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過去

碧藍的青天上沒有一絲雲朵,刺眼的光芒照耀在水泥地上穿透皮鞋都

能感到熱量在往上升騰,沒由來得,鐘皓天想起廈門的天空。從來上海至

今已經大半年,母親生辰都沒有空回去祭拜,只在他和陸勵成的家中做了點菜祭拜了下母親。

上海夏季的太陽很是毒辣,熱得他有些頭暈目眩,拿着大包小包在商場門口等待陸勵成停好車過來接自己去吃飯,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中暑了。想解開領口,但那道可怕的傷疤他怎麽都不想讓外人見到,他受不了

別人異樣的眼神,即使他無法說話也不想露出那最脆弱的部分供人觀賞。

“鐘皓天?是鐘皓天嗎?”

忽然從遠處飄來聲音,不知是不是中暑前的幻聽還是陸勵成已經趕

來。定眼看了會兒眼前的人,感覺有些眼熟,但是因為炎熱的天氣,他的腦子混沌不清。

“我是馮寒啊!”對方欣喜道。

馮寒?收攏思緒想起,這不是他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嗎?他鄉遇故友,鐘皓天清醒了過來馬上露出笑顏。

“沒想到居然能遇到你!”馮寒也相當高興,“高二畢業後我轉學,

就沒見過面。你比以前更帥了,聽說你當了大設計師。”

鐘皓天不好意思搖頭,馮寒倒是比以前更壯碩也更穩重了。

“你來上海工作了嗎?住哪兒?來上海多久了?”馮寒連珠似地發

問,見到曾經學生時代的死黨高興地裂開牙笑着。

想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麽和馮寒解釋,一陣自卑感襲來,笑容驟然消失忽然很想就這樣轉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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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天,怎麽了?不舒服?”馮寒見他面色有異又不開口說話,擔心問道。

他該怎麽向昔日故友說這幾年的往事,該怎麽說起他在廈門那些不堪

回首的過去?又該怎麽講訴他如何被迫來上海讨生活?頭頂上的酷熱的太

陽讓他不自覺有些腳步踉跄,手中提的購物袋搖搖晃晃仿佛快掉下去。

忽然背後有一股力量托了他一把讓他回過神——是陸勵成站在他的身

後讓他暫時有個支撐的依靠不至于中暑倒下去。

“皓天,這位是?”陸勵成本來去挪動車位到商場車庫,然後來接鐘

皓天去吃飯,誰知他回來遠遠看到鐘皓天在太陽底下搖搖欲墜地和陌生人

聊天,生怕他中暑加快腳步趕過來,果然已經被曬得唇色發白臉通紅。

“我是鐘皓天的高中同學,馮寒。”看鐘皓天始終未出聲心裏有點不高興,尴尬地回答道。

“你好,我是陸勵成,鐘皓天的朋友。”陸勵成知道馮寒誤會了鐘皓天立即笑着伸出手道,

“皓天他不方便開口。”

“皓天到底怎麽了?”聽陸勵成解釋後,馮寒緊張問道。

“這裏太熱,如果方便的話找個地方坐下來敘敘舊?”陸勵成看得出

鐘皓天不排斥這個同學,而且馮寒的眼神中的關心不是假的。和鐘皓天相

識至今,沒見他有過朋友,難得這次能遇見老同學,陸勵成也替鐘皓天高興。

“好,我們去三樓茶餐廳坐坐。”馮寒建議道。

光陰似箭,眼前的馮寒讓他仿若回到了高中時代,可是那眉宇間的時

間烙印又不得不提醒他過去的只有緬懷。

※ ※ ※ ※ ※

“哎……”看鐘皓天簡略說明自己的病情,馮寒難受地拍了幾下大腿

後怕鐘皓天傷心笑着說,“不過病好就好了,往後注意身體。有什麽事情

也可以聯系我。”

鐘皓天坐着,頭腦還是有點嗡嗡作響心不在焉。他想他真有些中暑

了,居然不敢回想過去的時光。當時他那麽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想着未

來的海闊天空,他刻苦念書,不想讓母親失望。馮寒一直說着他的過去,

那老師眼中優秀的學生、女孩子追求的帥氣學長、馮寒的好哥們,那些就

像前世一樣遙遠。

“別看皓天是學生會副會長,可一點兒不乖巧。那個時候我們去夏令

營,他披着床單,偷來隔壁胖子不知道哪裏帶來的長假發,半夜去吓唬那

些女生,把她們吓得哇哇大哭,直嚷着要換宿舍。”陸勵成雖不說話,但

眼中帶着光聽馮寒說着鐘皓天的過去,時而會低低發出笑聲,那是他不曾

見過的鐘皓天,想更多了解他的過去他的全部。

‘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鐘皓天忽然問道,聽馮寒津津有味說他的

過去,讓他不願去回憶那時的美好。

“嗨!能怎麽樣,我爸媽離婚後,我就跟着我媽來了上海。前幾年,

我媽生骨癌走了。現在我開了個水果店生意不錯,就在這商場後面。”馮

寒擺了下手說道。當年他也算成績不錯的學生,還是體育委員。可是父母

離異,跟着母親來上海生活後高中一畢業上了個中專就出來工作。後來在

公司覺得工資太少,就出來開了個小店鋪。

‘一個人做生意也挺好。’鐘皓天認識馮寒的母親,高中時放學有時

去馮寒家,他母親總是給他買各種零嘴,是相當溫柔的女人。霎時,他們

都已長大,物是人非。

“你和真真有孩子了?多大了?男孩還是女孩兒?”馮寒瞥見鐘皓天

的購物袋中都是孩子的用品高興地問。

‘男孩五歲,不過我和真真離婚了。’鐘皓天尴尬地笑着,笑得有些

凄清。

從認識鐘皓天開始,他與楊真真就形影不離,大家都知道他們是青梅

竹馬,以後順理成章會成為一對令人羨慕的恩愛夫妻。他離開廈門後斷斷

續續和老同學還有點聯系,聽說鐘皓天高中畢業後就去了外國深造,楊真

真賣雞腿飯供他學費念書。他怎麽都想不到,他們會勞燕分飛,還是在鐘

皓天這種困難的情況下。上學時盡管有很多女生追求鐘皓天,但是鐘皓天

至始至終拽着楊真真在身邊。人,都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無論外人甚至當

事人以為多麽牢不可破的感情,也只是輕輕一碰即碎的幻影泡沫。

“既然我們聯系上了,以後多走動,時常來我這裏吃個飯、喝個酒。

你記不記得我在廈門最後一晚上,你買了一箱啤酒我們喝得伶仃大醉。你

說,我是你一輩子的好哥們兒。”那夜,他們雖互相許諾不要斷聯系,可

是隐約都知道,他們可能很多年甚至一輩子都遇不上了。認識鐘皓天,也

是在一場校外鬥毆中他被牽扯進去,鐘皓天看不得他被一群人圍毆愣是沖

進來幫他。因為這事,鐘皓天差點被記過,也被他媽好打了一頓。盡管鐘

皓天的媽不喜歡馮寒,但是他們還是成了最好的朋友。“對了,給我看看

你家小子。”

‘叫鐘安,挺乖的。’鐘皓天從皮夾子中拿出相片給馮寒。

“虎頭虎腦,好精神。”這種感覺是奇妙的,能見到曾與你度過輕狂

年華最親密的朋友的下一代,這種喜悅感無法形容。馮寒拿着照片笑彎了

眼,在那孩子眉宇間找當年鐘皓天的影子。

‘我回廈門後聽老同學說你有女朋友了,後來就斷了聯系。現在

呢?’鐘皓天笑着問,他也想見到馮寒結婚生子。

“我嘛——”馮寒摸摸鼻子臉頰微紅,“以前那個吹了,現在這個打

算明年夏天結婚。人挺好,老家在南京,現在在上海一家合資企業做個小

主管。”

‘恭喜你啊!什麽時候大家見面吃個飯。’鐘皓天看馮寒甜蜜的表情

就知道他過得很幸福。

“本來她父母不同意,覺得我學歷低還只是個擺水果攤的,所以我用

了一年時間就開了第二家水果分店,而且存了錢買了房子。”馮寒驕傲地

說,雖然他條件高攀了現在女友但是他用行動告訴她的父母,他在努力給

她幸福。

‘你一直很能賺錢,以前還在學校門口賣批發來的小玩具。’鐘皓天

很佩服馮寒這點,馮寒家境不好所以他滿腦子就是賺錢。曾經不知在哪裏

批發來一大堆小玩具在學校門口擺攤賺了一小筆錢,還請他喝了汽水,結

果被老師抓包,免不了被批一頓。不過,因為家境和馮寒平時還算是個好

學生,老師算通情達理沒追究。

“嘶——”突然陸勵成捂着肚子出聲,他也不想擾了鐘皓天的興致但

是今天胃病發作有些頻繁。

鐘皓天見到身邊陸勵成臉色有點蒼白,馬上順手給陸勵成倒了杯溫水。

“陸先生沒事吧。”馮寒問。

“沒事,你們聊。”陸勵成擺了擺手說道。

“已經很晚了,我回家還要給老婆做飯。”馮寒看陸勵成臉色不好,

而且看了下時間的确也不早了,“皓天,我的電話已經給你了,一定要多聯系好嗎?”

鐘皓天點頭答應,可是因為擔心陸勵成一直心不在焉。

他們高中時代雖只相處了兩年,但是馮寒自問很了解鐘皓天。鐘皓

天看似文靜,實則比他還熱血最喜歡打抱不平,外人覺得他很乖巧,可是

很多時候鬼點子也都是鐘皓天出的。對于愛情,他們在一起談的不多,可

是,他知道他對楊真真始終如一,他不知道後來多了什麽變故,至少那種

眼神騙不了人。方才,他看到鐘皓天看陸勵成的目光讓他心裏一驚,隐約

感覺不對勁,不過也許是他們時隔多年未見産生的錯覺。

※ ※ ※ ※ ※

太陽火紅挂在天邊,燃燒的雲朵漂浮在上空仿佛火山岩凝固在那兒。

紅彤彤的光映照在廚房中忙碌的鐘皓天臉上,眼眸中清晰可見嬈嬈婆娑的色彩。

陸勵成的胃不好,長期加班喝咖啡的老習慣讓他時常疼得冷汗淋漓,

偏偏只要通宵熬夜,陸勵成一定要喝上幾口黑咖啡才能提神。鐘皓天勸過

幾次,陸勵成根本做不到。

“你別忙了,我好多了。”癱坐在沙發上見鐘皓天埋頭忙碌,陸勵成開口道。

打開蒸鍋,撒了把蔥花點上醬油,把一碗水蒸蛋擺放在陸勵成眼前。

“我喝點熱水就好。”陸勵成從小不喜歡蛋腥味,水蒸蛋的味道讓他受不了。

鐘皓天索性拿起勺子,挖了點蛋吹了吹遞到陸勵成嘴邊。

“我真的不喜歡吃。”陸勵成躲開了鐘皓天遞給自己的蒸蛋,那股腥味直沖他鼻腔。

看陸勵成不顧胃疼,鐘皓天沉默了會兒拿起那碗蒸蛋走進廚房一下子

倒進了下水道。乒乒乓乓的洗碗響聲,讓陸勵成吓了一跳——他從未見過

鐘皓天對自己發過這麽大脾氣。

“對不起,我吃就是了。你別動,我來自己蒸蛋。”陸勵成連忙去冰

箱拿雞蛋卻被鐘皓天一把将冰箱門關了起來。

冷冷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陸勵成,鐘皓天開始整理幾天後需要搬走的行

李,衣服、褲子、幾本他喜歡的書還有新給安安添置的東西。

從見馮寒開始,陸勵成就看出鐘皓天情緒不對,回來路上臉都是沉沉

的,也不知他在想什麽。從他們相戀開始,鐘皓天往往情緒偶爾會起伏不

定。他知道鐘皓天什麽情緒都喜歡自己藏着,可是他們既然已經決心一生

相守為什麽總是不對他說?陸勵成甚至偶爾覺得鐘皓天根本沒把他劃入人

生未來規劃中,無論怎麽樣彼此坦誠是情人之間起碼的信任。哪次不是他

好言相勸,他才肯對自己透露點心中所想,否則他永遠不會對自己說。

“你到底在氣什麽?”陸勵成被鐘皓天的冷眼相對也弄得有些火大,

拉住他的手腕問道,“我知道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情,為什麽每次都這樣?

你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和我溝通,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能不能對我坦白點?”

鐘皓天掙開他的手,繼續整理東西,長長的額發遮住了他大半邊臉,

手腳麻利地把安安的小衣服折疊好放進行李箱。

後天,鐘皓天就要搬離這裏回到原來的住處。原本這幾天,他們就應

該更珍惜相處的時光,可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不是第一次出現甚至愈演愈烈。

“你讓我捉摸不透。”陸勵成氣得笑了起來,“我以為我們彼此一

個眼神都能了解對方,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你心裏到底在想

什麽,因為你從來不會對我說。這兩個月我們在一起,我不止一次對你說

過,我希望彼此坦誠,但是你呢?你從來都是老樣子,我不逼你,你不會

對我說真心話。我不想總是逼着人對我坦白,這樣讓我覺得非常可笑。”

鐘皓天停下手,面對陸勵成,手撫上領口慢慢解開,那道扭曲的傷疤

露了出來,手指摩挲着這大半年來不願面對的傷口,眼神充滿絕望。陸勵

成看他唇邊的口型,慢慢讀着對自己說的唇語後,他的胸口像被一塊大石頭硬生生鈍擊了一下。

他對陸勵成說:“我怎麽說呢?”

今天偶遇馮寒,回憶起太多美好的過去。有時候,越美好越殘忍。他

并不堅強,從失去聲音後他一直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甚至不敢觸碰過去

的一切。說他逃避也好,弱懦也罷,他甚至恨不得洗掉過去的一切,讓他

忘記曾經的自己。那時,他和馮寒飛奔在籃球場上聽着女孩兒們的尖叫,

每次贏球他都會得瑟地哈哈大笑。繪畫的天賦,讓他無限憧憬錦繡的未

來,他想做一位出色的設計師,他想給母親買大房子和汽車,他還想挽着

楊真真去全世界旅游。那麽多、那麽真實,它們發生在自己的過去卻也告

訴他,現在他如何貧瘠。那些,都已失去而一無所有。

他想說話,想教安安念書、寫字,可是,這一輩子他注定要做一個

啞子。如果從未擁有,那麽也不會有這樣的絕望感。要不是因為他,母

親也不會去世。母親雖然對他嚴厲又會時常無理取鬧,可是她一手把自己

養大,一心為了他。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感情可以取代親情的。當

他在化療時,他好像看到母親在床邊無奈的口吻叫他起床。他怎麽會不在

乎,不在乎自己終生變成這副模樣?馮寒帶來的過去,像一盆水澆醒了

他,告訴他現實的殘酷和一直不願面對的東西。

“對不起,是我沒考慮你的感受。”看到他這副模樣,陸勵成怒氣全

消心疼地抱住了他,柔聲道,“發洩出來會好受點。”

鐘皓天無聲地落下眼淚,他知道自己今天不該把情緒都發洩在陸勵

成身上。正因為陸勵成對他的愛、對他的付出,才讓他心生恐懼。他很怕

有一天,今天擁有的美好也會消失不見,他不知怎麽去牢固地抓住這份得

來不易的感情。過去他也堅信自己會前途似錦、和楊真真感情永恒不變,

但是結果呢?如今,陸勵成說他們會一生相守,但是,未來如何誰又能預料?

‘答應我,別離開我。’鐘皓天在陸勵成掌心寫道。

“我不會的。”陸勵成摟緊鐘皓天說,“我答應你,這輩子都會守在

你身邊,你不會再失去了。”

他以為鐘皓天是堅強的,可是此刻在懷裏的他才是真實的鐘皓天——

那麽脆弱、那麽悲觀。任由誰從成功設計師變成現在這樣都無法承受,鐘

皓天一直以來都是在苦苦硬撐。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安安那麽個

孩子與他相依為命。他不該剛剛發他脾氣,他應該看出來鐘皓天多害怕,

害怕面對過去也害怕失去現在與他之間的愛情。

放松身體,全身心靠在陸勵成懷裏嗅着他的味道。他希望這個承諾能

夠像咒語一般将他和陸勵成牢牢綁在一起,他願意相信只要陸勵成答應的就一定會實現。

“我想到那次安安病危,你生着病照顧他。”陸勵成把他包裹在懷裏

說道,“也是這樣,靠在我懷裏。當時,我就發現我愛上了你。可是我做

夢也沒想到,我會真的得到你的愛,所以,我不會放手的。”

他埋在陸勵成懷裏,聽着陸勵成對他的承諾與愛語心裏踏實了許多。

此時,陸勵成就像一座大山讓他依靠和安定。他不想再回到漂泊不定的生

活中,不想再在看不清未來的雨夜來回奔波,也不想安安再寄宿在別人

家。他真怕這只是一場美夢,醒來後依然是沒有盡頭的黑夜。

“搬過來吧。”陸勵成看着鐘皓天說,“我想照顧你和安安。我也希

望你來照顧我,好嗎?”

回抱住陸勵成,他怎會舍得離開這個懷抱?從他答應接受陸勵成開始

他就如此貪婪這份感情帶來的甜美。可是安安還那麽小,讓他很為難。但

是此刻他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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