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廢棄的禮拜廳兩側花窗破裂, 外面的陽光投落進室內恣意盛開,牆壁和天頂間鑲着精細的浮雕,在不起眼的角落, 攝像頭隐晦地微微轉動。
除非是有意關注這裏,常人絕對不可能感知到這微不可察的動靜。
可惜在場的兩個生物甚至都遠超了人類的範疇。
蘇茜不知道艾利克斯的動态視力如何, 她有着數千小時在十七寸屏幕呈現出的荒原山林間捕捉微小如螞蟻的目标動向的經驗, 重生之後這些曾經在游戲裏鍛煉出的眼力技術,全都悉數與她的身體感官相結合。
她幾乎都不需要費力搜尋,就能下意識感覺到視線範圍之內所有物體運動的細節。
雖然說對人形目标更加敏感, 但在沒有生物體分散注意力的房間中,微型攝像頭旋轉了一個小角度,對她來說就像是黑暗裏忽然亮起了燭光一樣惹眼。
“有人在看我們。”
蘇茜不知道究竟是誰閑的沒事,如果是教堂還沒變成這樣時那人裝了監控, 這還能理解, 可是如今此處都已經一片破爛了, 對方居然還沒有放棄,真的是……
另一方面,如果這人在音樂方面有些修養,大概就會感覺不太對勁。
皮革的琴櫈本來就不算寬敞,兩個滿身肌肉的成年男人坐在一起彈琴,很難完全不觸碰到彼此, 更別說那些漆黑堅硬宛如鏈條然而尖端分裂的觸手, 有些幾乎是貼着胸口或者纏繞過她的手臂才能敲到琴鍵。
倘若這個攝像頭在他們身後的位置……大概乍一看能錯認成觸手Play現場。
到時候想必觀衆驚訝的就不僅是兩人怎麽能八手聯彈了。
于是畫面中的兩人神情自若地演奏着, 黑發男人湊近了旁邊的同伴, 姿态無比親昵地耳語了一句。
監控的角度無法看清他們的臉和口型,河對面別墅裏的觀衆自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輕快而富有生機的旋律如同前行的軍隊陣列,在幾段反複的三部曲之後開始跳躍,音調一轉勾勒出一幅越發盛大色彩绮麗的畫面,滿是戰争勝利後歸來的喜悅。
蘇茜不是非要擺出這副如同秀恩愛的狗男男一般的姿态說話,關鍵她的嗓音還是女聲,如果大聲說一句,把看監控的人吓到就不好了。
Advertisement
艾利克斯當然也能想明白這一節,所以他也稍微貼近了一身奇怪能力的前任鄰居,“我知道。”
“你看見了?”
“不,我能聽到。”
“……”
聽力就是另一回事。
游戲裏聽槍聲判斷位置需要經驗,聽腳步也要集中注意力,蘇茜在這方面該學的都學會了,不過現實裏縱然她不是很願意用外挂能力,但一切還是以狗命為先,所以再怎麽收斂低調,該用透視從來不會省。
她必須要有意凝神才能感受到一些比較細微的聲音,在這樣琴音高低起伏幾個聲部歡樂齊鳴的環境中……
不過說起透視,這确實提醒她了。
“這裏不是銀核的基地,他們應該只是随意挑了這個地方,”艾利克斯也同樣想到了這件事,“用你的能力看看,那個人可能就在附近。”
蘇茜不動聲色地打開了透視。
既然不是什麽秘密基地,誰會時刻關注一個破教堂,而且還在他們出現或者開始彈琴之後啓動了監控。
有一種可能就是聽見了琴聲的人。
那麽如果這人在附近,無論距離如何,絕對不可能超過一千米。
“……抓到你們了。”
刻意壓低的悅耳聲線在琴聲的掩映下灌入耳際。
黑發男人微微低下頭,顫抖的睫羽半藏在深邃的眼窩裏,讓他的眼神無端顯得有些深情,“你絕對想不到是誰,布魯斯·韋恩好像在聽我們彈琴,真有趣。”
艾利克斯一點都不覺得這很有趣,上層社會的公衆人物和街邊的流浪漢對他來說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都是人類。
無法擺脫脆弱與超越這個種族固有問題的人類。
因此超級富豪的名字也沒什麽特殊意義,但他聽出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隐藏在對方看似戲谑的語氣裏。
“這個身份有用嗎?”
蘇茜頓時反應過來他的問題意味着什麽,“當然沒用,就算你餓了也該找別人,他算是一個不錯的好人了,經常做公益和慈善投資什麽的。”
畢竟這座城市的公共醫療交通甚至你能想到各種生活設施,幾乎都由這個企業提供,或者能找到他們的影子,市民理所當然地依賴他們,更別說從托馬斯·韋恩開始,韋恩這個家族和企業就有完美的名聲。
“……我只是覺得韋恩董事長還是個偷窺狂這件事很有意思。”
他們共同敲下尾音之後,穿西裝的男人率先站了起來,他還戴着漆黑的墨鏡,在教堂的鋼琴前像是那種走錯片場的保镖。
他彎下腰去搭着同伴的肩膀低聲說了一句,“不要讓攝像頭拍到你的臉,宙斯先生。”
這種擔心是非常有必要的。
因為同一時間,當那個黑頭發的男人站起身将全貌暴露時,他輪廓硬朗英俊的臉已經被來來回回掃描了數次,在資料龐大的數據庫中進行交叉檢驗,不過,漫長的匹配過程之後卻很讓人失望。
查無此人。
這幾乎是一種不可能的結果。
這人也許是什麽秘密政府機構或者組織的特工,某個實驗室裏跑出來的怪物,僞裝面貌的超能力者,但無論答案如何,都不算是好事。
畫面裏兩個在廢棄教堂彈鋼琴的怪人并肩離開了。
……這也不算什麽,假如是剛上任的反派,最早今晚他們就能重新見面了。
“我忽然想起來,我确實還要進哥譚一趟……等晚上吧。”
哥譚的夜晚與曼哈頓大相徑庭,難以見到永不停歇閃爍的霓虹燈和巨幕廣告牌,那些璀璨的燈火總是能徹夜點亮紐約。
而在這裏城市的街頭一片昏暗,路燈的光暈微弱而顫抖,像是風中殘留的燭火随時會熄滅,腳下的路甚至都有些模糊,來往的車輛少得可憐,被陰影籠罩的轉角裏總會有一些目光,悄然打量走過的每個人。
對于蘇茜來說這種行為顯得有點可笑。
雖然有時她喜歡開着透視看別人徒勞地躲藏,這偶爾會帶來一種變态的滿足感……尤其是在敵人成為屍體以後。
“其實我不是很想來這個地方。”
重新花費三千BP點數變性之後,蘇茜換了一張沒用過的臉,反正看上去顏值也勉強及格。
艾利克斯從口袋裏拿出之前那塊頗有價值的手镯表,“和你的過去有關?”
“嗯,”黑發少女接過來直言不諱地回答了,“不過如果我說出答案你肯定會覺得我小題大做,或者精神不太正常什麽的,當然,我本來也差不多。”
“……這是你自己說的。”
蘇茜白了他一眼,“我們來做個實驗啊,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你都別動手。”
艾利克斯看着她走向街邊一家即将關門的快餐店,在便利窗口站了幾分鐘,風裏吹來點菜時的對話。
旁邊的小巷裏出來一個年輕的男孩,正低着頭匆匆忙忙地向前走,就像是貪玩後發現太晚才急着回家的學生。
窗口前的女孩結束了點單,一手拿着錢包一手舉起信用卡,正準備付錢的時候,那個男孩經過她身邊,一把搶過錢包頭也不回地向前飛奔。
哪怕需要一點反應時間,成年人想要追上小孩也并不難,因此被毒打一頓甚至送命的小偷比比皆是,搶錢包的人大概也知道這點,沒跑幾步就拐進了前面幽深的小路。
蘇茜望着空掉的左手,窗口裏的服務員也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你還要嗎?”
少女好像這才反應過來,将卡插進了機器裏,不慌不忙地輸入了PIN,看着收款完成後拔出卡,走向她的男伴。
艾利克斯當然知道如果她想的話,恐怕還沒有誰搶得了這人手裏的東西,“所以?”
蘇茜的目光在周圍環視了一圈,最終看中了一輛落滿灰塵的破車,整個前車頭都破破爛爛,黯淡的車燈碎裂開來,擋風玻璃都只剩下幾塊棱角尖銳的殘片,顯然是被人丢棄而且再也無法發動了。
下一秒,那輛破車陡然騰飛而起,在一陣呼嘯的風聲中劃過街道,在半空中轉了個彎,一頭撞進了那個小偷消失的巷子。
接二連三的撞擊聲之後,那輛車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快餐店裏的服務員埋頭炸雞,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少女接過燙手的紙袋子随口道謝,“我帶你去看看。”
很快他們站在一地屍體的小巷之外,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幾乎每個人手裏都有蓄勢待發的槍支和利器,鋒利的刀具倒映着冷漠的月色,閃爍起一片冰涼的光。
“我在外面就能看到他們手裏都有什麽槍,假如剛才我追過來,現在可能已經被肢解丢進下水道裏了,”女孩一邊小口啃着炸雞,“當然,他們也可能不是要殺我,說不定只是想和我說說話呢,那就當我殺錯了吧。”
她說話時望着街角黯淡的攝像頭,眼中毫無波瀾。
艾利克斯從她手裏搶了一塊炸雞,“人類就是這樣,從來不知道滿足,貪婪又想要不勞而獲,然後自食其果。”
“……不過還是有些好人,而且很多壞人未必就會有糟糕的結局。”
“那麽就是大部分人。”
少女聳了聳肩,“好吧,我也是開玩笑的,我不可能被肢解……跟我來。”
她把空掉的紙袋團起來丢進垃圾箱,輕盈地躍上牆頭,掏出手機看了一下導航地圖的方向,就在牆上如履平地般奔跑起來,很快又跳上了樓頂,艾利克斯跟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流星般劃過哥譚慘淡的夜色,速度之快幾乎在空中拉出殘影,像是兩個穿梭在黑夜都市裏的幽靈。
蘇茜按着地址找到了那棟房子,手合會數次想要在她手裏奪到的鑰匙,就與這裏緊密相連。
比起剛才還能有快餐店的街道,這裏顯得更加陰森和寂靜,整條路上只有隐約的風聲,街邊的小別墅應該是私人住房,卻沒有一扇窗戶裏能流瀉出半分燈光。
……這些房子根本就沒人住。
蘇茜關掉了透視,确定門牌號沒有錯,“你在門外等我一會兒?”
艾利克斯看着她虛化般穿過那扇厚重的鐵門。
他不是一定要對後者的過去刨根問底,否則這麽一扇門對他來說也是另一種意義的形同虛設。
過了兩秒那扇門從裏面打開,少女抓着把手探出身來,“還是你想進來看看?這是我舅舅,我是說,我母親的兄弟留下的地址,但我其實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男人抄着口袋站在門外,銀藍色的眼睛在夜晚像是蒙着烏雲的天空,“沒關系。”
蘇茜就保持着開門的狀态走進屋裏,這裏面出乎意料空蕩蕩的,只有幾件不怎麽值錢的大家具,到處都堆滿了灰塵。
樓上樓下幾乎都是家徒四壁的房子太容易找東西了,翻遍抽屜之後她就能确定這裏什麽都沒有。
少女有些迷惑地轉了兩圈,深吸一口氣直接鑽進了地板下面。
周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用手機的燈光照亮了地下室,這裏堆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但是顯而易見也沒有任何值錢物品……
蘇茜拉開了牆上深色的幕布。
一幅以黃金鑄就畫框的半身人像顯現出來,一頭黑發的青年容貌俊美,臉色蒼白如神廟裏的大理石雕,他穿着某種樣式複古的袍子,胸前有一個布滿未知符號的暗金色挂墜盒。
他閉着眼睛兩手交叉放在胸前,即使這樣無害的姿态,都流露出一種淩駕于人的傲慢。
蘇茜湊近過去看到畫框下端镌刻的人名和一段年份。
好像只有出生而沒有去世的時間,但是很明顯這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出生于十世紀。
她很迷茫地在地下室裏轉了兩圈,以防萬一再次打開了透視。
艾利克斯的身影和人名還在頭頂上,除此之外整條街依然空無一人,遠處好像有什麽人正快速路過————
等等。
那個人不是路過。
“……”
她心情複雜地看着「布魯斯·韋恩」的名字随着那個身影上蹿下跳地接近,正想着要不要和隊友說一聲,又覺得周圍好像不太對勁。
少女猛地回過頭。
畫像裏的人睜開了眼睛,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