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救鳥僵屍

◎一更、二更◎

殷野跟着何其沖出門, 護身的金光就如一個被戳破的泡泡,轉瞬消失。

金光護身符箓沒了,一人一鳥可不像方才那樣, 百邪不侵、兵器不傷。

何其飛得高, 視野更好, 領着殷野往人少的地方跑。

不說能躲多久, 至少不能被射成篩子吧?

不過一人一鳥勢單力薄,怎麽躲都是危機四伏, 好像處處都有人蹲守着一樣。

這就是人少的弱點了。

提到人少, 何其就想到有一票小弟的紅傘妖, 靈機一動,“啾啾”兩聲, 喚起其他的鳥雀。

雖然是化身的神鳥, 但差遣普通的小鳥叫幾聲不難,小鳥聽着何其的叫聲, 心中就有懵懂的臣服之意,四處鳴叫起來, 還有鳥兒好奇地站在枝頭張望,撲騰, 一時之間, 整個盧家堡還有幾分熱鬧。

“這邊有鳥叫!”

“這邊也有!”

一時間,消息來不及溝通完全,只知道抓鳥和人。乍地聽到鳥叫, 還真有本來就未看到殷野同何其的盧家堡家兵分散開來,使得追繳的人數變少。

殷野也是會躲的, 身形快, 時常可以擺脫追兵。

闖過兩間院子, 何其再次存想出新的符箓——隐形符。

真正的隐形符制作起來十分複雜,不過何其近來于這些符箓頗為用心,加上焦急時刻,注意力非常集中,竟是一次就存想成功了。

隐形符一成,何其就降落下來,先落在殷野肩膀。

此時不便再出聲,何其想提醒殷野,頭往下紮,飛到殷野的腿前去,阻攔他的步子。

黃鹂突然往下飛,原本還在注意着四周追兵的殷野步伐及時一頓。

停下來後,殷野也感受到了那種被隐匿的感覺。

身周的光線變了,似乎他們一人一鳥就在暗處,而周遭光線明滅變幻,異常神奇。

耳畔還有追兵的聲音,沉重的腳步聲……

明明停下來宛若等待死亡,殷野仍能理智地分辨何其的目的,就如同何其想的那般,徹底停了下來,就立在一面土牆邊,不遠處是代表着逃生希望的一扇半開的小門。

何其見他立馬意會,也高興得很。

何其往上飛,路過殷野的胸口位置,激動得飛着來了個撞胸!

殷野:……

殷野趕緊伸手,生怕小鳥一只把自己撞暈了。

何其落進殷野手中後,就見追兵趕到。

三支隊伍,二三十人最先趕到,手中的兵器閃爍寒光。他們這些家兵,雖稱為家兵,但實際上拉上戰場也是不弱的。

“唉,人呢?”

“這裏沒有別的路,肯定是從這扇門進去了!”

“繼續追吧!”

殷野孤身而來,這些人只知曉家主囑咐他們抓人,并不知道殷野的身份,加上也沒見過屋中金光,是以也不會有一點動搖、遲疑。

他們這麽多人,豈能讓一個人逃了?

當下也不顧半開的門裏曾住着不得寵的大少爺,也不管屋子鬧鬼的事,徑直往裏面闖去。

殷野跟何其站在牆邊,看着一批又一批人湧進他們壓根沒進的院子。

這些家兵在院子中沒找到人,再次往其他地方去搜查。

也有人回來過,可空蕩蕩的院子,只有雜草,一眼能望盡的地方,掃上幾眼就夠讓人打消懷疑了。

清淨下來後,何其撤去隐形符,整只鳥癱在殷野手心裏。

何其小聲:“唧唧……”

——真是累壞鳥……

殷野托着黃鹂,将長刀擱到一旁,拿手指輕輕給小鳥背上按兩下,小聲問:“小神仙,是你嗎?”

他手上的何其自是點頭,連腦袋都懶得擡,就像低頭蹭一般,安然地躺平。

太累了,那種完全被掏空的感覺。

何其想,如果她在現代存想符箓,怕就是這個下場,和強念九字真言一般,累癱。

這種方式顯然不能用于正常戰鬥,只能用于必要的爆發時刻。

不過不試試,她肯定不知道這麽清楚。所以這一趟雖然危險,但在危險也不會真出事的前提下,非常有意義。

何其這麽想着,眼珠子裏也泛起亮光。

殷野被看得心頭一軟,同時又很心疼。

便是上回,變成那麽小小一個糖人神仙,他也不曾見小神仙累成這樣。

而且這回,小神仙應當又是擔心他,來救他的吧?

“你好生休息。”

殷野溫聲一句,眉宇間浮現堅毅之色,用自己溫熱的手心托着鳥身的小神仙,踏入旁邊盧家堡家兵們闖入過的門。

踏進門裏,殷野腳下踩到一張沾着黑狗血的符紙,院子裏也貼着無數的符紙。

符紙就出于今日做法的道士支元川之手,是為了鎮壓這院子裏鬧事的邪物。

對方來這小院鎮壓之時,殷野正被盧宇剛遣人在身邊看守着,但他從小一雙異樣的眼睛,隔着老遠都能看到院子裏翻滾的煞氣。

等支元川從這小院出來,那煞氣便被封住,只餘下淺淡的一層籠罩在院子周遭。随後就是正院的“鴻門宴”。

何其躺着進了院子,也發現院中的不對。

好家夥!

原來真有不對勁啊。

她還以為那個道士就是奔着殷野去的,什麽鎮壓鬼都是虛的。

何其不想動,就看着殷野直接走向院子裏,樹下被封住的一口井。

井水屬陰,大樹也陰,院子裏的風水之氣根本流轉不動,加上其他處并未破解這不利的風水局,活人住在這院子裏都得時常生病。

井口被書寫着符文的木條封了起來,上面還壓着幾塊帶着臭味的石頭。

推開石頭,掀開血腥氣未散盡的木條。

井口之下,黑暗之中,随着光線驅散黑暗,響起一聲非人的低吼。

“吼——”

那吼聲像是從山石裏擠出來的,粗粝、刺耳,如虎嘯般挑起人的驚慌,令人懼怕膽寒。

殷野心中警惕,快步後退開來。

而後就見從井裏,飛快地蹿出來一個露出來的皮膚上長着毛的“人”。

今日天不算好,但光線加身,還是令井底蹿出來的毛人,那半張都是毛的青紫的臉上浮現痛苦之色。

在手、臉之外,毛人穿着一件簡單的青色長衫,如同外頭空蕩蕩的院子般簡樸,比之方才正院裏一身錦服的一家三口,叫人想不到是一家人去。

可怖的是,毛人的頭上還全是血,将毛發粘連。

毛人伸着泛着紫意的十指長甲,發白的眸子看向角落處的殷野,張口又“吼”了一聲,露出屍化後尖利的牙齒。

何其看着,身上都被吓出了力氣。

這位粽子兄有點吓到她了!

不過還好,屍化的毛僵屍只是盯着一人一鳥看了幾眼,就扭頭看向了別處。

毛僵屍白色的眸子掃過院子,落在高聳的正院,低吼一聲,沖出了院子。

他所過之處,煞氣湧動,草木霎時耷拉下去。

院子裏。

何其趕緊休息,恢複力氣,不過眼裏頗有些疑惑。

這毛僵屍雖然長毛了、面色也青紫可怖,但身軀血肉看起來還算飽滿,和那種老僵屍粽子渾然不同,可竟然不是很弱,還仿佛擁有神志?

而且剛剛這家夥,好像就在看她?

何其這麽想着,在如今簡單的鳥腦回路的控制下,翅膀已經拟人地摸到了腦袋上。

殷野解釋道:“這應該是盧宇剛亡故原配生的嫡子。他母親生他時意外身亡,然後盧将軍便将表妹娶進了門。據說雖然在府中不得盧宇剛青眼,但文才極好,是北地有名的才子。”

“他怎麽去世的,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極有可能是他弟弟做的。”

具體細節,也是殷野從自己知道的一星半爪信息裏推測而來。

譬如長成的兒子死了,回頭就要參與秋闱,可盧宇剛完全不追究。難道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會自己掉進窄小的井裏去?手一撐就能在井邊撐住,止住墜落之勢。

再比如,這兩日殷野常看到盧宇剛瞪他另一個兒子,目露不滿,偶爾憤惱,但在婦人的讨好下又消失。

也有聽到下人小聲議論,嘆息和懼怕院子裏鬧鬼動靜的聲音,惋惜地提及這位孤零零的大少爺。

何其聽殷野這麽說,腦中閃過一張文弱的臉。

腦中的人臉只一閃而過,但五官細節都能對得上毛僵屍的臉。

還有模糊的,文弱青年在窗邊書桌前,從另一個跋扈者手中護下一只小鳥,并皺眉說着什麽的畫面。

心口一酸,何其身上突地又恢複了大半力氣,耗盡的神識也恢複過來。

何其有了力氣,重新存想隐形符,撲騰起翅膀飛起來。

“唧唧!”

——我想過去看看!

何其扭頭看殷野,示意他跟上。

這土堡對方的人太多,何其覺得殷野跟上她應當比較安全。而且隐形符的消耗也比金光護身符小多了。

金光護身符名為護身,其實還要承擔反傷輸出,還要驅除邪煞,屬于攻防一體的符箓。

隐形符比較小衆,靠影響光線氣息藏匿身形,茍得長久。

在殷野心中,她最是好心的,當下也點頭跟上。

兩人聽着毛僵屍的吼聲,跟着往外走。

而外頭,已然因為毛僵的出現亂成了一片,都忘了對一人一鳥的追捕。

普通人都恐慌地躲進了屋子,家兵們則圍堵在正院外,可毛僵屍身體堅硬,不怕弓箭,刀兵砍在身上,都只能破開皮肉,根本造不成伸深處傷害。

反倒是毛僵的利爪,閃着紫意,被劃傷的人血流不止,吓得無數被訓練得忠誠的家兵都心生懼怕,不敢再上前阻攔。

毛僵屍力道奇大無比,加上一身結實的皮肉,挂着破破爛爛的長袍就沖進主院。

進了主院,正在給夫人看病的大夫一扭頭,就看見這麽個怪物,吓得趕緊往旁邊一躲。

毛僵屍看這大夫一眼,而後挪開目光,撲向婦人身側的錦服青年。

大夫一怔,他認出來。

那五官、衣裳,不是堡中的大少爺嗎?!

想到前幾日傳聞鬧鬼,大夫心中更是肯定,滿臉驚惶地朝着外面跑去。

大夫扭頭往外跑時,沖得猛,跟何其、殷野撞個正着,何其一飛躲過了,倒是殷野肩膀被撞個正着。

大夫口中倉皇念道:“大少爺!我以前常常偷偷給你拿藥的,你別找我啊!”然後繼續往外跑。

殷野摁了一下肩,看這狼狽得腳拐腳的大夫一眼,跟上前方何其。

兩人進來時,只見婦人護着自己的兒子,盧宇剛和幾個最忠心的親兵圍着毛僵,忍着對這種非人生物的恐懼沖毛僵屍揮刀。

何其定睛一看,才發現毛僵屍的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許是被砍中了竅門,煞氣從他脖子上的傷口洩出。

煞氣沖出,毛僵屍實力大減,方才被圍堵住。

毛僵屍一雙白瞳看着盧宇剛,突地眼睛瞪起,目中泛起紅光,兇性大發,直接迎着刀朝盧宇剛撲了上去。

“吼吼——”

滔天的厲吼,劃破這粗犷中不失精致華美的主院。

毛僵屍擠開了家兵的刀劍,一只手抓住盧宇剛的手裏的長劍,另一只手則抓住了盧宇剛本人。

尖利的指爪在奮力的兵器上劃過,濺出金戈相撞的火星。

毛僵屍往前一撲,尖牙咬上盧宇剛的脖頸。

他再抽離尖牙,盧宇剛如同外面的受傷的人,傷口處頓時往外冒血。

何其看那血量,就知道很可能咬中了動脈。

血咕嚕咕嚕地往外冒,仿佛整個寬敞的廳內都充斥着血腥氣。

盧宇剛抽動幾下,最後睜着眼倒下去。

近處的家兵徹底被吓瘋了,倒爬着往後退。

不遠處,護着兒子的婦人尖叫一聲。

可毛僵屍步伐不停,朝着兩人大步走去。

何其看着滿屋子的煞氣,以及煞氣中,臉上慢慢褪去青紫的毛僵屍有些心急。

何其完全想起了小黃鹂之前的那段記憶。

——文弱青年在書桌前複習着功課,一只從籠子裏跑出來被人追捕的黃鹂跌跌撞撞闖入窗戶。

神色跋扈的纨绔青年伸手就要揮網抓鳥,口中罵道:“你這死鳥!那些野的都沒逃掉,你還想逃?!”

黃鹂從小被養着,只知道這人陌生,膽小怕他。

可文弱青年卻知道底細:“二弟,一只小鳥,怎麽可能有那等神奇用處,吃上十幾只就能嗓如黃鹂?這話一聽便是假的。”

“你管我?把這鳥給我!”

跋扈青年惦記着讨好人,話落直接上手就搶。

文弱青年不過護了一下,頭上就挨了一砸,正中穴位。

血從文弱青年的額角冒出,求救不解的眼神看向窗外。

可窗戶的青年一愣,随後用染血的網子,将小黃鹂撈起,扭身離開。

黃鹂眼中,文弱青年手捂着傷口處,可怎麽也捂不住,眼神空寂地倒在書桌上。

何其飛到毛僵屍肩膀上,也不顧煞氣,腦熱地伸出翅膀去捂毛僵屍脖子上的傷口。

剛一捂上去,翅膀上的毛便直往下掉,露出粉嫩與枯黑交錯的細嫩小鳥翅。

“唧唧——”何其疼得發出無意識的音節。

毛僵屍聽見鳥鳴,步子一頓。

而後他伸出帶毛的手,伸手抓起小鳥,往旁邊丢開。

殷野跟在身後,只按了一下被撞疼的肩膀的工夫,再跟上就見小鳥被扔開,當下飛身去撈鳥,掃向毛僵屍目中也泛起冷意。

何其被殷野撈住,抖着受傷的一邊翅膀,看毛僵屍給了婦人和青年一人一爪。

婦人抓在脖子上,青年的傷口在太陽穴周圍,兩人的傷口都汩汩地往外冒血。

而毛僵屍做完這件事,方才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

殷野以為他傷了小鳥,忍着飛撲接鳥、臉上流血的擦傷爬起來,拔刀要起。

何其感覺抖翅膀:“叽叽叽——!別、別傷他!”

竟是着急中,打破了這凡鳥身子的聲喉習慣,喊出了人言。

殷野這下怎會不懂,只是不解:“他剛剛傷你。”

何其瘋狂搖頭,看向站立不動的毛僵屍。

因為小黃鹂本身的意識,何其這會一心就想過去,但翅膀上的痛讓何其知道——她現在飛不起來了。

哪有一只翅膀能飛的呢?

不過何其比小黃鹂強,她還有殷野。

何其受傷的翅膀老實不動,另一只完好的翅膀動起來,指向毛僵屍的背影。

“唧唧!去、去!”

但殷野沒動,他不樂意。

殷野板着臉,臉上傷口滲出血,發髻也亂了,顯得俊朗的少年模樣凄慘又狼狽。

但他只看着手中小鳥:“你翅膀傷了。”

何其動動完好的翅膀,示意還有一只好的呢。可殷野面色不變,冷淡得厲害,若不是緊蹙的眉頭,何其都覺得不敢說話了。

何其一反應,就知道殷野估計是誤會方才毛僵的舉動了。

何其趕緊解釋:“是、自己、唧唧!受、傷唧!”

何其是自己想用翅膀攔住毛僵屍外洩的煞氣,方才讓翅膀受傷。毛僵屍把黃鹂捉了丢開,尖利的指甲可沒傷到小鳥分毫。

殷野仍蹙着眉,但神情微有軟化。

就在這時,捂着脖子的毛僵屍搖晃着身子,他慢慢地轉身,扭過了頭。

不過此時或許也不能再叫他毛僵屍,面相文弱的青年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樣。

随着煞氣外洩,不甘從心頭掃去,他身上的毛發消失,面龐上的青紫也褪去,變成一種灰白的敗。

文弱青年聽着清越的鳥鳴,察覺那鳥鳴聲中夾雜着的人言,令他恢複澄澈的眼中露出疑惑來。

青年有些站不穩,便不再走動。

不過短短剎那,他的目光再度變得有些渙散,身子也倒了下去,砰咚砸到地上。

但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目光看着小黃鹂。

他張開口,輕聲道:“小鳥兒,飛、飛遠些……,再別、回來了。”

這頭,殷野在何其懇求的眼神中,提防地将長刀橫到身前,托着手中的黃鹂朝這渾身死氣的青年走去。

有長刀擋着,至少不用擔心他手中黃鹂再受傷。

另一只翅膀被握住,只露出受傷翅膀的何其:……

何其被殷野這麽維護地一弄,腦中屬于小黃鹂的意識慢慢地淡去。

但何其看青年指甲尖都恢複原樣,就知道對方再無毛僵屍的傷人能力。

相反的,他快死了。

殷野沉着臉,屈膝半蹲下來,讓倒地的青年近距離看了兩眼小黃鹂。

青年看着一人一鳥,目中原有的疑惑消失,慢慢面上費力地露出淺笑,看向小鳥的目光露出絲絲豔羨。

何其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只是窩在殷野暖乎乎的手心裏,用小黃鹂好聽的嗓子叫起來。

“唧唧、唧唧……”

屋中早除了殷野跟何其,再沒一個活物。

青年就在清越的鳥鳴聲中,閉上了眼睛,随後帶着傷口的頭顱垂落,掩蓋住第二道致命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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