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舅舅

既然要去鎮上,那就要早點出發。

去鎮上要經過條長長的土路,每天早晚各有一班車,車費五分錢,這個錢基本沒人舍得花,要去鎮上基本靠雙腿。

這一走就得走兩個多小時。

秋苓和沈明富早上出發,原本已經做好走兩個小時的心理準備,結果還沒走多久就碰上了一輛拖拉機。

這時候的拖拉機可屬于稀罕物,至少他們公社就沒有拖拉機,兩人看到拖拉機從後面開上來,就趕緊往邊上躲。

沈明富看到路上有一塊大石頭,估摸了一下距離,覺得拖拉機可能會磕上那塊石頭。

那麽好的輪子,要是磕壞了多心疼。

沈明富于是快跑兩步,把那塊石頭給搬開了。

搬完了後他牽着秋苓的手,生怕小女兒不懂事突然跑到路上去,叫車子給撞了。

結果那拖拉機開到他們邊上停下來,開車的小夥子探出頭來:“大叔,你們去鎮上不,上來,我捎帶你們一程。”

沈明富睜大眼,有些懵,指了指自己兩人:“捎帶我們?”

“是啊,上來吧上來吧。”小夥子看得真真的,剛要不是這大叔把那石頭搬開了,他還得自己下來搬。

而且他們看到拖拉機也不像某些人,喜歡圍得老近指指點點,甚至有些沒心肝的,都不管車子還在開,都要跑過來摸兩把。

所以難得遇上這樣通情達理的,小夥子對他們印象很好。

反正都是去鎮上,捎帶一下也不費事,也不多燒兩滴油,就一句話的事。

确認司機不是開玩笑,秋苓多看了他兩眼,甜甜笑道:“謝謝哥哥。”然後拉拉沈明富的衣服:“爸爸,咱們上去吧,這個哥哥是真的想捎咱們一程,別耽擱了他的時間。”

沈明富這才應下,把秋苓抱上車,然後自己爬上去。

他第一次坐拖拉機,準确地說,是第一次觸碰到拖拉機,整個人繃得緊緊的,眼裏卻閃着興奮。

拖拉機重新突突突地開了起來,一颠一颠中司機小夥笑着說:“你們是哪個大隊的,以前沒見過。”

“哥哥,我們是紅星公社第一生産大隊的,哥哥是紅旗公社的吧?”

“嘿嘿,你咋知道?”

“聽說紅旗公社有一臺拖拉機,咱們公社的人好羨慕呢。”

小夥子得意起來:“那是,這一片也就咱紅旗公社有拖拉機,不過聽說你們公社也該批下來了。”

秋苓目光閃了下。

确實,按照原本發展來說,下個月紅星公社也能批下來一臺拖拉機。這事跟沈明德有點關系,他跟着社長去鎮裏開會,回頭申請了多年的拖拉機就批下來了。

也不知道其中有沒有沈明德的功勞,反正社長是将這個功勞按在了沈明德頭上。之後社長退下來,副社長頂上去,沈明德這個大隊長就被提成了副社長。

秋苓問:“這咋說,有信了嗎?”

小夥子看了秋苓一眼,這小丫頭穿得雖然是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衣,但長得很好,臉和手都是幹幹淨淨的,頭發也紮得整整齊齊,讓人看了就打心眼裏覺得舒坦、喜歡。

于是他也樂意多說兩句。

“你們紅星公社這兩年工作做得好啊,這次咱們這邊新批下來三臺拖拉機,有紅星公社一臺也很正常,沒有才奇怪呢。”

秋苓微微眯眼,所以,批下拖拉機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結果卻完全成了沈明德的功勞。呵呵,沈明德好大的面子,讓社長給他搭臺子。

忽然她想起,前世拖拉機下來時,并沒有配拖拉機手,沈明德推薦自己的兒子沈建國當這個拖拉機手。

當時沈建國還差一個多月高中畢業,為了等沈建國,這拖拉機就擱那吃了那麽久的灰,也就是春耕已經過去了,不然這事誰能答應。

其實就算春耕過去了,讓新拖拉機閑置這事還是怎麽想怎麽都不合理,但放在沈家大房身上,偏偏就給他們辦成了。

秋苓想到了自己的大哥,要是沈衛東現在去學拖拉機,一個月怎麽也能學好了。

不過這事還得看沈衛東自己的意思,畢竟他似乎對寫作更感興趣。

接下來秋苓就用一張甜嘴哥哥哥哥地叫,順利地把小夥子的名字、家裏地址給問了出來。

很快到了鎮上,三人分別,沈明富感嘆:“小夥子多好的人啊!”

秋苓暗笑,人是好的,但他們能夠碰上這拖拉機,應該是好運符的作用。

不過要不是他爸好心搬開石頭,人家也未必會無緣無故捎帶他們。

總之好運符是基礎,但能發揮出什麽效果,還得看貼了好運符的人本身的品質。

他們這鎮子是一個古鎮,房子有點低矮,像百貨大樓、新華書店、糧油站、車站那樣的地方,才會高一些。

但路面都鋪着青石板,一眼望去灰牆黑瓦,還挺有點古樸的意思。

秋苓前世去過其他鎮子,比起那些黃土地面,一下雨就泥濘得不得了的地方,這裏可算很好了。

鎮子上還有一條彎彎的小河,河上有一座很古老的石頭拱橋,一個深深的橋洞,橋墩上長滿了青苔,每到趕集的時候,橋邊就會很熱鬧,農人們會擔着籮筐,挑着蔬菜瓜果,山貨野味等物來這邊賣。

父女倆接下來去小舅舅家。

小舅舅家雖然在鎮上,但住得比較偏僻,巷子裏七彎八繞,終于在一戶人家前停下。

破舊的石頭院牆,有些老舊的修補了好幾塊木板的木門,裏面傳來叮叮當當敲打什麽東西的聲音。

兩人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一個有些痞痞的嗓子響了起來:“誰啊。”

秋苓道:“小舅舅,是我啊,秋苓。”

接着腳步聲過來,門打開,一個高瘦的年輕人站在門裏,在這大多數人都穿着棉衣、厚衣服的初春,這人卻只穿着一件洗得發黃的工字背心,頭上脖子上全是汗。

他剛在釘嬰兒床呢。

“哎呦,秋苓,姐夫,你們咋來了,快進來!秋苓,舅舅身上都是汗,就不抱你啦!”

秋苓有些恍惚,看到小舅舅恍如隔世,以為會很陌生,但他一開口,熟悉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用媽媽的話來說,小舅舅是一個很“熱鬧”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總是很活躍,他一說話,就讓人心情跟着變好。

可是這樣的小舅舅,卻被抓了起來,死在了獄中。

秋苓吸了吸鼻子。

“是姐夫和秋苓啊。”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

是小舅媽,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寶寶。

秋苓沖了過去:“舅媽。”然後看那個小寶寶。

是弟弟張文斌啊。

小舅舅被抓進去後,小舅媽撐了幾個月就去世了,這個小表弟沒人照顧,大舅二舅家裏都困難,小舅媽那邊也沒親戚,是張小鳳實在心疼這個一手帶大的弟弟,沈明富也感激小舅子這些年對家裏的照顧,一商量便把表弟抱了回來,當成兒子養。

那時候大姐早已出嫁,二姐看着風聲變好,顧不得有小舅舅前車之鑒在那裏,硬是出門去做她的“經濟個體戶”去了,家裏條件不好不差,再養一個小孩倒也不是養不起。

而此時,小弟弟才四個月大,小小的一團縮在他媽媽懷裏,睡得香甜,秋苓一看心都化了。

她捏了捏小弟弟的小手,這一次她不會再讓小舅舅家悲劇重演,這個小表弟,不會再做她的親弟弟,但他會快樂幸福地長大。

她看了看小舅媽,産後還沒完全瘦下來,顯得有些胖,看起來很溫柔,氣色也挺好,誰能料到她會得癌症呢,得提醒舅舅帶舅媽去醫院做檢查。

小舅舅走過來:“把孩子抱出來幹啥,快進去。”

話雖這麽說,但語氣是極好的,聲量都低了兩個度。

小舅媽笑了笑,讓人進屋坐。

進屋坐下,小舅舅給父女倆每個人泡了一碗紅糖水,這糖水濃得,昨天沈心寶泡給秋苓的和這個相比,那是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沈明富忙推辭:“我喝啥紅糖水,給弟妹喝。”

這裏人叫小舅子的老婆,基本就叫弟妹。

小舅媽說:“一碗糖水算啥,姐夫和秋苓趕了很久的路吧,快暖暖身子。”

秋苓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水,笑道:“倒也沒有走很久。”把路上的事說了一遍。

小舅舅頭腦靈活,馬上就想到了點子上:“你們有這機遇別人求都求不來,等你們公社有了拖拉機,這拖拉機手呢?這可是人人都搶的好工作,又輕松又體面,掙得還是滿工分,聽我的,姐夫,你們給那司機送點禮,送衛東去學開拖拉機。”

沈明富有點蒙:“這能行?”要是學了,卻開不上呢?

誰不想當拖拉機手呢,能輪得到衛東?

“哎呀,聽我說,到時候這拖拉機手準是你們公社的人,你們公社有幾個能開拖拉機的?摸都沒摸過吧?到時候你們衛東卻已經是個熟手了,這是天大的優勢啊!再說了,你大哥不是大隊長嗎?這事他總能說得上話吧?”

雖然小舅舅看不上那個沈明德,總覺得不是好東西,但侄子做了拖拉機手,對他這個大伯也是加分項啊。

他是完全沒想到,沈明德是能做出為了等兒子畢業,叫拖拉機閑置一個多月的牛人。

沈明富眼神一暗,甕聲甕氣說:“我們已經分家了。”

“啥?”

秋苓便把分家的事說了說,包括沈明德賭咒發誓,卻被砸破了頭的事。

小舅舅雙眼一眯,他長得不錯,張家人的基因不錯,像秋苓幾個,大多随了張小鳳,模樣都生得好。

小舅舅這一眯眼,那股有點吊兒郎當的氣質就都沒了,看着很有成算,他說:“那沈明德還不得退位讓賢?到時候新大隊長上來……”

如果沈明富一家能讓沈明德再倒黴點或再丢臉點,名聲徹底壞掉,聯合那個想當大隊長的人,一起把他從大隊長的位置上拉下來,條件就是到時候保沈衛東當拖拉機手……

一時間,小舅舅已經想了很多,想了很遠。

秋苓暗嘆一聲:她這個小舅舅,真是被耽誤了。

她說:“小舅舅,我和爸爸今天過來不是為了大哥的事,我們這有一件東西,想看你能不能找到路子出手出去。”

小舅舅回神:“啥東西?”

他不是很抱有希望,姐姐家能有啥好東西?

于是等那塊玉佩拿出來時,他一下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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