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4)
夫婦一間、陸媽媽一間、大哥的一雙兒女一間,剩下就只有一間客房可以給陸勵成和鐘皓天住。過來之前鐘皓天本來想着最好不要跟陸勵成睡在一起,可眼下的情況只能妥協,不過好在也合情合理的。陸勵成心下卻樂見其成,帶鐘皓天回家,不能以伴侶的身份相介紹倒罷了,要是還要佯裝朋友分開睡覺,陸勵成的心中實在不舍。不願如此委屈鐘皓天,更不能忽視心中想要在家裏跟鐘皓天光明正大地同床而眠的渴望,仿佛這樣做了,鐘皓天的身份就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承認一般。
※ ※ ※ ※ ※
第二天陸勵成早早就起來了,陪母親出門散完步後,又幫着大嫂準備午飯的材料。鐘皓天卻結結實實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他悄悄責備陸勵成為什麽沒有早點叫他起床,這樣真是太失禮了。慌忙地洗漱完畢,也要過來幫大嫂的忙。
午餐很熱鬧,陸勵成的大姐、與妹妹全家都趕來了。大嫂做了一大桌的好菜,一張大圓
桌大人小孩坐了滿滿12個人,再加上陸家小妹懷裏7個月大的女兒,真是濟濟一堂。陸勵成和鐘皓天挨着坐在陸母的側手邊,陸媽媽給兩個人一人夾了一筷炒雞塊,又關切地問起了鐘皓天的喉嚨和電子發聲器的問題,陸勵成自然夾在中間充當了翻譯。
“有了那個東西就太好了,這麽好的孩子不能講話多可惜。”然後又對陸勵成囑咐,“皓天雖然住在你那裏,但是還有兒子需要照顧,你不要總是麻煩人家。”
為了吃飯方便,鐘皓天收起了電子發聲器,此刻只能捧着碗對陸母笑着搖頭,表示一點都不會麻煩。
陸勵成打蛇上棍,趕緊對母親說:“平時還真的多虧皓天的打理,你也知道我工作太忙,哪裏有空管家裏的雞毛蒜皮,全靠皓天幫我。”陸媽媽責備地看了兒子一眼,又幫鐘皓天夾了一筷子菜。鐘皓天不好意思地伸碗接過,悄悄在桌下踢了踢陸勵成,讓他不要說得太過了。
陸勵成微笑看着鐘皓天被母親親切對待,心中無限欣喜,即使不能告訴家裏人鐘皓天對于自己有多麽重要,能這樣讓鐘皓天被家人所喜愛、接納,陸勵成也感到欣慰。看着正午明亮的陽光裏鐘皓天毫無防備自然舒展的笑顏,陸勵成的心都化成了一汪水,不由地看癡了。
一片喧嘩中,陸家小妹邊跟大姐聊天邊喂女兒吃雞蛋羹,目光卻瞥向陸勵成若有所思。陸家大嫂貌似無意地看了眼陸勵成和鐘皓天的方向後,便起身去廚房準備再幫家人燒一鍋肚絲湯出來。
“鐘叔叔。”是陸勵成的侄女苗苗。小姑娘剛上小學三年級,昨天晚上一會會兒的功夫便被鐘皓天這個又會畫畫長得又帥的叔叔給迷住了。喊着蹭到了鐘皓天的身邊,扭捏地要把小勺子裏的八寶肉辣子添到鐘皓天碗裏,一邊說着:“叔叔吃辣子。”
“苗苗!”陸勵成忽然喝了一聲,快手伸出筷子格開了侄女的小手,臉色嚴肅地說,“不是說了鐘叔叔不能吃辣子嗎,快點坐回去。”
雖然陸勵成偶爾會做辣醬拌面給鐘皓天吃,但是南方人口味清淡,那個辣的程度比起正宗的陝西辣子真是排都排不上號的。所以他早上特意囑咐過大嫂做幾樣口味清淡的菜,鐘皓天的嗓子受不了陝西辣子的刺激。
陸勵成多年在外,子侄輩對他本來就不熟悉,他又一向對孩子嚴厲,一下子就把小姑娘給吓住了。
桌上忽然安靜了下來,小姑娘癟癟嘴,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苗苗!快過來!”陸家大嫂從廚房出來,嚴厲地喚着自己的女兒。小姑娘看到連媽媽都這麽兇,她明明只是想把好吃的飯菜分享給好看的鐘叔叔而已,明明沒有做錯什麽……心中萬分委屈,苗苗徹底張開嘴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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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桌上的氣氛有些尴尬。
鐘皓天馬上放下碗筷想要把小姑娘拉到懷裏好好撫慰,卻被苗苗的媽媽給先一步拉走了。小姑娘的恸哭聲從廚房方向傳來,鐘皓天聽得心急如焚,忍不住瞪了陸勵成一眼,責怪他好好的怎麽就把小姑娘說哭了。
微妙的尴尬氛圍開始在屋裏蔓延。
陸家大哥趕緊笑着打圓場:“小孩子家不用管她,一會兒就好了,咱們接着吃飯。”說着示意鐘皓天拿起碗筷。
陸家小妹卻忽然抱着孩子站了起來,拉了拉女兒的小衣服對陸母說:“媽,馨馨的紙尿褲沒帶,該換了,我們得回去一趟。”說着拉了拉身邊的丈夫,推開椅子離了餐桌。
“怎麽忽然就要走啊?”陸勵成的大姐攔住了妹妹說,“讓小松去樓下的超市買一包不就好了,你二哥難得回來,晚上再走。”陸勵成的大哥也站起來要拉住妹妹和妹夫。
陸勵成的妹妹幫女兒整理着小帽子,目不斜視,執意要走。她大哥與大姐正要再勸,陸媽媽卻發話了:“回去吧,我頭有點暈,也想去躺一會兒。”
陸勵成馬上扶住站起來的母親,鐘皓天也跟着站了起來,想伸手去扶住陸媽媽的另一只手,卻被老人家給避開了。
他無措地站在當場,心髒狂跳,脊背發涼,急切地看向陸勵成,卻從陸勵成沉重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鐘皓天看到陸勵成對着自己微微地點了下頭,他知道陸勵成在安慰他,告訴他不要慌有他在。然後陸勵成便扶着母親回到卧房,房門在鐘皓天面前“喀嗒”一聲關上了。鐘皓天被這個聲音驚得一顫,忽然就極其後悔跟陸勵成回來這一趟,他相信陸勵成不會辜負他們的愛,卻害怕陸勵成因為他而做出傷害家人的抉擇,都是他害得陸勵成不得兩全其美,久未浮現的內疚之心再次卷土重來,讓鐘皓天陷入自責的深淵。
※ ※ ※ ※ ※
房間內,陸母扶着兒子的手躺到床上,卻翻了個身背對着兒子,不言不語。
陸勵成嘆了口氣,有點意外他跟鐘皓天居然這麽快就被識破了。昨夜幹柴烈火的纏綿沒有暴露,卻敗在了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對鐘皓天的關注與回護上。他低估了自己的演技,更低估了母親和小妹對自己的了解。這麽多年自己疏忽了對家人的關注,卻忘了他們一直都在牽挂着自己。怎麽可能瞞得過去呢?陸勵成無奈地嘲笑自己。
罷了,既然被看穿,就坦然地解釋給母親聽。
雖然自己心裏清楚早晚都有這麽一天,而皓天希望的瞞一輩子只不過是美好的願望而已,卻沒料這一天來得這麽早。
陸勵成在床邊坐下,伸手撫上了母親的肩頭,輕聲地喚她。
“媽,皓天他是個非常善良非常好的人,他很愛我。”母親依舊一動不動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樣。
“我也非常愛他。這麽多年我一個人醉心于事業,從來沒想過停下腳步,直到遇到他,我才真正理解了什麽是家庭、什麽是生活、什麽是愛情。”陸勵成感到手掌下母親的肩頭開始微微顫抖。他輕輕撫着母親的臂膀,繼續說了下去:“媽,前年你去上海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起半年了,後來我們分了手。我竟覺得心中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生活的重心,甚至覺得一直以來追求的事業都不再有吸引力。我開始後悔放開他,如果沒有他,我這輩子怕是都定不下來了……我到現在都覺得特別幸運,我又把他找回來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放開他。”
陸勵成靜靜地說完,母親依然背對着他躺着,卻嗚嗚地哭出聲來。
覺得臉上涼涼的,陸勵成伸手一摸,都是淚。
生命裏沒有鐘皓天,他即使說一下就覺得胸腔空空的。耳邊聽着母親壓抑的哭聲,他更心痛難忍。
一個是給了自己生命一輩子傾盡關愛的母親,一個是給了自己靈魂即将要相伴一生的伴侶。陸勵成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游刃有餘。
陸母慢慢轉過身,看着他畢生最為驕傲的兒子呆坐在床邊流着淚,老淚縱橫。她做錯了什麽讓兒子走上這樣的命運?一直以為他只是太忙碌,總有一天會安定下來的,只不過會晚一些。她了解自己的兒子,只要是他不願意的事情,任誰逼迫都沒有用。從小就那麽有計劃、有主見,聰明又志向遠大,連模樣都生得與這個家與這個地界格格不入。小時候就有游方的神算子說過這娃是人中之龍,是要飛上九重天的,一點都不像自己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婦女能生出來的孩子。他是她這輩子的驕傲,誰想到到頭來會是這樣?跟個男人過一輩子,而且還是個帶孩子的男人,一個啞巴……知道自己反對也沒用,陸母覺得自已經沒有辦法去見地下的老伴兒了。
“勵成,媽問你,你是鐵了心要跟那個鐘皓天過下去嗎?”老太太的嗓子混沌而沙啞。
陸勵成點頭:“是的,我離不開他了。”聲音很輕但是卻很果斷。
陸母悲情上面,再度流下眼淚,她嗚嗚哭着捶打兒子的背,卻一下比一下輕,她覺得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跟皓天會好好過日子的,等我從美國回來,可以接你去上海住。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你會發現我們的感情與生活和大哥他們沒有什麽不同,大嫂和小松能做的事,皓天也一樣可以做得很好。他會像對自己的母親那樣孝敬您的……”陸勵成說不下去了,因為母親再次背對着他躺了下來,揮着手要趕他出去。
知道再說下去也是枉然,陸勵成只希望時間能慢慢開解母親的心結,她是一個溫和又包容的母親,她會接受皓天的。
陸勵成靜靜地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 ※ ※ ※ ※
聽到陸勵成走出來的聲音,坐在沙發上的鐘皓天馬上從手掌中擡起了頭,一雙眼睛微紅,無助地望着陸勵成。他匆匆走上前去,想拽住陸勵成的衣襟,卻又讪讪地放下了手,只是隔着一定的距離看着陸勵成,無聲地問:‘媽怎麽樣了?’
陸勵成疲憊卻溫柔地望着他,擡起手想撫上他的面頰。可憐的皓天,這次真把他吓壞了。
鐘皓天一悚,馬上躲開陸勵成的手。陸勵成的大哥就坐在背後,鐘皓天覺得如芒在背。陸勵成的大姐一家,包括大嫂和兩個孩子都已經離開了,只有大哥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抽着煙。
陸勵成又固執地攥住了鐘皓天的手,鐘皓天掙紮卻甩不掉,陸勵成輕聲安慰他:“媽沒事,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有點傷心,過段日子我們再回來看她。”
陸勵成笑得溫暖又寬慰,拇指輕輕擦着鐘皓天的手背,鐘皓天卻看得到他眼底的落寞與無助,失去母親的人都熟悉那種感覺。
鐘皓天還是忍不住哭了,他心疼陸勵成,覺得對不起陸勵成,如果他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他會有個完滿的人人羨慕的人生。
沒想到先上來安慰鐘皓天的居然是陸家大哥。肩膀上傳來厚重的拍打,不是熟悉的陸勵成的手,鐘皓天擡起朦胧的淚眼,看到與陸勵成眉眼有幾分相似卻蒼老許多的蹙着眉頭的男人,咬着煙望着自己,眼神卻是堅定而寬慰的。
※ ※ ※ ※ ※
鐘皓天至今都感激大哥那無聲而堅定的安慰。
誰會料到最終支持他們的人會是那個看起來最老派、最守成的大哥?
後來那天的下午,他和陸勵成就動身回了上海。陸媽媽到最後都沒再出來過,陸勵成臨走前曾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母親緊閉的房門。鐘皓天知道,他還是盼望着母親能出來看他一眼的,因為聖誕節後他就要再回去美國,而下一次見面估計又要等上下一個一年了。
臨出門前大哥把陸勵成拉到陽臺說話,鐘皓天則在房間裏收拾東西。幫母親和家人們帶的禮物鐘皓天又整理了一遍,之後又掏出了自己的皮夾,把現金全部塞進給苗苗買的多啦A夢的口袋裏。猶豫了一會兒,鐘皓天又打開陸勵成的皮夾,将現金也都掏了出來,塞進了送給濤子的ipad盒子裏。
看到大哥眼神的一瞬間,鐘皓天冷靜下來了,他不能逃避,不能只想着自責,事情并不是沒有轉機和希望的,他好不容易才把陸勵成找回來,他不會再輕言放棄了。鐘皓天還是那個貪心的鐘皓天。他希望能抓住得來不易的幸福,跨過艱難的阻隔,這次是和陸勵成一起。
※ ※ ※ ※ ※
擁擠的汽車長龍終于一節節地開始疏松開來,交通指示牌上的紅色擁堵提示變成了橙色,最終變成了綠色。雨點有節奏地敲擊着車玻璃,鐘皓天打開了雨刷。
雖然他和陸勵成每年回去都沒看到過陸勵成母親的好臉色,老太太常常冷眼躺在床上不理會陸勵成,自己更是被陸媽媽和陸小妹當做空氣而無視掉,但是大哥每次都熱情地接待他們,讓他們覺得事情還是有盼頭的。大哥曾經偷偷地告訴鐘皓天,他每次寄回來的吃穿用度老太太都沒有拒絕,看到落款上陸勵成的名字,便不聲不響地拿去用了。大哥說,雖然媽識字不太多,但是她認得陸勵成的筆跡。想着今天下午厚實的蠶絲被就能送到陸媽媽的手裏,鐘皓天的唇畔露出微笑。
雨刷左右搖擺,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鐘皓天又想到已經上小學三年級的安安馬上就要迎來期中考試,想到過年時候帶苗苗、安安還有可可去美國迪斯尼樂園游玩的行程,想到事務所裏正在洽談的幾個大的Case,想到下周末跟Ian約了去喝酒,鐘皓天覺得對生活充滿了應接不暇的期待。
陸勵成上個月又去了紐約,本來作為MG公司亞太區的總裁,他的工作将會長期固定在上海,但是自從Ray坐上MG執行總裁的位子開始大換血之後,之前隐藏多年的公司裏的弊病開始紛紛湧現,最近甚至出現了管理高層向對手公司倒賣公司機密的嚴重事件。Ray簡直大發雷霆,一個電話打過來,陸勵成只能收拾收拾行李飛去美國幫Ray處理洩密事件。作為陸勵成賭博賭中的代價,多做些份外的工作好像也是可以接受的。不過下周末就可以見面了,鐘皓天要去洛杉矶參加一個為期3天的國際設計論壇,陸勵成知道後加班加點,準備其間溜過來一天,陪鐘皓天逛逛聞名遐迩的郡立美術館、現代美術博物館和日落大道。
向右打着方向盤,順利地從吳中路出口下了高架,鐘皓天準時地趕到了位于婁山關路的Light Mate創意設計工作室。趙知微親自出來迎接鐘皓天,兩人握手寒暄,鐘皓天知道這次的合作有戲了。
跋:
洛杉矶的聖莫妮卡海灘永遠都人頭攢動,這片聲名遠播的海灘一年四季都吸引着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秋季的夜風已經有點涼意,卻絲毫阻擋不了游人們的熱情。陸勵成和鐘皓天手挽着手走在沙灘上,卻是朝着遠離聖莫妮卡海灘的方向。在這裏,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怡然自得地朝着僻靜的沙灘走去,如血的夕陽潑紅了大半個海面,金色紅色的光芒粼粼閃爍,顯得有點刺眼。
拉着鐘皓天在一張舊木椅上坐下,陸勵成順手樓住了鐘皓天。孩子玩耍的叫聲遠遠地傳來,海浪刷刷地沖洗着海灘,顯得四周愈發靜谧。鐘皓天放松脊背靠在陸勵成的肩頭,兩人靜靜地欣賞夕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多姿斑斓的變幻,然後轟轟烈烈地沉入海底,換來繁星滿天。
忽然,陸勵成的手機響了。
很意外,居然是陸勵成的母親。
鐘皓天馬上貼過去靜靜地聆聽着久違的母子對話,陸勵成眼底近幾年來都頑固存在着的薄薄的落寞随着與母親的言語融化了,鐘皓天看得真切。他歡喜地攀住陸勵成的臂膀,把耳朵貼得更近一些。
“今年過年過來吧……和皓天。”陸媽媽最後這樣說道。
挂上手機。
海開始漲潮了。
鐘皓天伸出手指了指遠處海邊旋轉閃爍的光柱,在陸勵成的掌心寫道:
‘勵成,看,燈塔亮了——’
☆、番外:青梅
BY:依依
(根據赤雪碧葉口述梗概撰文)
周一,烈日透過婆娑的樹影照在育仁中學的教室玻璃上。
還只是上午9點鐘而已,熱浪就翻滾着升騰起來,知了嘶啞地鳴叫着,今天格外地熱。
臨近期末考試,課堂基本變成了自習,教室裏靜悄悄的。
忽然,靠近走廊窗邊的學生們陸續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嗡嗡的說話聲讓埋頭做題的鐘安不耐煩地皺了皺鼻子。後座位上的女生伸腳踢了踢鐘安的凳子,興奮地小聲說:“喂!鐘安,你看是不是你老爸來了!”
鐘安随意擡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竟然是陸勵成正隔着窗子向他招手。
他倏地一下推開書本站了起來,凳子發出了不小的聲響。全班同學不由自主地紛紛看向他,安靜了片刻後瞬間炸了鍋,特別是女生們,一個個喳喳地嚷個不停。
“唉,鐘安,你老爸诶!”
“那是鐘安的老爸你興奮什麽啊。”
“鐘安,你跟你爸真像!”
“鐘安你加油啊,挺過長相不穩定的青春期,向你爸看齊啊!”
“鐘安,你生日party為什麽不在家裏開!”
“鐘安,……”
“停停停,”鐘安邊向門口走邊臉色難看地沖着班上的同學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聲音不大卻很不高興,“亂叫什麽,才不是我爸啦。”說完打開教室門走了出去,把又沸騰起來的噪聲關在了身後。
鐘安現在上初中二年級了,小時候鐘皓天就覺得他的樣貌跟陸勵成有幾分相似,如今個子抽得高高瘦瘦的,菱花形狀的嘴唇,琥珀色淺淺的眸子,倒真的跟陸勵成愈發相像起來。此時鐘安抿着嘴站在陸勵成面前,視線微微偏開去,小聲問道:“陸叔叔,有什麽事嗎?”
陸勵成從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遞給鐘安,說道:“你爸爸今天上午有重要會議,下次細心一點,重要的東西別再落下了。”
鐘安接過筆記本,才意識到自己的東西落在家裏了,他捏緊了本子,讷讷地答道:“哦。”
陸勵成看着面前已經邁入青春期的少年,多少有些頭痛。鐘安在他心裏就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小時候跟自己那麽親密,無話不談,而且是那麽喜歡跟皓天撒嬌的一個孩子,現在卻總是不言不語,跟自己跟他爸爸都莫名疏遠了不少。自從上了這個寄宿制中學,這孩子更是連家都少回了,周末不是跟同學出去玩就是呆在學校,昨天也是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來,鐘皓天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他卻埋頭寫起了作業。陸勵成想起昨晚鐘皓天失落的眼神,再看看眼前悶聲不語的少年,不由心頭火起。
“鐘安,陸叔叔從小是怎麽教你的,大人跟你說話,你卻看着別處?我專程給你送東西,你就說一聲‘哦’?你的禮貌哪裏去了。”
鐘安心裏一縮,有點怯怯地擡起頭來看向陸勵成。陸勵成表情嚴肅,一雙眼睛充滿了不可反駁的威嚴,白花花的陽光卻從他身後漫過來,陸勵成額角和脖子上的汗珠清晰可見。今天真是太熱了。
“謝謝陸叔叔,我下次會小心的。”鐘安小聲說道。
“要說到做到,知道嘛。”陸勵成停頓了一下,終是放緩了聲音道,“周末多陪你爸爸說說話,跟朋友交往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沒了限制。”說完輕輕拍了拍鐘安的脖子。
電話聲适時地響起來,鐘安暗暗松了口氣。陸勵成接通了電話,朝他擺了擺手便轉身離開:“喂,Ashley,半個小時,我馬上到。”看着陸勵成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鐘安抱緊了筆記本回了教室。
※ ※ ※ ※ ※
“下周開始考試,考試時間表一定要記牢,周一別遲到,清楚了嗎?”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再次仔細叮囑。底下的學生有的急不可耐、有的嬉皮笑臉、有的憂心忡忡,鐘安卻在發呆。又到了周五,鐘安讨厭周五。
身邊的同學一頓乒乒乓乓,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教室裏漸漸變得安靜下來。
“鐘安,走嗎?”後坐的女生踢了踢他的凳子。
鐘安頭也不回,眼睛愣愣地看着窗外,咕哝道:“你先走吧,我還要一會兒。”
女生欲言又止,悄悄嘆了口氣,收拾好書包也離開了。
操場上學生踢球的叫喊聲遠遠傳來,顯得教室裏格外地空曠,濕熱的晚風徐徐地吹拂着鐘安的額發,鐘安有些恍惚。腦子裏一片名叫秘密的記憶碎片開始忽忽閃閃,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鐘安才會放它出來,仿佛別人能透過他的腦殼窺探到它一般。
爸爸和陸叔叔在親吻……他是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那是親吻。
陸叔叔就要從美國回來了,他很想念疼愛自己的陸叔叔,一早便給陸叔叔準備了禮物,卻忘了爸爸的份兒。爸爸自然也是要有禮物的,于是他便沖回了自己的小房間,要給爸爸也畫一幅。他現在畫畫可比以前厲害多了,畫得又快又好。糟糕!藍色的蠟筆不見了,在哪裏呢?對了,在客廳的茶幾上,下午幫米粒染項圈了,因為米粒很襯藍色。于是他打開房門朝客廳走,卻看到了爸爸在廚房跟一個人抱在一起。他吓了一跳,仔細一看,是陸叔叔。他開心極了,想要跑過去抱住陸叔叔的腿撒嬌,想要禮物,可是,陸叔叔跟爸爸在幹什麽呢?好像很奇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爸爸和陸叔叔,他忽然有點害怕,忍不住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間躲了起來,本來要送給爸爸畫的畫,到最後也沒有畫完……
鐘安搖了搖頭,從思緒裏回過神來。他不想回家,他不想看到爸爸和陸叔叔在一起,他會忍不住回想起那個深藏在腦海裏的畫面,而他現在已經什麽都懂了。
好像幼兒園的時候還因為有人嘲笑他家裏有兩個爸爸沒有媽媽而揍了小朋友,他現在覺得很可笑,是不是應該去跟當初被自己揍的小朋友道個歉呢,鐘安自嘲地笑了笑。收拾好書包走到足球場上,跟不認識的同學一起痛痛快快踢了一場球,随後他撥通了好朋友的電話。今天,他依然不打算回家。
※ ※ ※ ※ ※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鐘皓天一個人坐在陸勵成的書房裏随意地看着書,門大開着,好随時能聽見正門的動靜。
今天是學校放暑假的日子,鐘安上周末連續外宿,鐘皓天知道他今天肯定會回來。雖然兒子總是說受朋友之邀,甚至會請同學的父母來打招呼,但鐘皓天就是知道一直是安安自己不想回家。知子莫若父,鐘皓天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原本想着等孩子再大一些再跟他好好聊聊,可是時間貌似并不願意等他慢慢來過。
“喀嗒”一聲,正門響了,鐘皓天放下了書本。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響,他看到兒子走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找冷飲。
“安安”,鐘皓天站在書房門口,握着電子發聲器抵在喉間,輕輕喚他。
鐘安動作頓了一頓,回過頭來沖鐘皓天咧嘴一笑:“爸爸,你原來在家啊,我還以為你們都不在呢。”
“考試結束了?來,過來一下,爸爸想跟你聊聊天。”
“什麽事啊爸爸,改天再說行嘛?我一會兒還要出去圍棋合訓呢,九月還要打區比賽的。”
“今天要說的事很重要,訓練就別去了。”一向不幹涉鐘安決定的鐘皓天似乎并不打算讓步。
“能有什麽要緊事啊……”鐘安咕哝着随鐘皓天一起走進了書房。
鐘皓天拉兒子在沙發上坐定,看着他的眼睛說:“安安,你現在也長大了,有沒有什麽問題想問我的?”
鐘安慢慢垂下了眼簾,搖頭道:“沒有啊。”
“是不是想問爸爸,我們現在明明有能力買房子了,可為什麽還要跟陸叔叔住在一起?”
鐘安垂頭不語。
“是不是想問爸爸,陸叔叔為什麽一直不結婚?”
鐘安依舊不說話。
鐘皓天嘆了口氣,停頓了幾秒鐘,淡淡地問道:“安安,你知道什麽是同性戀嗎?”
鐘安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知道啊……”
“我跟你陸叔叔就是。”鐘皓天直截了當地戳破了這張蒙在他們父子之間數年之久的窗戶紙。
事情已經拖得夠久了,是昨晚陸勵成母親的一個電話讓鐘皓天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老人家說,想把陸勵成大哥的女兒過繼給陸勵成。鐘皓天知道陸母心中所憂,可陸勵成并沒有答應,他試圖說服陸勵成點頭,可陸勵成根本不以為意。“過繼有什麽意義?本來就是我的侄女,她要是心裏有我這個叔叔,自然會挂念我,要是心裏沒我,我成了她爸爸又如何?你別理媽,她年紀大了有時候會犯糊塗。”陸勵成摟着他如是說。陸勵成還說孩子大了總歸要離家,他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他不在意這些東西。鐘皓天點點頭,心裏卻想到了安安。是了,安安這個孩子并不是陸勵成的義務,陸勵成卻視如親子,疼愛有加。安安可以長大可以離開,但這并不代表他可以用那種不陰不陽的态度對待陸勵成。陸勵成縱然不會介懷深究,但養不教父之過,都是自己一直猶豫遲疑,才縱容了孩子對陸勵成的日益不尊重。陸勵成不求回報,但他鐘皓天不能不知是非。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鐘皓天暗暗下定了決心。
鐘安顯然一下子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情緒,他想發脾氣鬧別扭,想哭叫是不是就是因為陸叔叔爸爸才沒有回去找媽媽,可一向慈愛的鐘皓天臉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鐘安不敢反抗只能倔強地盯着地面。
鐘皓天看着梗着脖子不理自己的兒子,心中有些發苦,可是既然說了就必須要說個徹底,不然一定會留下隐患。
“安安,爸爸想跟你說,你接受不接受我都不會勉強你,只是你不能再用不應該的态度對待你陸叔叔,他沒有哪裏對不起你。”鐘皓天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繼續道,“你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但爸爸和你陸叔叔會一如既往地愛你的。”
鐘皓天說完站起了身:“爸爸回事務所了,你晚飯在家吃的話就給我打個電話。”
關門聲驚醒了怔忪的鐘安,回神的一霎那,鐘安的眼淚洶湧而出。他坐在沙發裏嚎啕大哭,褪去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不該有的成熟內斂,把許久以來的委屈、不安與不滿統統發洩了出來。鐘皓天在門外聽到兒子隐隐約約的哭聲,終于松了一口氣。
※ ※ ※ ※ ※
不知過了多久,鐘安抽抽噎噎止住了哭泣。他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
一陣嘟嘟的提示音過後,話筒的另一頭傳來了熟悉的女聲:“喂?是安安嗎?”
鐘安猶豫了片刻,眼眶又忍不住開始泛紅,小聲地應道:“媽媽,是我……”
“聲音怎麽這樣了?感冒了?”
“嗯……吹空調不小心……”
“怎麽這麽不小心?嚴重嗎有沒有發燒?”
“沒有啦,媽媽別擔心,我現在身體好多了啦。”
“你這孩子,吓我跟你爸爸的次數還少嗎……”忽然,電話的那頭依稀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仿佛在叫媽媽。鐘安知道,那是弟弟,媽媽的新孩子。
他讪讪地跟楊真真又聊了幾句,便挂斷了電話。
抱着腿縮在沙發上,鐘安忽然覺得原來很多事情其實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 ※ ※ ※ ※
鐘皓天下班回來時,鐘安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電視,仿佛不知道他回來一般。以為他還在鬧脾氣,鐘皓天便徑直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嘩嘩”地洗着菜,背後卻傳來了腳步聲,鐘皓天回過頭,看到兒子正在挽袖子。
“爸爸,我來幫你吧。”少年的聲音郁郁寡歡,卻脆生生的。
鐘皓天點點頭,把流理臺的位子讓給兒子,轉身去處理牛肉。
“爸爸,陸叔叔回來吃飯嗎?”鐘安一邊洗菜一邊問道。看到鐘皓天點頭,鐘安小聲地“哦”了一聲,便繼續專心致志地洗菜。
鐘皓天卻悄悄勾起了嘴角,胸中湧起一派暖意。父子二人一時無話,氣氛卻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陸勵成到家時飯菜剛好上桌,看到鐘安正幫着鐘皓天擺碗筷,還乖巧地喚自己,陸勵成頗感意外地挑了挑眉,這孩子好久沒有這樣乖乖地出現在晚飯餐桌上了。他不由看向鐘皓天,鐘皓天沖他一笑,滿眼的暖意,似乎很高興。陸勵成也笑了,看來是這孩子終于消停了,詳細情況他打算晚上再問問鐘皓天,不管怎樣,看到他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