惱:“它早晚會變成槍法的。”
剛才不是沒承認嗎,衛淩好笑:“你真不去睡嗎?”
“不去!”姜琰道。
衛淩弄清楚了什麽事情,便轉身走了,只不過睡在床上,聽小姑娘的嘿哈聲響了許久才停下來。
這姑娘,是武癡嗎?可她練得武功不是正兒八經的武功啊,也不知道會不會走火入魔……
衛淩有點擔心。
……………………
傅英順利打下雲散關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來嘉州見姜琬,然而人去樓空。他一時懊悔極了,早知如此,他應該将姜琬帶走的!
不過傅英不會那麽輕易放棄,使人四處詢問,後來得知姜琬去了燕京,不止如此,她還成了楊夫人謝氏的義女!
傅英這下連腸子都悔青了,當日便策馬奔向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