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Charles剛吹幹濕漉漉的頭發,從浴間赤着腳前往玄關開門。Raven很快從敞開的門縫間鑽進來,把肩上搭着的西裝衣袋拉鍊扯開,現寶似地将一套高級訂制西裝展示在Charles面前。

「禮物,我去了媽媽的裁縫那裏一趟。」她歡快地說,Charles不樂意地呻吟起來。「沒錯,屏除在流行上的意見分歧,我們分享對人造纖維西裝的共同憎恨。」

「我在大學工作,Raven,不在華爾街。」Charles湊過去摸了袋子裏的衣料一把,皺起眉頭來。「這少說有一百二十支紗,你花了多少錢?」

「一百三十支紗。」Raven糾正,「我們這麽說吧,你真是我見過穿得最糟糕的律師了。平時怎麽樣我管不着,至少出席重要場合你得看上去英俊得體。」

Charles無可奈何地瞪着他的妹妹,Raven鼓勵地擡了擡袋子。

「你可以單純說聲謝謝就好。」她試探地說,「還有半個鐘頭你就該出門了,我們可不希望你遲到,是嗎?」

「謝謝。」Charles妥協道,接過西裝的同時往Raven臉頰吻了一記。「我知道你這是為了下一個節日禮物鋪路。」

Raven笑着在沙發上蜷起腿坐下,反過身來趴在椅背上注視Charles就着起居室的整裝鏡套上襯衫。

「看我英俊的哥哥。」她心滿意足地看着Charles整理着暗藍色外套的袖口,然後想起什麽地掏出她的手機。「噢,我得替你拍張照片。」

「不,你再也別把相機鏡頭對着我。」Charles伸手拉下Raven的手機,「真不敢相信你把我的照片發到論壇上,你難道不知道隐私權的重要性嗎?」

「天啊,我還真不知道那很重要。」Raven用誇張的語氣低聲驚呼,「你難得看起來這麽年輕,Charles,等你再大上五歲就會後悔現在沒拍照留念了。」

「五年後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能确定,五分鐘以後那東西散播在網路上會讓人後悔莫及。」

Raven盯着他汕笑着面對鏡子打領帶。

「你會結婚嗎?」她問,Charles維持着微擡下颚的動作側過眼,挑起眉頭。「我是說,總有一天,你會結婚嗎?」

「我不知道。」Charles笑了一聲,「為什麽問?」

「沒什麽,」Raven的聲音帶着點侷促,不太自在地理着頭發。「只是、你知道,你一直都沒有個長久的對象,我們的父母不算是個良好範例,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多少影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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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手上的動作不停,視線透過鏡面溫和地注視着他的妹妹,引導她閃避目光的同時把話說完。

「你和他們不一樣,Charles。」Raven說,「你不會和他們一樣。」

Charles走往沙發,Raven在椅面上跪坐起來,他們隔着椅背擁抱。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Raven在他耳後細聲道。

「因為你,親愛的。」

Charles側首親吻她的鬓邊,然後Raven輕輕地掙出他的懷抱,帶着微笑低下頭替Charles撫平了領帶和衣領。

「來吧,」她說着跳下沙發,聲音恢複了往常的輕快脆亮,「我送你去停車場。」

Charles駕駛着他的老車,自進入了鄉村俱樂部的領域以後,在夜色之中一路順着寬敞車道駛往在盡頭的休息廳;他知道兩側全都是占地廣大的高爾夫球果嶺,若在視野明晰的白日,遠眺能越過高聳繁茂的橡樹林和網球場圍籬,望見毫無遮蔽物的碧藍天際。四周并無路燈,Charles來過好幾次因此不擔心迷失方向,但不禁擔心起從來沒參加過這個活動,但在電子郵件裏告訴他能獨力找到地點的Erik。

Charles在一行列昂貴車種之間找到了個空車格,熄了火坐在車裏,正打算用手機找出Erik的號碼時,有人用指節輕輕敲打他的窗玻璃,Charles擡起頭,就看見彎着腰探看裏頭的Erik。

「你的确找到路了。」Charles下車笑道,Erik替他關上了車門。「我正在擔心呢。」

「這不太難,只要跟着路上的好車走。」Erik打趣道,審視着他的車子。「你的雪佛蘭恐怕比在場的大部分車子的車齡相加都要大。」

「我告訴過你的。」Charles大笑起來,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走往彼端的休息廳。自廳內漫出的燈火讓他能檢視Erik也只穿了件款式簡單的黑色西裝,材質優良但相當低調,只外衣的翻領隐隐反映出緞面的平滑。但話又說回來了,他有副能撐起所有衣服的不公平身形。

廳內燈光溫度都暖熱舒适,古典樂在骨董家具間低柔傳送;他們剛相偕走進來,很快有熟識的律師注意到Charles,迎上前和他熱絡交談;他基本上不需要介紹随行的Erik,所有人看見他都是如出一轍的震驚神色。

「所以這之間有什麽故事,Charles?」一個律師朋友在Erik和某個法官打招呼時,湊過來低聲道。「他謀殺了你的妹妹,然後取代她的位子嗎?」

「你知道,我真希望你跟他說這個理論。」Charles興致盎然地回答,不顧友人的阻止,擡手招呼Erik過來。「天知道他多需要交些朋友。」

接着Charles便将Erik留給他那群善于交際并且相對不畏死亡的友人,自己繞行到廳內另一端和一群地區檢察官聊天;期間不時越過長柱和人潮觀察彼端情況。Erik起初看上去并不自在,間歇就要從對話中分出神來尋找Charles的所在,直到也許終于某個話題引起了他的興趣,又或者是手裏的馬丁尼起了點令人愉悅的效果,他開始對着人群微笑,表現出Charles并不熟悉的從容吸引力。

這同時令他感覺安慰、驚訝和令人困惑的手足無措,Charles于是避開了視線,将心思放在自己的聽衆和酒杯上。沒有Raven的分散注意力,Charles在第二次維持得太長久的大笑中意識到他喝得太多,公會包下了一整層樓的客房讓自行駕車前來的客人休息,避免他們在醉酒的狀态下駕駛導致意外;但Charles實在沒興致在此過夜,于是和服務生要了一瓶礦泉水,打算如往年一般到外頭果嶺上散步醒酒。他往門廳前行的路上碰到了Erik,越過幾個圍着他的女孩頭頂投來詢問眼光,Charles微笑着朝他指向門外夜色,就迳行出去。

由步聲辨別,Erik小跑着跟了出來,于是Charles一邊喝水,一邊放慢腳步讓他跟上。

「玩得開心嗎?」Charles側過腦袋去望身側的Erik,後者的手指纏上領口,稍稍拉松了領帶頭。

「那得看你如何定義開心。」Erik語調促狹地說,他的笑容咧得太開,想來也吞了不少酒精。「你要去哪裏?」

「喝點水。」Charles笑着把水瓶遞給他,「這地方在晚上挺好的,不會有讨厭的有錢人把高飛球打到你腦門上。」

Erik笑了幾聲,順從地仰頭飲水,然後他們并肩安靜地延着單靠月光照亮的小道踏上果嶺,漫無目的的行走。

「你看上去很熟悉這裏。」Erik說,玩弄着手裏的瓶子,Charles無聲地微笑,鼻間瀰漫深秋沁涼的草香。

「沒打算聽上去像個讨厭的有錢人,但我有點算是在這裏長大的。」他皺着臉說,随手往東邊一指。「老家就在那個方向,我的父母是這個俱樂部的終身會員。」

「這實在很難不聽上去像個讨厭的有錢人。」Erik用沒有惡意的聲音回應,Charles笑起來。

「他們沒事就會過來這裏,打打球游游泳什麽的,不過大多數時間是和跟他們一樣富有的人一起喝酒抽淤,」Charles嘆息,不太确定自己想說些什麽。「這總是有點好處,當你不太想要理會你的孩子的時候,俱樂部有人能看着他們,或者讓他們自己找點東西打發時間。」

Erik沉默了一陣子,時間長得足以讓Charles意識到話題走向不太适恰,他正打算說點其他的什麽來轉移話題時,Erik開口了。

「抱歉,」他突然道歉,Charles不明白地望向他。「那孩子,Scott Summers,我不該表現得不近人情。」

Charles張口結舌,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想告訴Erik他提起自己的過往并沒有要他感覺抱歉的意思,更遑論他并沒有把自己的經歷套在那孩子身上,大概;但于此同時他又被對方突如其來的體恤聯想弄得尴尬又感動。

「不,我、」他結巴着頓了一頓,「我沒有拿那件案子指責你的意思,事實上我知道我确實這麽做過,我很抱歉,但你瞧,我很常在這些事上太感情用事、」

Erik低着頭微笑,看上去是完全的放松和溫和。

「你是個好律師。」他含糊,但語調确定地說,「不是最優秀的那種,但是是好的那種。」

Charles的胸口暖熱飽滿,他擡起手但不太确定自己想做什麽,于是只是輕輕在Erik肩後拍了一拍,然後就把手掌放在那裏。

「謝謝你。」他說,Erik好脾氣地朝他一笑。

Charles轉開視線,望向一臺停在果嶺彼端的兩人座的高爾夫球車。

「嘿,」他輕喊Erik,咧開嘴笑。「你開過高爾夫球車嗎?」

Erik看着他指示的方向,只愣了幾秒就無預警地跑起來,Charles吃了一驚放聲大笑,拔腿追了上去。酒後急奔不是個好主意,Charles不太确定自己是跑到想吐還是笑到想吐,Erik一路回頭過來朝他笑得亂七八糟,他們像孩子一樣拉扯牽制彼此,在最後一小段距離內,Charles憑藉着對地形的了如指掌,誘使Erik被一個球洞絆倒踉跄幾步,搶先跳上球車駕駛座。鑰匙就插在車上,于是他笑着轉動方向盤,駛過Erik身邊時後者敏捷地跳上車體,卻沒有進副駕駛座,只是抓着遮陽棚的杆子站在車尾,在Charles在果嶺上甩過一個個過彎的時候,傾身幫忙做反向平衡。

夜晚的球場空無一人,他們高聲喊叫大笑着飛馳過大片草地,以十英哩以上的速度一路駛上柏油道路開往停車場;但車輪一滑上石子地突然增加了摩擦力,Charles正打算用一個漂亮的甩尾離開停車場時,車輪被摩擦力牽制,筆直地卡在彎過九十度的位置,撞上了一臺淩志車的車尾。

Charles被沖擊力甩出車體,一路打滾着跌出四五公尺,那個當下他還感覺到不到害怕,只是沒反應過來地腦袋一片空白;等躺在地面上幾秒過後,他想起在車尾的Erik,于是迅速撐起手臂起身往車子方向跑去。Erik在那裏,不知為何從車尾跌進了駕駛座,穩穩地坐在裏頭握着方向盤,他的左邊褲管破了一大片,整條小腿鮮血淋漓。

「我的天,你沒事嗎?」Charles慌張地問,Erik轉過臉來,額頭不知道在什麽東西上撞過,紅腫了一大片,Charles正要再說點什麽,Erik突然炸出一陣沒收斂的大笑。

Charles被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噢不好了,他撞壞他的腦袋了。但看着Erik渾身是傷,卻充滿活力地笑到露出了大部分的牙齒,在意識過來以前,Charles也跟着大笑起來。

廳裏有人因為這巨大的響動跑出來一探究竟,知道了事情經過以後都搖着腦袋譴責他們,Erik在現場就被幾個俱樂部的服務人員帶往醫護室,留下Charles因為收不住笑,幾乎毫無歉意地向車主陪罪,并且留下聯絡方式好安排後續賠償。

稍晚他到醫護室去探望Erik,醫生已經替他包紮好不是那麽嚴重的傷口,Charles剛揭開床邊的圍簾和坐在床沿的Erik對上視線,他們兩個再度忍俊不已噴笑出聲。

「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Charles神色鄭重地宣告,「你的傷還好嗎?」

「就是點小割傷而已。」Erik毫不介意地回答,「你恐怕被罵得很慘吧?」

「噢,沒什麽大不了的,」Charles擺手道,「你知道的,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你,他們不真的把錯怪在我身上。」

Erik再度大笑,他看上去已經完全醒酒了,所以臉上只有純然的愉快。

「天啊,你這瘋子。」他贊賞地罵道,拿起床上的外套站起身,Charles伸手去扶,他也沒有抗拒地把手臂繞往Charles的肩膀。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Charles一邊扶着他來到走道上一邊笑說,「請別因為這件事恨我。」

Erik垂眼望他,神色有點太認真了,使Charles開始懷疑也許他還沒真的從醉酒中醒過來。

「你挺難讓人憎恨的。」Erik俯下臉來回應,溫和的聲音就在Charles耳畔邊傳送。「我現在大概能定義所謂玩得開心了。」

那不明所以地使Charles聯想到了一個吻而大吃一驚,不明所以地使他踉跄着聲音笑起來而滿面通紅。他專注在低頭計算步伐和心跳,直到把Erik放進副駕駛座關上車門,才找回如常換氣的方式。

如今看來,Charles瘋狂地想,也許撞壞腦袋的人是自己也說不定。

Charles将第三支箭矢順利射進腐朽木盤的殘缺紅環之中時,周遭響起一陣錯落的掌聲和贊美。天仍在降雪,靴底立足地泥濘濕黏,Charles應付般地牽起唇致謝,将手裏的弓和箭袋都交給身邊的侍從。他能看見稍遠處,他的堂弟正神色不定地站在邊上、那個将要在自己領軍南下時暫管威徹斯特城的年輕男孩;他才剛開始跟教頭學習劍術,仍在學習不因為害怕而回避對手揮來的鈍劍。方才Charles經過,看見練習過程中他步履不穩地摔進泥巴地裏,這才假藉被幾個家臣抛賭擲注比試箭術吸引過來,期間分神去觀察他的堂弟。

「亨利,」Charles呼喚,稀落人群頓時分開了一道縫,讓他的堂弟投來視線。「你來試試。」

亨利立刻跑過來了,他的身高比同年齡的孩子要高,卻更瘦長,思緒靈敏但性格害羞;雙頰不知是因為寒冷或者興奮紅撲撲的,他在Charles身邊站定,眼裏充滿喜愛與敬畏。

「堂哥。」他親暱地喊,Charles這才真正微笑起來,伸出裹着皮手套的掌握了握他的肩,一手指示侍從取來弓箭。

「我聽說你後天就要啓程了。」亨利說,不太确定地捧着侍從遞來的弓箭。「去王都。」

Charles按着他的肩,領着他來到木盤的正對面站定。

「是的。」Charles低聲道,用靴尖輕輕分開亨利的腳步。「現在站直,右腳比左腳稍微往前、就是這樣,現在風大,這樣你能站得更穩,背肌也能打得更開。」

「但我不知道怎麽做,如果你不在。」亨利不安地說。

「學士會陪着你,而且、我正在教你怎麽做。」Charles溫聲回應,「放松你的肩膀,你搭好箭了嗎?好,舉弓。」

亨利端起長弓,他的呼吸因為緊張有些紊亂,視線也受圍觀的群衆影響,幅度輕微地浮動着。Charles将他的手肘稍稍托高到正确位置,然後便退開一步,為他留下空間。

「只看着你的目标,亨利。」Charles中斷他的分神,「用你的腦子保持專注,而不是你的肌肉,放松,看着你的目标,然後等你準備好了,就松弦。」

亨利最後又瞥了他一眼,然後便深深吸氣,在吐出氣息,松懈了肩膀的那個瞬間放開了手指;羽箭劃破練武場的空氣,筆直地戳進彼端的木盤,落在距紅環尚有好段距離的所在,但已經遠超過了Charles和衆人的預期。他們一起為少年歡呼,Charles笑着讓家臣們簇擁興奮的亨利,轉身拖着深色的鬥篷離開練武場。

Charles本來想直接回書房去,他仍有幾項路程上的指示要轉達給他的前哨;但回城塔的路上他被雪景吸引了注意力。那不是值得一提的景象,至少對在北方成長的Charles而言不是,新雪如棉絮般自高空飄落,散落在堅實、黝黑的磚塔之上,殘存的便一路落往人肩和泥地,在任何人能察覺碰觸之前就化做涼水,冷得沁入骨髓。他不日便要離開極北之地一路南下,不知何時、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踏上歸途;Charles從來不喜歡南方,濕熱黏稠的空氣令他難以呼吸與思考。

Charles漫行在無人的小道上,左側就是馬廄,裏頭隐隐透出動物噴氣踏蹄聲,和一股暖意;他沒怎麽多想就拐進去,幹草氣味撲鼻而來,一個馬伕彎身在門邊整理着草堆,聽見聲響擡起頭來。Charles和他對上視線,雙方都愣了半晌,野人唇間吐出一抹模糊的白霧,淺淺地瞇起綠眼,他身上的衣物要比Charles最後一次見到他來得寬厚許多。

Charles正要開口說點什麽,Erik的唇角就令人費解地下降了,他俯低了身子沖過來,動作迅速得叫人不可置信;Charles甚至沒來得及眨眼,對方的手臂就纏上他的頭和肩,壓制着他往草堆不留情地倒去。在他們倆狼狽地糾纏着滾倒在幹草上時,Charles的腦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的思考瘋狂地在這是攻擊或者調情中擺蕩不定,然後他聽見那道悶響。Charles調整着因為沖擊而模糊的視線,越過正壓在自己身上的Erik,看見一根漆黑的箭深深嵌在馬廄的木柱上,箭尾仍因為高速顫動不止;而這時Erik的手滑過他的腿,探入靴內抽出了Charles的匕首,手臂一振就扔射出去,門外一道過于輕柔的硬氣聲過後,傳來重物墜落地面的沉響。

Erik的視線投向Charles無法看清的門外好一陣子,才轉回來望他。他的呼吸驚人地平穩,神色漠然。Charles自己卻思緒紊亂,他用手肘撐起上身,這才僵硬地松開本來緊握起來要擊打Erik的拳頭,并且為猜測對方作為的兩種推測都導往極端錯誤方向而惱怒。

「你介意嗎?」Charles亟欲起身察看襲擊他的刺客屍首,于是示意Erik挪開還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但對方垂下眼瞥了瞥他們貼合著的肢體,并沒有抽開的意思,反而将手自Charles撐起的背部探去,上滑着環住了他的後頸。

「猜猜現在是誰該去找自己的床?」Erik柔聲道,俯下臉來用鼻尖摩蹭着Charles的鼻尖,他纏在Charles頸後的手指冰涼有力,即便在這近得過火的距離之下,野人也沒有阖起那雙透徹的綠眼睛;他的睫毛纖長,尾端顫動着化入冰冷日光中,幾乎帶着不明顯的金白色。

Charles想都沒想就結束了這樣的逗弄,他将自己撞進Erik的唇之間,帶着不樂意服輸、和早預見如今場面的釋然心情,還有那麽點沖動和比那再多上一點的喜愛;Erik大概在笑,他的氣息吐在了Charles齒間,他們攻擊囓咬着彼此的唇、一路到下颚和頸子。Erik緊緊地将Charles扣在他懷裏,他遠較自己修長堅實的身軀讓Charles感覺到了奇異的、他在成長過程中從來不曾有過的強烈安全感;而這震撼了他、同時激起了他的求好心切和控制欲。Charles抽開身子,向後避開幾次Erik湊上來想延續這個吻的動作,然後他擡起腿纏住了對方的腰,按着他的肩膀一個使勁就翻過來将Erik壓在身下。

幹草屑從Charles發間掉落,Erik幾乎沒有抵抗這個舉動,他挺興致盎然地躺在那裏看着正坐在自己腹上的Charles,等着他将要怎麽做;而Charles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不确定自己想怎麽做。他能确定自己一點都不喜歡不确定的感覺和自己,但他也許挺喜歡Erik的。他伸出手去碰觸Erik的臉和他的耳,厚實的皮手套讓那一點真實感也沒有,于是他捧着他的臉傾身,輕柔地在Erik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Erik的手指探入Charles發間,在後者起身時才緩慢地滑開。

「現在不那麽恨我了,是嗎?」Charles輕笑道,Erik挑起眼,薄薄的唇咧開一道飽含嘲諷、思索與堪稱溫和的笑。

「你不容易令人憎恨。」

Erik撐着不太确定是因為宿醉或者額頭上的腫包而隐隐發脹的腦袋,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陷入短暫的思考,而筆記型電腦在他盤起的腿上漸漸發燙。幾秒過後他放棄了,把對那句對白感覺到的奇妙熟悉感歸類于既視感,然後喜孜孜地打開滾水般的讨論區。

昨晚Charles好心地開車送他到家門口樓下,時間已經超過午夜,但Erik還是藉着未散的酒力支持,詢問Charles想不想上樓喝杯茶;對方對他投以略嫌雜亂的親切微笑,也許因為疲倦,他以時間太晚禮貌地拒絕了這個邀請。

「喝點水,吃過解酒藥再睡,」Charles在Erik開門下車時體貼地說,「否則明天你的腦袋會像被車子輾過一樣。」

Erik照做了,那很有幫助,即便隔天是假日他也在早晨十點前完全清醒過來,還能回覆幾通工作上的電話和郵件。等他處理完公務、微波了冰箱剩下的中國菜權當午餐,咬嚼着幹硬的紅燒獅子頭時,他閑逛上論壇,發現凜冬将至在今天淩晨更新了,而文中的Charles和Erik也有令人驚喜的大幅進展。

Erik的心情非常愉快,即使他稍晚還得上醫院換藥和到俱樂部取車,但那一點都無法影響他的好心情;他把腿上的傷當成一個紀念品,只要在行走間抽痛一次他就傻呼呼地咧開嘴笑,回憶起Charles在果嶺上的朗聲大笑。

令Erik訝異的是,讨論區的群衆居然對昨晚發生的意外了如指掌;似乎因為昨晚的聚會上有報社記者,這件事上了Erik因為睡眠而錯過的晨間新聞,不少篇對于細節描述清楚得令人發指的同人圖文已經雨後春筍般出現,相關的激烈讨論串也占去了讨論區的大部分篇幅。

【征求】請問有沒有人在今天新聞上說的那間俱樂部上班或打工的?求分享啊!

【難過】Charles有沒有受傷啊.........聽說是Erik開着高爾夫球車把Charles撞倒在停車場這是不是太卑劣了?(SnowWhiteQueen送出警告一次,請不要發出未經證實的情緒性攻擊帖,我還聽說是Erik想強行把酒醉的Charles擄回房間,倆人在高爾夫球車上扭打才造成這起意外的)

【揪團】團購報紙收藏詳情內收。

【讨論】感謝主,我們對E和C的妄想似乎要成真了!吸引力法則是真的!!

【灌水】早上的新聞樂得我快崩潰啦啊啊啊啊啊!!E和C竟然在鄉村俱樂部幽會!!

【集中】今日各大電視臺的EC相關報導視頻 (附檔630mb)

【分享】給今天沒有搶到報紙的各位送上圖檔!EC萬歲!! (附檔:xxxxx.rar,157mb)

【投票】你覺得這次Erik和Charles的幽會是誰先提出的?

Erik正想打開幾個帖子看時,他的手機響了,上頭顯示着Emma的名字,Erik不是很樂意地接通了。

『Erik,昨晚真是件壯舉。』他的秘書在聽筒彼端說,聲音聽起來樂壞了。『以我個人角度來看,這大概是你這輩子幹過最有膽識的一件事。』

「我真是受寵若驚。」Erik語調平板地回應。

『不,說真的,連我都以為你和Charles Xavier真的和好了,但假裝跟他和好然後在鄉村俱樂部裏試圖用高爾夫球車撞死他?你真是個天才,我一輩子也想不出這種計畫。』

Erik靜了半晌,無法确認Emma似笑非笑的語氣是認真或者逗弄。

「我沒有試圖撞死他!」然後他大喊出來。

『我就知道你沒有這麽聰明。』Emma故作失望地哀鳴起來,『好,說正事,雖然我個人很欣賞你的小小脫軌,但你畢竟還是個政府官員,而繳得起稅的人多半部分老得失去他們的幽默感了。』

「你是說我有麻煩了嗎?」

『我接到了幾通抱怨郵件,沒什麽大不了,』她說,『不過你得有心理準備,下周也許上頭的人會給你找點麻煩。』

Erik不真的很在意地咒罵了幾聲,這時他的電腦傳出新郵件的通知音訊,那是Charles的郵件地址,于是他心不在焉地向Emma道別,挂掉了電話。郵件內容只很簡單地道日安、詢問宿醉狀況、感謝他昨晚的陪同出席、以及轉達Erik昨晚在聚會上認識的幾個律師的訊息:他們每個周五都有定期的酒吧小酌,如果他樂意可以自由出席。

Erik很快地回覆了郵件,告訴對方他挺好的,感謝他的邀請;然後他想了一想,加上了詢問Charles有否因為昨晚的插曲被任何人責怪,因為他的秘書接到了抱怨郵件。

Charles過了二十分鐘才回覆,裏頭只有非常簡短的:『我知道了』幾個字。

Erik對此相當不解,他回信發問,但Charles短時間內沒有再回信,而他正好打電話叫了計程車,要準備到醫院換藥,便暫且擱置了這件事。

結束看診以後,Erik再度搭上計程車前往俱樂部,距離稍遠,取得車子後的回程路途頗為漫長,加上碰巧下班尖峰時刻,Erik在夜晚的壅塞車流中緩慢前進。他焦慮了一陣子以後放棄,扭開收音機,打算收聽從論壇上得知的、Charles今晚要上的一個二十分鐘黃金時段采訪節目;他本來打算在家用電視把這個節目錄下來,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只有退而求其次地使用收音機聽純音訊的。Erik平常不太使用收音機,因此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正确的電臺,Charles和主持人已經結束了介紹和寒暄,話題正在一個法律援助案子的尾聲。

『所以,Charles,』那個有名的男主播轉換了話題,『你願意和我們聊聊今天早上的有趣新聞嗎?』

『你是指那個泡菜節的新聞嗎?』Charles跟着笑起來,嗓音慵懶迷人。『我個人偏好他們用白菜打保齡球的部分,太精采了。』

現場觀衆和主播都笑起來,Erik也盯着車陣微笑。

『不,我想大家都很關心你有沒有在那場意外中受傷,畢竟聽說你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而我們的地區檢察官Lehnsherr先生是那臺高爾夫球車的駕駛人。』主播說,『加上你們不合的消息一直甚嚣塵上,你們在那裏起了沖突嗎?』

Erik陪着Charles靜默了一陣子。

『我不想說些場面話,表示我對Lehnsherr先生心中只有尊重和敬佩;但事實如此,他非常敬業,也非常有能力,我知道我曾經在節目上說過一點他的壞話、也許不只一點啦,』Charles的話被現場觀衆的笑聲短暫地打斷了,『但那只因為他是和我完全相反的類型,而我和大部分的人類沒有不同,會産生偏見和先入為主的想法,一旦誤會解開,就能明白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對此我相當抱歉。抱歉,Erik,如果你在看這個節目的話,我不是有意曾經說你連腦袋都變成肌肉了,我愛你。』

Erik在車內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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