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起司院五日一休假,林青玉在家吃吃睡睡一天,傍晚時楚家的小厮上了門,替楚衍邀約林青玉明日外出泛舟游玩。

如今天氣漸涼,雖荷花都已謝了,但秋日涼風習習,泛舟湖上頗有一番風趣,恰逢林青玉記念着答應楚衍的事情,亦想外出走走驅趕這些日來不可名狀的郁氣,便毫不猶豫地應承了。

林景雲知曉林青玉次日要去湖上游玩,知他不識水性,特地囑咐了元寶要看緊林青玉。

林青玉不以為然,“那翠麗湖我都去過多少回了,哥哥你就放心吧。”

“說來奇怪,” 林景雲正在算帳本,擡起頭來瞧着林青玉,“你不是與那楚衍交惡麽,怎麽如今倒能相約外出了?”

林青玉歪斜地躺在林景雲書房的搖椅上,矮桌放着糕點果仁和切好的生果,他手一夠就能抓着往嘴裏送,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含糊道,“之前是與他有些嫌隙,但誤會解開後,我二人趣味相投,且他又頗為賞識我,自然要給他面子,交他這個朋友的。”

“賞識你?” 林景雲輕輕一笑,微頓,“他倒是有趣。”

林青玉撐着扶手坐起來,搖椅還上上下下晃個不停,他瞪着林景雲,“我怎麽聽着哥哥這話不是在誇他,倒像是暗中在貶斥我。”

林景雲翻過厚厚的賬本,用朱砂圈出其中的數目,唇角笑容不散,“青玉才高八鬥,有人賞識也是常事。”

林青玉氣得起身就走,走前還不忘抓一把果仁在手中,大搖大擺走出書房,不再理會林景雲了。

林景雲瞧着他走出庭院的身影,又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繼而無聲從唇間過了楚衍的名字,半晌,喚來自己的得力下屬。

“青玉單純不識人,你且去替我查查楚衍這人家世、品行如何,再來回報。”

下屬對自家公子這種行徑早習以為常,林青玉身邊的人,林景雲莫不查個仔仔細細,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就說與林青玉來往最為密切的魏臨,連人家祖上有誰當過大夫,有誰做過商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別讓青玉發覺。”

“屬下明白。”

月色皎皎,林景雲濃豔的五官在搖曳的燭火中更添幾分風情,他擡起眼,望向已然了無一人的庭院,無聲地嘆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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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秋高氣爽,林青玉難得在休假的日子起了個早。

徐姐兒知曉他今日是去會好友,早早就準備好了林青玉的衣飾,秋白襯衣,煙青色的外衫,腰間佩垂了流蘇的玉佩,她邊替林青玉穿衣,邊誇贊道,“我們公子穿這身可真俊俏,泛舟湖上,岸邊都是垂柳,公子這一身綠,可要把這萬物的綠意都比下去了。”

林青玉站于銅鏡前,只見鏡中人眼明唇紅,腰細腿長,不禁也有些得意起來。

他心情大好,帶着元寶招搖地出了林府。

抵達翠麗湖時,楚衍已在岸邊等候,他今日一襲柏坊灰藍長袍,绀青色蜀繡腰帶,袍上用金、銀兩色絲線繡了流雲紋,走動之間姿态輕盈猶如錦雲而來,風華綽綽,叫人挪不開眼,林青玉存的那點豔壓楚衍的小心思在見到楚衍之際頓消了個幹淨。

林青玉抱着包袱跳下馬車,楚衍已來到他眼前,走得近了,見了楚衍月色般的臉,更令人自慚形穢了。

“拿着。” 林青玉把包袱丢給楚衍。

楚衍接了個穩當,當即想要打開來,把林青玉吓得連忙按住他的手,紅着臉壓低聲音道,“你可別害我出醜。”

“裏頭是......”

楚衍回味過來了,忽而大笑起來,他沒想到林青玉竟真會帶春宮圖外出。

林青玉惱道,“你別不識好歹。”

“青玉真君子,” 楚衍把包袱甩倒身後去,言語中帶誇贊,“我定不辜負青玉一番好意,只是......”

“只是什麽?”

“若待會我在船上翻開來,被小厮瞧見了,對你我聲譽皆有損,不如,只你我泛舟湖上,也好暢快探讨一二?” 楚衍壓低了聲音,湊到林青玉耳邊好好心提醒。

林青玉有點猶豫,但想到元寶和徐姐兒慣會向哥哥告自己的狀,當即覺得楚衍有遠謀,“元寶,你就在岸上等我。”

元寶急道,“大公子昨夜才囑咐奴才寸步不離公子,要是被大公子知道奴才讓公子自個泛舟,我定要遭殃。”

林青玉敲了敲元寶的腦殼,“你怕什麽,又不是我只身一人,還有楚衍呢,對了,楚衍,你可會水?”

“自是會的,元寶,你且放心,我會照看你家公子的,若是真不小心落了水,我拼了這條命也會救青玉上岸。”

林青玉不由有些感動,“不枉我交你這個朋友!”

元寶未能拗得過林青玉,最終只得放棄,只是再三囑咐林青玉定要小心,這才目送着二人上了小舟。

小舟有帷幕,林青玉掀開簾子進去,發覺裏頭別有洞天,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矮桌、軟墊、糕點、茶水、清酒,應有盡有,他喜歡得不得了,一進去就坐在了軟墊上,張臂舒服地長出一口氣,見楚衍進了帷幕裏,語氣輕松道,“多虧你邀我,解了我這些日子的不痛快。”

楚衍在林青玉對面坐下,給林青玉斟茶,笑容淺淺,“青玉往後有什麽不痛快盡管告訴我,我不是只會讀書的木頭,這游山玩水之事我也頗為在行。”

船家已抛錨劃槳,小舟漸漸駛出了岸邊。

因着簾子嚴實,林青玉也不怕人瞧見,體态慵懶,他嘗了茶,茶香悠悠沁人心脾,即使是他這等不會品茶之人都能嘗出這茶的名貴,他啧啧回味着唇舌茶香,高興道,“哥哥從不放心我一人外出,往後有你陪同,我便有緣由出門了。”

他說着,掀開小窗的簾子,只見外頭天藍雲白,碧波蕩漾,吹拂進來的風清涼舒适,他不由得把手架在窗邊,用力地吸了好幾口,肺腑裏都清明許多。

秋時日花薄,落在林青玉的臉上,将他照得如同晶瑩剔透的玉石,楚衍瞧着,視線落到嵌在寶玉上的一點紅,借着飲茶時隐去唇邊的一抹笑意。

林青玉欣賞夠了美景,只覺渾身都暢快了,這才把腦袋收回來,眼神卻不經意瞧見放在楚衍身側的包袱,思及裏頭藏着什麽東西,他頓有些羞赧。

楚衍随着他的目光往右側一看,竟十分自然地将包袱打開,拿出裏頭的春宮圖放在矮桌上。

“當真要在這裏看?” 林青玉喉嚨緊澀。

楚衍沒半分不自在,直接将春宮圖打開了,淫靡不堪的畫面竄進林青玉的眼中,林青玉別扭地挪開的目光。

他心裏嘀咕,楚衍如此的自如,他亦不能太扭捏,于是強迫自己又去看那圖,這一看不得了,林青玉差點就跳起來,驚慌失措地指着那圖道,“這,這......”

那圖上畫的交纏着的兩具軀體竟都是男子!

楚衍看清畫裏內容,也略顯訝異。

林青玉未曾打開過這畫冊,此時羞得滿臉通紅,“定是那書店老板拿錯了,我待會就找他算賬。”

“青玉覺得不妥嗎?”

林青玉結巴道,“什,什麽不妥?”

“男子與男子,有違倫常,” 楚衍将春宮圖翻了個面,眼神卻是瞧着林青玉的,“青玉也這樣覺得麽?”

大明朝好男方不是一朝之事,但林青玉還是頭一回實打實地接觸此道,他縱然又驚又羞,但還是說,“情愛之事,誰能說得準,大明朝民風開放,我自不會去嚼他人舌根。”

豈知楚衍雙眸一亮,猶如天上星,水中月,他一把将春宮圖合上,流光溢彩的眸子看着林青玉,輕聲卻清晰道,“若我說,我對青玉你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青玉該如何待我?”

林青玉只聽得腦中轟的一聲,像是被起司院的晨鐘敲懵了似的,先是訝異,再是不敢置信,最終化作在楚衍那過分炙熱的眼神而漸漸升騰起的羞意,狹小的小舟內,活了十七載頭一回被人表白的林青玉暈暈乎乎不知所以,他不知所措,卻又忍不住好奇,“你對我,什麽心思......”

小舟晃晃悠悠水中行,猶如少年心事,找不到停泊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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