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逆鱗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一夜風雨,夏陽初升,稀稀疏疏的陽光透過簾幕的縫隙照在了床上猶自酣眠的人臉上,光斑像頑皮的小孩,跳來跳去,終于把人吵醒了。
夜淮安掙紮了一下,從夢中醒來,看到熟悉的房間,略微失望,但感受到來自懷中人的溫暖,又感覺慶幸,是的,慶幸,謝謝你還在這裏,不管怎樣,都好。
膜拜一般的在懷中人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又緊緊了抱了一下,然後把人放平在床上,拉好被子,自己起床洗漱。
又是自己一個人吃自己做的早餐。
夜淮安喜歡在早晨的時候在花園裏面轉轉,這個習慣是在很小的時候就養成的,可是,10多年以來,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看花園裏面的風景,那個讓自己養成這個習慣的人是沒法在這個時候醒過來陪着自己的。那個人的時間,首先是屬于沉睡,其餘,才是屬于自己。
石榴花經歷風雨的沖刷,在清晨的眼光下顯得更加精神,顏色似乎也更豔麗,遠看像一團火。這棵石榴樹是從澤園移栽過來的,他們現在一般只有周末放假會回澤園,其餘時間都是在這套別墅裏面。
看着石榴花,夜淮安想起了秋天的石榴。他現在不是小時候,已經不是那麽喜歡那種酸酸甜甜的東西了,但是每年他都要吃掉好多石榴,他喜歡看重華給他剝石榴。方法和其他人別無二致,但是在夜淮安看來卻處處透着優雅,白皙修長的手指,紅色的石榴,粒粒飽滿,盛在青瓷小碗裏面,不染纖塵,就像剝石榴的那個人一樣,歲月眷顧,不見痕跡,宛如不在凡塵一般。
夜淮安發現自己對夜重華——自己一直叫爸爸但其實是舅舅的男子的感情已經不是單純的親情的時候,是在14歲,那一年的某一天夜裏醒來之後。他幾乎記不清那一晚夢中究竟經歷了什麽,但是他記得那種感受,就好像孤寂的靈魂一瞬間就被溫暖包圍,心靈的茫然空虛瞬間被充盈,醒來的時候,一瞬間的惶恐之後,很淡定的收拾好自己,換了睡衣,然後爬上床,抱着床上的人,繼續睡,一夜好眠。
之後的幾晚,夜淮安都在做同樣的夢,一直到第四晚,他看清了夢中另一主角的臉,瞬間驚醒。那張臉不是別人,正是此刻安靜的睡在他懷中的夜重華,自己的父親,又想到自己在夢中做的那些事情,壓着那人,不顧他的哭泣求饒,一次又一次的直到把人做了暈過去,那人也不複平日裏的溫潤和睡過去的安靜,活生生一只妖孽。之後的幾天,他一直渾渾噩噩的,驚恐,絕望,一度厭惡這樣的自己,那個人何等重要,何等溫暖,自己怎麽可以對他産生那樣的感情,夢境中的情景更是不可饒恕,那是一種亵渎。但是,他卻忍不住不去想那個人那些事,所以雖然知道不對卻還是每天晚上都要去抱着那個人睡覺,飲鸩止渴。他想,如果那個人不是夜重華,哪怕是換一個人,他們都是有未來的。他的周圍有很多的同性伴侶,自己名義上的爺爺奶奶,季家,方家的家主都是,自己的雲叔叔、管家叔叔也是,爸爸也不讨厭這樣的感情,甚至因為救治蘇黎而陷入如今這種多年以來一直每天睡着的時間和醒着的時間幾乎對半分的狀況,所以自己才一直成功的霸占住爸爸的一半床,即使自己即将17歲了。只是,他是自己的爸爸啊!自己一睜開眼就看見、就記住的人,自己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爸爸”,自己生命中的太多第一次都是這個人給以的,便是夢遺的對象,也是這個人,自己從小到大,用盡一切手段都要粘着的人。
一時的惶恐絕望,終歸是會被別人發現的,就算自己掩藏的再好,可是那個人是一直陪伴自己長大的人啊,一開始就發現了,但是他不能說出真相,那樣不堪的真相,只能随便扯謊。他看着那個人在不多的清醒的時間裏面一直為了自己的狀況擔憂,甚至在那樣讀書考試的緊張階段打電話給老師請假,然後帶着自己去看電影,去玩,然後期望自己放松,恢複正常。他一邊在心底說,自己不值得被那樣對待,一邊卻有點甜蜜,那個人終歸還是屬于自己的,就算只是父子。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也算是卑鄙的了。可是,如果你一生中絕大部分的溫暖都是來源于那個人,試問你會選擇放開嗎?夜淮安不會,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打算一輩子就以父子的身份彼此相伴,自己不結婚,爸爸多半也是不會結婚的了。只是,他感受到了威脅,因為無意之間漏聽了李逍的幾句話,他了解到了一段舊事。他的父親,原來叫葉然,喜歡一個人好幾年,那個人叫方睿。幾乎一瞬間,他就懂了多年來的種種,包括方睿經常的拜訪,段叔叔對方睿的不假辭色,李逍時不時的幾句讓方睿沉默的話,雲叔叔、管家叔叔他們對方睿的不歡迎以及現在的阿楠然後他笑了,笑的很開心!
他知道了,方睿原來也是喜歡自己的爸爸的,這些年也不見消停,只是自己的爸爸似乎并無此意。他更知道,方睿不止是輸給了早年的放縱和對葉然的傷害,還輸給了自己,如果沒有自己,方睿憑着葉然對他的多年暗戀,只要多花時間總是會有結果的,只是,萬事不能回頭,在方睿尚不能完全明白葉然在心底的地位的時候,葉然變成了夜重華,最後一次的告別方睿還是老樣子,在包廂裏看着葉然被“好友”不屑,終于注定失去。後來,夜重華有了自己,一顆心全給了當時尚不知事的自己,再見已是萬事皆休,那個看夕陽的傍晚,或者更早,方睿就沒有可能了。葉然作為李家養子,過的那樣不開心,又怎麽會讓自己的寶貝去做方家姓夜的少爺呢?方睿,敗給了他的聰明和驕傲。
夜淮安記得管家叔叔無意間說過的一句話,“葉然和方睿,本來是有一世情緣的”。當時他笑了笑,夜重華,畢竟不是葉然,那一世情緣,也要換人了,不如,就換給夜淮安好了。那時,已經決定放棄惶恐絕望和一世父子的想法,他決定遵從心中所想,他要讓方睿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後悔,只是一切,需要徐徐圖之。
14歲之後的很多時間,夜淮安都想過一個問題,他是怎樣喜歡上夜重華的?一直沒想出個具體答案。
看着雨後的花園,石榴花紅,草地綠油油的,水珠還會反光,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彩,想起了小時候的種種歡樂。
他想,喜歡那樣一個人,是很容易的。放風筝,做燈籠,吃糖人,拼拼圖那個人就算是累的不行,也會笑着和自己說“寶寶,加油!”怎麽可以不喜歡。他記得自從他開始上學以來他們換了好幾處住處,都是圍着他的學校換的,後來他晚上讀書,那個人總是會在睡着之前一直陪着他,給他講題,給他煮各種宵夜,每一次取得成績都會第一時間收到那個人的表揚和獎勵,獎勵也是各種不一,去過公園野餐,去過農莊摘草莓,也去過草原看動物上大學的時候,那個人問他喜歡什麽,然後一起和他挑挑選選,世界各地的學校都挑了個遍,最終看他選擇了T大的時候,一直問他是不是因為不想離開他雲雲他是不想離開那個人,剛好T大也不算差,國外雖有更好的選擇,但是怎麽會有那個人重要呢?
他記得自己放風筝的時候,那個人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害怕自己跌倒,更害怕自己被線跘着;做燈籠的時候,不管自己做的怎樣,等自己醒來的時候,總是會比原來好一點點,那些粘的不夠牢的地方,那些木條上不夠平滑的地方,都被修理過;吃糖人的時候,是那個人擔心材料不夠衛生去學了手藝來家裏親自熬糖做的明明坐擁繁華卻依舊不假手他人!那個人不像是學歷史的,倒像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給自己講過孔子,講過莊子,墨子,講過三國,魏晉,也講過盛唐詩篇,兩宋詩詞,還講過莎士比亞,喬叟,講過柏拉圖、黑格爾,牛頓,愛因斯坦,講過羅斯柴爾德家族,講過建築,講過種種做飯的時候更是窮盡花樣,他知道自己所有的喜好,為了讓自己多吃一點蔬菜,更是在做菜的時候用盡心思,每一餐都像是奇妙之旅,肉和蔬菜的差別已經小之又小,原來蔬菜也是那樣的好吃。
也許諸多舊事都可以用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來概括,但是,夜淮安知道,不是這樣的,京中各家的小孩子,沒有這樣的童年和這樣的少年時期,他們不缺金錢和關注,但是他們沒有放過風筝,沒有吃過糖人,在爬樹的時候等在樹下面的不是他們的父母,是管家或者其他人,只有夜重華會在樹下等着夜淮安,明明心中擔心的不得了,卻還是笑着說加油,那些小孩子在吃飯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窮盡心思只為不讓小孩挑食就是小時候的李逍,也是沒有這個待遇的,葉庭軒終歸做不到夜重華這個程度。而且那些家長從來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聰明再優秀一點的,孩子快不快樂,永遠不在第一位。
所以,京中一輩,有太多的人是羨慕夜淮安的,但是,那又如何,夜重華終歸只屬于夜淮安。他小的時候就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有人見不得你過得那麽好,自己小的時候也是和別人打過架的,一開始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是讨不了好的,一回家看到那個人即将要皺起來的眉頭,立刻就後悔了,不應該讓他知道自己被欺負的,立刻跑過去撫平眉頭。那個人果然嘆了一口氣,之後就是長篇大論教自己如何保護自己如何不要怕他們雲雲,說了那麽多,這些年已然記不清,只知道那一次之後自己像司諾叔叔學功夫的時候,那人再也沒有在一邊看着。自己此後也時時記着不讓那個人擔心,打架就沒有輸過。
這些年來,那個人唯一一次真的生氣是在自己和張家的幾個子弟打架之後,那次是自己下了狠手,現在那幾個人也沒好利索,估計一輩子都沒法好利索了。好像是叫張朗的人來興師問罪,結果被氣得幾乎現場發怒的回去了,他記得當時那個人生氣了,淡然的說“張朗,你的毛病果然是會遺傳的啊!”張朗當然是不會罷休的,想說點什麽,但那個人又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兢兢業業這麽些年,夠見幾次雲烨?”後來就一切歸于平靜,京中流傳那個人極度護短。自己當時是很高興的,護短是會遺傳的,張家的人,怎麽可以說那個人的不好呢?方睿那樣的人,怎麽配得上那個人。再後來,自己查了寧家的事情,也知道了當年的那些事情,難怪張朗當時铩羽而歸,寧家散敗的那樣迅速,由不得張家家主張朗不低頭。現在看來,寧家的敗落只是鬥争的必然,但是張朗沒有看出來,所以他只是張朗,不是方睿、李逍,也不是段流景。
夜淮安想,自己的逆鱗,絕對是夜重華!至于怎麽喜歡上的,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