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更合一~ (1)
今天下午,是沈明德發誓三天運勢會變差的第三天,沈明德就有些小心翼翼的,哪怕知道回家休息會讓社員不滿,還是回來了,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他躺着不出門總不會再出事了吧!
等今天過去,他再好好拿出他大隊長的官威,那些社員竟敢對他不滿!那個會計沈強敢挑釁他!就連那跟頭老黃牛似的只會埋頭幹活的二弟也敢嗆他了!
沈明德憤憤地想,你們都給我等着!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覺睡醒就快天黑了,他心頭大喜,今天算是平穩地過去了,明天開始就不會再走黴運了!
“孩他娘!”他嚷嚷着,“孩他娘!還沒開飯?餓死了!”
結果只叫進來一個小兒子,五歲大的沈家寶怯怯地看着他,沈明德皺皺眉:“你媽呢?”
沈家寶小聲道:“媽媽回娘家了。”
沈明德一愣,想起早上他打了那婆娘一巴掌,然後宋桂蘭就和她娘厮打起來,好像是說着要回娘家來着。
回就回吧,正好讓他和宋家撇清關系。
他爬起來,出門一看,院子裏冷冷清清,各種東西亂七八糟地扔着,也沒個人收拾,衣服掉到了地上也沒撿。雞窩裏兩只雞被劉跛子禍害掉了,剩下的那一只也半死不活,像是快要餓死了,也沒人喂。
沈明德皺皺眉:“心寶!心寶!”
好一會兒沈心寶才從屋子裏出來,一張臉細白細白的:“爸。”
沈明德看她披散着一頭狗啃似的頭發,眉頭皺得更緊:“你閑着沒事也不知道把家裏收拾收拾,這麽大個姑娘了,你二叔家的秋苓和你一樣大,可比你能幹多了!””
沈心寶的臉陡然變得更白,握緊了門框。
從前沈秋苓哪裏配和自己相提并論,現在卻能被拿來貶低自己了!
自己在這些家人眼裏,竟然連沈秋苓都比不上了!
她覺得憋屈,更覺得委屈,垂下眼眸低聲說:“我身子不舒服,爸把媽趕回娘家去了,那這些你就自己收拾吧。”
說着關上了門。
沈明德一窒,繼而大怒:“你說啥,你這個不孝女!還有沒有規矩了!敢指使你老子!啊!你以為你舅舅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副主任嗎!吃牢飯的東西,老子有這麽個親戚老子都丢臉!”
沈心寶背靠着門板流下眼淚,舅舅不再是副主任了,她不再是福星了,所以連她的親生父親也看不起她了是嗎!
這一切怎麽會變得這麽快!
沈明德罵了一通,腦殼上的傷口又一陣陣發疼,再看院子,真是多看一眼多糟心一回。
二房搬出去了,四房回娘家了,三房在鎮上逢年過節才回家一趟,眼前這個大隊上最好的,曾讓他無限自豪的青石院子,這一刻卻讓人覺得這樣荒涼,落魄。
沈明德抿了抿嘴角,心中是說不出來的怨怒和煩躁,熬過了這倒黴一天的喜悅全被沖走了。
再去竈房看看,鍋還沒洗,碗全都扔在桶裏,竈臺上地上全都是髒兮兮的,不知名的小蠅子在那飛來飛去。
他耷拉着眼角,站了一會兒,去敲爹娘的房門:“娘,是不是該做飯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刷拉一下打開,沈老太也是眼角耷拉的模樣,和沈明德的神情簡直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沈老太下巴處的老人皮直往下墜,一張臉顯得越發扁平,整個人看着比幾天前蒼老了好幾歲。
“叫叫叫,叫魂哪!你少吃一頓會死啊!一個個都是懶鬼轉世,要我這個老太婆伺候你們!我是造了啥孽哦!”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朝竈房走去。
很快裏頭傳來叮叮乓乓收拾東西的聲音,收拾着收拾着,她又探出頭來,手裏拿着髒鍋鏟,在門上敲敲:“你老婆跑了,女兒還是個懶鬼,老婆子伺候不動你們,把你鎮上那兩個女兒叫回來!尤其是夏萍,家裏出了這麽大事,還讀啥書啊讀!”
要說沈老太為什麽突然間有這麽大的怨氣,一來是因為宋桂蘭走了,家裏沒人收拾,當瑣碎的家務全都壓到自己的肩上,其他人卻都坐着等現成的時候,就是神仙,脾氣也不會多好的。
二來麽,就是因為二房了。
她到現在還不願意相信,二兒子竟然攀上大人物了,那兩個公安竟然對他那麽好聲好氣地說話。
她一直打壓的、最看不起的兒子,一分家就起來了,這簡直是活生生的打臉,再反觀自家的一件件糟心事,她心肝脾肺腎都被不甘脹爆了。
還好還好,她的寶貝大孫子争氣,沈明富的兒子就是個地裏刨食的,一輩子沒出息的命!
才這麽想着,突然公社領導上門了,看到院子裏的場景就驚了:“這裏是……沈家?”
這麽髒,還這麽臭!
沈明德一驚,趕緊理了理衣襟,撫了撫頭發,心中打鼓地迎上去:“領導突然到訪,真是讓我這蓬荜生輝啊!”
領導:“……”
生輝不生輝看不出來,蓬荜倒是沒說錯,這髒兮兮的院子,他都不想走進去。
于是直接在院口說:“明德啊,我們過來是得到了公安那邊的通知,來調查一下你們家的情況,你們家這個,你兒子沈建國犯事了,現在關在看守所裏,你知道吧?”
他說的每個字沈明德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怎麽就聽不懂了呢?
只有一句“沈建國犯事了”在腦海裏不斷循環。
犯事了!
他兒子犯事了!
和他那個大舅子一樣,被抓起來了!
沈明德只覺得天旋地轉!
沈心寶的房門唰地打開,震驚地看過來,沈建國竟然被抓進去了!
他不是信心滿滿很有成算,一副二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模樣嗎?他做了什麽就被抓進去了?還是說連他也完全拿二房沒辦法?
但這滿心的惶恐不安,在看到沈明德被雷劈了的表情後,莫名而又詭異地變成了痛快。
剛才他說什麽來着?說大舅是吃牢飯的,丢臉。現在好了,他兒子也吃牢飯了!
沈心寶甚至都想大笑三聲。
到了晚飯的時候,整個大隊都傳遍了今天的新瓜。
這幾天真是大瓜一個接一個上,社員們早上吃了晚上吃,就跟瓜地裏的猹似的,肚子裏撐得都快消化不來了。
但就算吃得再撐,新瓜來了還是要吃的。
“哎,你聽說了嗎?原來放火燒明富家院子的人,是王大賴子他們,而他們之所以要這麽幹,是受了沈建國的指使!”
“早聽說了,公社領導一來就傳開了,我還聽說,在這事兒之前,沈建國還指使王大賴子幾個,去搶劫劉跛子他們呢,将人活生生打得半殘哩!”
“要不是有人路過發現,劉跛子那幾個在地上趴一晚上,估計命都沒了!”
“啧啧!這小子心可真夠狠啊!”
真是看不出來啊,沈建國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又是教唆人搶劫大人,又是雇傭人縱火害親戚,真真應了那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這簡直是刷新了大家對于壞人的認知,以後看到和沈建國一樣斯斯文文的讀書小夥子,都要有心理陰影了。。
“真是有其舅必有其外甥!舅舅不是個好東西,外甥也是個黑心肝的!”人們接着感慨道。
沈建國這事一出,他們對于宋有志陷害國家幹部那事,更加确信了,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舅甥都不是好東西!
人們還猜測,這兩人在看守所裏,是不是還能遇上,要是遇上了,舅甥倆會不會來個抱頭痛哭。
而當他們看到了沈明德一臉失魂落魄地晃出來,腦海中就齊齊冒出了一句剛剛聽說的那句話:不要靠近沈明德,會變得不幸。
據說這是王大賴子在看守所裏反複念叨嚎叫的話,人們覺得他說得還真的挺對的,看看這幾天沈家裏裏外外的這些事,可不是不幸得很嘛!
瘟神啊這是!
社員們有一個算一個,把這句話當成至理名言,恨不得刻在煙上吸進肺裏,比每天都要讀的語錄都讓他們印象深刻。
然後又紛紛繞着沈明德走。
山上院子這邊,沈家人客客氣氣地送走來了解情況的公社領導。
他們家就一個訴求,對于沈建國和王大賴子的事,只希望能秉公辦理就行了。
看着領導走遠,他們剛要轉身回去,沈明德突然撲了過來:“二弟!二弟!你跟領導說說,不要追究建國成不?他只是個孩子,一時想岔了,走錯了路,他不是故意要害你們的,都是王大賴子他們帶壞了他!”
沈明富被這一撲差點撲倒,幸好兒子沖上來把人給拽開了。
沈明富皺眉看着沈明德,心情有些複雜,他什麽時候見過這個大哥這麽恐慌落魄的樣子?又什麽時候被他這樣哀求過?
記憶中,只有他理所當然地把自己指使得團團轉的畫面。
沈明富嘆了口氣,他老實慣了,對這個大哥生不起多少的恨,但也絕對對他沒有半分感情了,看到他這副模樣,只覺得他是活該:“大哥,你說建國還只是個孩子,但我的孩子們也沒比他大,你從前咋不覺得我的孩子是孩子呢?”
沈明德愣愣的,有些沒理解他這是什麽意思。
沈明富也懶得和他說下去,有的人是永遠不會反省自己的,他冷下臉說:“你不用來求我,苦主不只我一個,聽說劉家人知道了是沈建國唆使王大賴子打的劉跛子,去公安局鬧了,要往死裏告他。”
他看着沈明德驚恐的表情,緩緩說:“劉跛子被打殘了,後半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沈明德先是茫然,然後表情一變,轉身就踉踉跄跄地走了。他走後,沈明富發了很久的愣,家裏人都有些擔心他,幾個孩子互相看看,秋苓去喊他:“爸。”
沈明富回過神來,看了看妻子和孩子們擔心的眼神,摸了摸秋苓的頭:“爸沒事,只是有點感覺像在做夢。”
那死死壓在他身上的大山,讓他自卑了幾十年的的大山,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逾越的大山,就這麽倒塌了。
感覺真就跟做夢一樣。
秋苓道:“爸,老宅那邊的事和我們沒關系了,我們都已經搬出來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是你和大哥大姐都要去學習呢。”
沈明富要去學車,大哥大姐要去學寫故事。
沈明富被提醒了,看看外頭快要完全天黑了,忙說:“對對對,這事要緊,快吃飯,吃完飯衛東春蘭我們就走。”
……
沈建國的案子,人證物證(錢)俱全,查起來明确得很,要真是定論成買兇傷人、搶劫、放火,數罪并罰,他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沈明德将這個兒子看得很重,比沈心寶可重多了,四處奔走,和王大賴子等人的家人協商,和劉家人協商,最後達成了和解,用錢堵住他們的嘴。
很快秋苓就聽說,沈明德到處找人,要賣房子。
就是沈家那座青石院子。
然而沈明德衰名遠揚,沒幾個人願意和他扯上關系,沒錢的買不起,有錢的也不會在鄉下買一座黴雲罩頂的院子,這房子根本賣不出去,沈明德只能把價格一降再降,據說嘴巴上急得都冒燎泡了。
秋苓也沒多關心這事,她爸每天晚上都去學開拖拉機,前幾天學的基本是理論上的東西。今天開始,王躍進要給河道清淤,于是沈明富白天也去了,要不是人多怕引起人注意,秋苓也想跟過去看看。
至于她大姐大哥,每天到徐校長那學習,一邊學怎麽寫故事,一邊練字,還能把初中課本重新學起來,徐校長還給她哥教高中的一些知識。
可以說十分盡心盡力了。
秋苓便覺得,當初那十幾個雞蛋和半斤紅糖,給得有點少了,尤其是和給王躍進的禮比起來。
她又讓大姐他們給補送了一些雞蛋,但徐校長說什麽也不肯收了。
大哥說,直接送雞蛋啥的,徐校長是不會收了,不如送現成的吃食。
秋苓想了想,又和張小鳳商量了一下,決定隔三差五做點吃食送過去。
今天要做的是糖餅。
糖餅是國營飯店裏有時候會做的一種吃食,又香又甜的味道,吃着好吃,還管飽,在這個年代是很叫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早上,大哥沈衛東起了個大早,将從袁家接來的麥子用石磨推了,麸皮和面粉混合在一起,也不用分開,糖餅的原料就是這樣的,而不是洗白面。
大姐春蘭麻利地将面揉了,放在那裏醒發,然後一家人開始吃早飯。
今天的早飯是每人一個雞蛋一杯牛奶,再加兩個紅糖饅頭,雞蛋和紅糖饅頭當然都是商城裏買的,牛奶則是秋苓每日抽獎抽到的。
這玩意太貴,她就是買了大家也舍不得喝,但抽獎抽到的就不一樣了。足足有五升,一家六口早上喝一碗睡前喝一碗,香醇的牛奶喝入胃裏,暖融融的,讓人特別舒坦,營養還好,補身體再好不過了。
每次他們吃飯,都要把院門都關起來,幸好他們獨自一家住在山坡上,不然每次吃東西都得偷偷摸摸的。
吃完飯,沈明富和沈衛東照常上工去了,張小鳳坐在門前,繼續拿舊布做衣衫,眼看着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他們家都沒件像樣的單衣都沒有。
夏芳則去侍弄院子裏剛開出來的那塊地,上頭種了一些白菜小蔥和紅薯土豆,她對這些可上心了。
秋苓則跟着大姐做糖餅。
只見長長的木案上,大姐撒上一層面粉,将醒發好的面團拎出來揉,揉着揉着面團變得軟乎乎的,她揪出來一團,用擀面杖給一點點擀成長條,撒上紅糖,在卷吧起來,一手拍扁,再用擀面杖擀圓。
大姐的動作行雲流水,有力而準确,三兩下就擀出了一個很圓的且厚薄均勻的餅。此時,秋苓已經将鍋裏刷上一層油,大姐将餅貼在鍋裏,餅子便開始滋滋地煎起來。
春蘭見妹妹躍躍欲試,就讓她上手去擀面團,一邊教她怎麽做。
秋苓還真沒擀過面,一邊學一邊問:“大姐,你擀面的手藝是跟媽學的,擀得真好。”
春蘭笑道:“對啊,小時候媽教的啊,以前家裏的面食,都得咱們去做,媽手上使不上勁,就教我做,要是做不好,就得挨奶削,我一邊學一邊自己琢磨,手藝就練出來了。”
春蘭說起過去的事,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只有對眼下生活的滿足,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一日三餐、衣食不愁,家人團圓、沒有壓迫,她就很高興了。
秋苓也跟着笑了笑,然後擀了個醜醜的餅子,煎出來也是醜醜的樣子。
但這糖餅是真香啊,快要熟的時候,就會散發出又香又甜的味道,等稍微涼一點,放在案板上一切,切口處,糖就被擠了出來,越發香甜誘人。
吃起來不是很燙,但又熱乎乎的,咬一口酥脆,裏面的糖甜了滿口,一口下去全是滿足。
母女四人雖然剛吃過早飯不久,還是一人吃了一塊下去,大狗黑子都分到了一塊,吃得嗷嗚嗷嗚的。
夏芳一臉滿足道:“要是去買,一毛錢也就能買到兩指寬的一條,現在咱們是随便吃,敞開了吃,真好。”
春蘭問:“媽,要送一點給袁奶奶家嗎?”
這麥子是從袁家借的,雖說是借,但其實是付過錢的,只是他們以不想讓人知道家裏有餘錢為借口,讓袁奶奶不要對外說是買的,只說是借的。
袁奶奶很理解他們,一口答應了。
這樣和善的老太太,她們都很喜歡。
夏芳撚起衣服上的碎渣子,放進狗盆裏,立時被黑子給舔走了,她說:“他們家因為多了四張嘴,最近夥食差了好多呢,我看小丫幾天下來都瘦了一圈,也是可憐得很,黑子到咱們家都長了肉呢。”
張小鳳想了想:“這糖餅拿出去太招眼了,你喊小丫過來,讓她在這吃。”
夏芳立即高興起來:“成,我去叫她。”馬上跑去袁家了。
秋苓心想,二姐還真是挺喜歡小孩子的。
她忽然一頓,二姐就是因為“猥亵兒童”而被判了流氓罪的。
她心口砰砰跳了兩下。當然不是懷疑二姐真的做了什麽猥亵兒童的事,而是開始猜想,二姐對喜歡小孩,自然對小孩不設防,會不會因為這一點而被人誤會了,甚至下套了?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那事是幾年後才發生的,現在還沒到那時候呢。
過了一會兒,夏芳牽着小丫回來了,臉上是又氣又惱的表情,而小丫頭發和衣服都濕了不少,腳上的鞋子也濕了。
秋苓他們吃了一驚。張小鳳道:“砸弄濕了?快帶她進屋把衣服換了。”
秋苓也說:“媽剛給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就先穿那個吧。”
小丫才八歲,沈家沒合适小丫的衣服,也就秋苓的衣服最小了。
等小丫換好衣服出來,袖子和褲腳都被玩了起來,好在天氣還冷,這麽穿也不怕熱道。
小丫眼圈紅紅的,捧着給她倒的開水小口喝着。
“來,吃糖餅,這個可好吃了。”
小丫拿着糖餅,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邊吃邊哭,讓人心疼。
“這是咋回事?”張小鳳問。
夏芳頓時就炸開了:“袁爺爺袁奶奶都下地去了,那個阿鳳姨帶着她那倆孩子在家,我過去的時候,阿風姨正躺在屋裏睡覺,小丫在洗一大盆衣服,那兩個小的把水還有濕衣服往她身上弄,還把她的鞋子給搶走了。”
幾人面面相觑,這天還怎麽冷,水涼得很,袁奶奶寶貝這個孫女,幾乎不讓她洗什麽東西的,倒也不是說嬌慣她,等到天氣暖和起來,小丫還是要做家務的。
秋苓問小丫:“你洗的是誰的衣服?”
小丫怯怯道:“姑姑姑父還有表弟表妹的。”
“你奶知道嗎?”
“爺奶下工前,姑姑就不讓我幹了,還不讓我告訴爺奶。”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姑姑說,我是個小丫頭,家裏以後要靠姑父和表弟,讓我不準告訴爺奶,說到時候吵起來,一家人生分了,苦的是爺奶。”
小丫頭聲音細細的,說話倒是很流利,表達意思也很清晰。
秋苓看着她那紅紅的小蘿蔔手,也惱了。
這什麽姑姑啊,欺負沒爹沒娘的侄女!
前世她自己家裏都自顧不暇,也沒餘力關心其他人,這些事還真不知道。
夏芳忽然問:“那你姑姑姑父這幾天吃的喝的,都是你家的,還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小丫低聲說:“吃家裏的。奶說糧食越來越少了,要和爺多掙點工分。”
幾人聽得直磨牙。
一家四口回家啃老不說,還欺負侄女,簡直是不當人!
張小鳳嘆了口氣,這種事他們外人也不好管,她只讓夏芳一會兒去地頭上等人,等袁奶奶下工,就去把她喊過來。
等到下工的時候,夏芳就帶着袁爺爺袁奶奶過來了,看到孫女,聽着事情原委,袁奶奶的眼睛都濕了,氣得發抖:“我說小丫咋開始長凍瘡了,他們還說是小丫自己玩水,小丫,你咋不跟奶說。”說着就摟着小丫,哭自己那早死的兒子兒媳。
聽得沈家人十分不忍心。
明明他們也才從火坑裏跳出來沒幾天,但還是看不得別人受苦。
張小鳳建議道:“袁叔袁嬸兒,中午就在我家吃吧,以後你們去上工,就讓小丫來這裏,和秋苓他們一起玩。”
秋苓幾個:“……”
她們互相看了看,她們都大了小丫一大截,這還真玩不到一起去,不過就當帶個小妹妹吧,反正夏芳是很樂意的。
就是以後吃商城裏的東西沒這麽方便了。
袁奶奶答應把小丫送過來,不過沒同意留下吃飯,連連道謝後,帶着小丫回家去了。
之後袁家發生了怎樣的争執,沈家人不知道,反正下午袁奶奶果然把小丫送了過來,小丫已經換了自己的幹淨衣服,秋苓的那一身,被袁奶奶洗得幹幹淨淨送了回來。
就這樣,沈家多了個小妹妹,時而跟着張小鳳學針線,時而跟着春蘭學做飯,一會兒又去跟着夏芳侍弄菜地,一會兒又和黑子玩到一起去。
每天還會跟着大家練字。
來到沈家的小丫,每天都像一只快活的小蝴蝶。
如此幾天過去,終于傳來了沈明德将沈家院子賣出去了的消息。
聽說是賣給一個鎮上的人,價格挺低的,沈家人為此吵了一架,沈老四在老婆娘家知道這事後,直接沖回來吵了很久,還和沈明德動了手,兩個人打得都挂了彩,但沈老四還是沒有争取到自己應有的那一份賣房錢。
“聽說是老兩口出面把沈老四壓下來了,沈老四一副要發瘋的樣子,還說就當老兩口沒生過他,反正在沈家他連房子都沒有了,他直接去給岳家入贅算了。”袁奶奶過來時就和張小鳳說八卦,“把老兩口氣的呀,都病倒了。”
張小鳳倒不是很在意沈家的事,但袁奶奶提了,就順着她的話頭問:“那現在沈家住哪裏?”
“沈明德那個名聲,誰敢和他扯上關系啊,他們是租房也租不到,最後追進了那老餘頭的屋子。”
老餘頭是隊上的絕戶頭,家裏只有他一個,但擁有兩間還算不錯的屋子,他答應把房子借給沈明德,甚至還願意把自己的積蓄借給沈明德,但他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沈明德認他當幹爹,給他養老。
沈明德答應了。
張小鳳聽得無語,這是給自己找了個老子養着?沈老頭沈老太竟然也願意?
除了這事,沈夏萍也從鎮上回來了,因為沈明德不給交學費了,還去學校鬧了一通,把今年剩餘的學費逃了回來,沈心寶也是如此。
就連在紡織廠上班的沈春嬌,都險些被沈明德把工作給賣了,還是沈春嬌以死相逼才把工作保住,但大半年的工資都被預支走了。
就這樣,沈明德總算是攢夠了錢。
錢一到位,劉跛子就不告了,改口說是他自己摔殘的,王大賴子也翻了口供,說并不是沈建國指使他們燒房子的,是他們吃醉了酒,看到山上有人家,就去放火放着玩的。
最後,王大賴子等人放火罪成立。刑法規定,縱火未遂,尚未造成重大後果的,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王大賴子是主謀,大約會判得比較重,王大賴子的同夥會判得輕一點。
秋苓他們聽得都很無語,別看沈明德好像兒子女兒都挺疼的,但遇到了事才發現,他還是更重兒子,為了把沈建國保出來,對女兒是什麽慈父心腸都沒了。
夏芳還有些遺憾:“沒讓沈建國坐牢,真是可惜了。”
于永也是這麽想的,他有些不爽地來找秋苓,卻發現她一點都不生氣:“你怎麽不生氣啊?”
“生氣沈建國沒坐牢嗎?”秋苓其實這個結果後并不十分意外,沈建國到底是女主的哥哥,哪有這麽容易進去的,不過別看他全須全尾地出來了,但長遠來看,未必就比他進去了好,
畢竟沈家是徹底地元氣大傷了。
秋苓笑道:“這個結果不好嗎?他們為了把沈建國撈出來,賣掉所有能賣的,欠下了不少債,子女兄弟全部離心,就連我那在鎮上郵局上班的三叔,也被榨了不少錢出來,鬧得很不愉快。我那大伯為了這兒子,也是盡心盡力,把路都走絕了。”
比起一棍子打死沈家人,她覺得現在這樣把他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互相怨怼争吵,每個人心中充滿怨氣,更有意思。
她看向這個瘦瘦高高的知青:“倒是你,怎麽沒有把那三百塊拿到手?”
于永懶洋洋地靠在樹上,道:“把錢拿了,物證不就沒了,怎麽指證沈建國?”
秋苓默然,這句話裏他承認了兩點,第一,這人确實有能力把那三百塊錢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手。第二,他很不爽沈家人,準确地說是不爽沈明德,為了搞沈明德的兒子,寧願放棄掉這筆巨款。
是個狠人。
于永看她一眼,猜到她在想什麽,他笑了笑沒說話。
從她這裏賺到的那二十塊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短期內并不十分需要錢。
所以在弄到那筆錢和給自己解氣之間,他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選擇了後者。
做人麽,在條件允許之下,當然是讓自己怎麽痛快怎麽來。
于永忽然說了一句和之前話題完全不相幹的事:“今天批/鬥開到我們這了。”
秋苓愣了下,慢半拍反應過來:“宋有志的批/鬥大會?”
“應該是有宋有志的批/鬥會,王大賴子幾個也在,要是沈建國沒被撈出來,他也會在裏面。”
于永停了一下,似乎想看秋苓的反應,但這小丫頭依然沒啥太明顯的表情,他有時候都覺得,這真的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嗎,為什麽總覺得她特別穩得住?
還有她特意吩咐的那句“廣告語”:“別靠近沈明德,會變得不幸”,真的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她怎麽想到的這個點子,又好記又新奇,流傳得特別快,把沈明德的形象和名聲給一下釘死,再難翻身。
這很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能想到的?
他接着說:“不過我有個內部消息,沈建國是逃過一劫,但沈明德到底還是逃不過。”
“嗯?怎麽說?”
“你那大伯啊,這些日子腦子裏只有兒子,工作都做成什麽樣了,公社領導忍不下了,這生産隊該換大隊長了。”
秋苓心中毫無誠意地為沈明德默哀了半秒鐘,随後看了看于永,眼裏有些思索:“你為什麽告訴我這個?”
于永笑而不語,溜溜達達地走了。
他拿着這個消息沒用,但他相信,這小丫頭會用得上這個消息的。
思考起來這個消息能不能利用起來。
果然到了晚上,批/鬥的人被拉到了紅星公社第一生産大隊來,所有社員都要求參加。
用來曬谷子的場院上,臨時搭建了一個高臺,懸挂着一個白底黑字的橫幅“紅星公社生産一隊批/鬥大會”,邊上燒着幾個火架子照明。
而那些被批判的人在橫幅前站成一排,一個個垂着腦袋,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寫着他們所犯的罪行和錯誤,然後他們要挨個檢讨自己,下面的幹部、領導、家屬,都要針對每個人批評一番。
這種形式,比起前兩年動不動就扔磚頭、毆打、被壓着下跪來說,已經是很溫和了。
但上面的人接受着下面的人鄙夷的目光和讨論,還是擡不起頭,一個個恨不得縮到地底下去。
其中以宋有志最受人矚目。
從前那個在大多數人皮包骨頭的時候,還能挺着一個肚腩,意氣風發的宋有志,如今瘦得不成人樣了,臉上滿是褶子,眼神灰敗陰暗,像一具行屍走肉站在上頭,他發言的時候,下面有好多人朝他吐口水,扔土疙瘩。
沈明德一家也來了,躲在人群中,只當自己不認識宋有志。
至于沈明德,身為大隊長,他直接就是坐在上頭的,和其他幹部坐在一起,全程埋着頭,假裝自己不存在。
“那個,明德啊,你作為宋有志的親戚,你來說兩句吧。”公社領導點了名。
沈明德硬着頭皮站起來,拿過話筒,對着下面黑壓壓的人頭:“那個,宋有志同志啊,他為了一己私欲,誣陷栽贓國家幹部,他這個行為,是非常不對的,是不符合一個黨員的品質的,是不利于國家發展的……”
他起先還絞盡腦汁想詞,越說到最後越順溜,最後幾乎把宋有志說成了幾乎能與賣國賊比肩的大奸人,說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義正言辭。
公社領導笑眯眯地等他說完,忽然來了一句:“看來沈明德同志思想覺悟很高嘛,可是怎麽光會嘴上說,行動上完全是另一套做法?”
沈明德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下面的整個氛圍也是一頓。
領導接着聲音清晰說:“明德同志既然拿着話筒,就為我們大家夥彙報一下,你這段日子大隊長的工作吧。”
沈明德額頭流下了冷汗:“這、這、這個,最近我家裏出了點事……”
會計沈強站了起來,铿锵有力地:“身為幹部,應當具備舍小家為大家的奉獻精神,應當時刻将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懸在頭頂!而我們的隊長,卻是個家裏有事就把大夥兒忘在腦後的人,致使春耕進度落後了好幾天,如果造成田地減收,那可是關乎着能不能交上任務糧,關乎着全大隊人的生命!所以我認為,大隊長之職,應該有更有能力,覺悟更高的人來擔任。”
這話一說出來,就得到了一衆社員的高聲認同,下面一片叫好喝彩聲,沈明德全身僵硬,看着下面一張張怒目而視的臉,那一雙雙鄙夷而嫌惡的眼睛,心中陣陣發涼。
是什麽時候,這些人對自己有了這麽大的怨氣?
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了。
在失去錢財,欠了一屁股債後,在失去了兒女的孝順、兄弟的擁護,甚至被老父母都埋怨上之後,他連把這個自己唯一還有份量的職務,也失去了。
沈明德被正式罷免了紅星公社生産一隊大隊長之職,一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