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更合一蚯蚓餡窩頭,沈明富當上了拖……
沈強出任第一生産大隊的大隊長之後, 第一件事就是去公社申請拖拉機,理由也是現成的,第一大隊的春耕工作比其他大隊落後了好幾天。
大約是這個理由太充分,公社領導立即就帶着沈強去了鎮上,然後鎮上領導很快就批準了。
紅星公社也要有拖拉機了!
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一傳開,紅星公社三個生産大隊都樂瘋了。
要知道隔壁的紅旗公社兩年前就有拖拉機了,那叫一個神氣,逢人就炫耀,把他們眼饞得夠嗆,現在他們也要有自己的拖拉機了!
但随即,一個問題也冒了出來,這個拖拉機要放在哪個生産大隊?
雖說拖拉機是整個公社的,但它留在哪個大隊,哪個大隊就顯得倍有面子,而且多少會有點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福利,平時用拖拉機也更方便,不用總跑到別的大隊去申請。
大隊長們展開了激烈的競争,社員們也是互不相讓,不同大隊的社員一見面,唯一的話題就是比比哪個大隊更有資格擁有拖拉機。
第一大隊:拖拉機是我們大隊長跟着去申請下來的,要不是因為我們大隊春耕進度落後,這拖拉機還撥不下來呢。
第二&第三大隊:春耕進度落後你們還好意思說, 第一大隊現在就是整個公社拖後腿的,趕緊夾着尾巴做人吧!
第一大隊:我們大隊往年工作做得好,交的任務糧都是最多的。
第二&第三大隊:所以你們很懷念前隊長的領導喽?那更不能把拖拉機放在你們隊,畢竟接近你們的前隊長沈明德,會變得不幸,到時候別拖拉機也沾上黴運。
第一大隊完敗。
社員們:好氣!
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屢戰屢敗的時候,他們新上任的大隊長沈強,帶着沈明富去找了公社領導,沈明富當場給表演了一番開拖拉機的技術,沈強再據理力争,公社領導非常滿意。
回來的路上,沈強跟沈明富說:“要是沒有意外,拖拉機下來的時候,聘請你做拖拉機手的正式文件也能跟着下來了。”
沈明富對他道謝。
沈強說:“嗨,我推薦你也有私心,一個是還你的人情,另一個就是,拖拉機手出自我們第一大隊,我們第一大隊面上也有光啊,我這個大隊長臉上也好看。”
“不過這件事先保密,別讓人知道了,壞了好事。”
沈明富覺得他說得很對,他本來也就是個安靜話不多的性子,面上也十分能沉得住氣,一直到回家,才和家人們說了這件事。
沈衛東笑道:“是該保密,古人有一句說事以密成,語以洩敗,意思就是事情因為保密而獲得成功,說話因為洩了密而導致失敗。重要的事情沒有成功前,就得保密。”
一家人都看着他,沈衛東有些不好意思:“你們都看着我幹啥?”
這個“幹啥”一出口,那種農人的樸素憨厚又冒了出來。
夏芳打趣道:“大哥,你剛才說那番話文绉绉的,好有一種……那個叫做啥,對,咬文嚼字的感覺,果然重新開始學習,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沈衛東臉紅了,他也不是故意那麽說,就是突然想到了:“都是書上看來的。”
夏芳又去鬧春蘭:“大姐,你跟哥一起學習的,快也說點文绉绉的話出來。”
春蘭白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學習一直沒有衛東好,看書也沒他那麽會看,他看了什麽很容易就自己用上,還能舉一反三,我不行的。”
夏芳哎呦哎呦道:“舉一反三都會說了。”
沈明富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們玩鬧,說:“等爸當上了這個拖拉機手,就讓你們都去繼續念書。”
幾個孩子都歡呼起來。
秋苓也跟着歡呼,心中不由得想,從前他們家是從來不會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歡呼什麽的,是從來沒有的。
一來,生活中并沒有很值得高興的事情發生,二來,大家都被生活折騰得麻木疲憊不已,就算遇到了高興的事情,好像都忘記了該怎麽去高興。
而現在,就連已經二十歲的,被以勤快、孝順、老實、家裏家外一把手這樣的要求束縛着,頭頂是一個“随時都可以出嫁”的标簽的大姐,都這樣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悅,和父母撒嬌。
真好。
忽然外頭黑子叫了起來,大家立即停下笑鬧,出去一看,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女人,牽着一男一女兩個五六歲大的小孩。
夏芳倒是認了他們出來,她臉上的輕快頓時沒了,皺了皺眉說:“是袁奶奶的那個女兒和她的一對兒女。”
這段時間,只有袁奶奶和小丫來過他們這裏,這個袁阿鳳從沒來拜訪過,所以其他人并不認識。
但現在人上門了,雖然來得很突然,但也不能把人關在外面,作為女主人,張小鳳便迎了出去,熱情地說:“是阿鳳妹子吧,聽你娘提起好多次了,快進來坐。”
袁阿鳳吃驚地看着張小鳳。
不是說沈家老二這個老婆身體一直很不好,人要躺在炕上下不來嗎?
怎麽看起來,雖然有些身子弱的樣子,但步子走得挺穩的,臉上也不是想象中的那種病得脫了相的樣子。
其實秋苓剛重生那會兒,張小鳳确實是一副病相,說話都沒有幾分力氣,下來走兩步都難,但這些日子她吃好喝好睡好,分家後,心情也好了,人自然就漸漸養回來了。
但秋苓還有過一種猜測,那就是沈心寶那一房不好,他們這一房自然就能慢慢恢複元氣了。
且不提袁阿鳳對于張小鳳的驚訝,她進了院子後,發現這院子比她爹娘那個院子還要大一些,裏面弄得井井有條,院子的一半被開成了菜地,有一些菜已經發芽了。院角那口土竈,被新砌了一番,搭了個很結實的大棚子,還帶門的,完全就是一個竈房。
三間住人的屋子更是修繕了一番,看起來規規整整,桌椅齊全。
就連籬笆,都換成了用細長的樹枝編成的,密密匝匝的一人高的院牆。
她還以為這裏有多破舊呢,居然比她現在住的地方還要好。
她肚子裏的酸水頓時就翻滾不休。
爹娘真是糊塗,把這麽好的院子租出去,卻讓她一家四人擠在那麽個小屋子裏。
秋苓他們将袁阿鳳眼中的嫉妒不忿看在眼裏,頓時覺得很無語。
這是嫉妒他們日子過得好,還是覺得他們占了她家的房子?
大家于是紛紛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沈明富繼續去整籬笆牆,他覺得有幾個地方不牢固,沈衛東去院中劈柴,夏芳拉了拉秋苓,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山坡上走走,只有春蘭留在張小鳳身邊,幫她待客。
袁阿鳳被迎到主屋坐了,酸溜溜地說:“嫂子把這院子打理得可真好,難怪小丫一來就要呆一整天,都不願意回去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哪能這麽久地呆在人家屋裏呢,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
張小鳳淡淡笑了笑:“小丫那孩子乖巧可愛,我們都很喜歡。”
并不接袁阿鳳的茬。
袁阿鳳看着他們娘仨都進來坐下了,這主人家都沒送上點心零食之類的吃的,心裏有些不痛快,又說:“那孩子好幾次回去,衣服上都帶着碎渣,我看着像是酥糕啥的,那東西多金貴啊,別是在你們家偷吃的吧?我心裏老不安心了,那孩子要是真那麽不懂事,你就要跟我們說啊。”
張小鳳連臉上的笑都裝不下去了,皺了皺眉頭:“那是有幾回,湊巧家裏做了些吃的,倒也不是酥糕,就是玉米餅子啥的,小丫在這裏,還能獨獨少了她的?那是春蘭她們分給她吃的,小丫很乖很懂事,妹子別一口一個偷的,女娃的名聲多要緊啊。”
袁阿鳳被這麽說,臉上也沒有半點尴尬,又感慨着說:“小丫真是有福氣,她在你們這倒是吃好喝好,幾天時間就長了肉,可憐我這兩個小的,天天吃不飽肚子,夜裏哭得哇哇叫。每次小丫回去,他們都要圍着小丫表姐表姐地叫,說你身上好香啊,有啥好吃的呀,我這個娘真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說着假模假樣地抹了抹眼角。
張小鳳和春蘭面面相觑,完全沒想到這人竟然是這樣的。
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小丫這個表姐吃獨食心狠,還是上門來暗示他們,不能給了小丫吃的卻不給這兩個小的吃的?
袁阿鳳心裏酸啊,她确實看到過幾次,小丫回去時衣服上帶着食物的碎屑,而且那丫頭之前還幹幹瘦瘦的,沒幾天臉頰邊竟然長了點肉,夜裏也不喊餓了,顯然是在沈家開了小竈。
她剛才也注意過,沈家無論大的小的,就沒有特別瘦的,聽說這家人以前過得可差了,咋一分家出來就過得這麽好了?
再說有好吃的,咋不知道給點給她的兒女,娘也是真偏心,知道來沈家有好處,也不說把壯子和柳柳也送過來。
袁阿鳳裝模作樣地擦淚,卻沒等來同情的安慰,也沒有等來對方立馬雙手送上吃的,擡起頭來,只見這對母女眼神有點奇怪,就這麽看着她,仿佛她是個唱戲的。
她臉上頓時就有些挂不住了。
……
山坡上,天色昏黑,秋苓跟着夏芳,帶着一條大黑狗,在山坡上找野菜。
秋苓無語地說:“天氣還沒轉暖呢,挖野菜至少也得再等半個月。”
夏芳說:“哎呀,我不是不耐煩看那母子仨嗎,喊你出來,讓你不用被他們毒了眼睛,你還不謝我?”
秋苓無法反駁。
最後姐妹倆雖然沒挖到野菜,但挖到了不少蚯蚓,準備把這些蚯蚓給弄到家裏的菜地裏去,去給他們肥田。
他們家的菜地土質委實貧瘠了些,他們也沒有化肥——秋苓倒是可以在商城裏買一些有機肥,但就怕下肥後菜長得太好,惹人懷疑他們昧下了自家糞便什麽的,畢竟家家戶戶的糞便都要弄到公共糞池去做貢獻。
秋苓對此也是無語,因為沈明德的好舉措,在他們大隊,藏一點自家的糞便,都可能被人說是挖社會主義牆角。
而他們家現在還沒能養上雞,于是如今家裏唯一的産肥大戶就是黑子了。
不過糞便需要發酵,沈明富就在院子外挖了個深坑,讓黑子尿在那裏,黑子的糞便也收集在裏面,加入菜葉子紅薯皮啥的,讓它們發酵,過段時間就是不錯的肥料了。
姐妹倆帶着一條大狼狗,兜着蚯蚓回去的時候,天都快黑透了,那袁阿鳳居然還沒走,并且正在一把淚一把鼻涕地訴說着家裏的艱難。
把蚯蚓埋進菜地裏,她們朝沈衛東使了個眼色,然後下巴點一點屋裏。
沈衛東也是有些無奈,表示那母子三個似乎并沒有要走的打算。
秋苓有些抓瞎了,這人不走,他們怎麽吃晚飯?
為了慶祝沈明富距離拖拉機手又近了一步,他們說好晚上從商城裏買那什麽三明治吃,自家就不開火了,那玩意有菜有肉有蛋,營養豐富着呢。
夏芳輕哼一聲:“這個時間點過來,看來本來就是要蹭飯的。”
秋苓皺了皺眉,低聲說:“其實咱們家人最近氣色越來越好,還長胖了,恐怕大隊上不少人都在嘀咕咱們的夥食水平了。”
表面上,他們都是從袁家借的糧,但袁家家底也不夠豐厚,借也不可能借很多,是不足夠讓他們一家六口吃胖的。
但這種情況下他們還長胖了,就很惹人注意了,要不是他們面上還有一個小舅舅支援,早就有人懷疑了。
但一直這樣下去,說不定就會有人說他們家是不是不走正道。
比如說偷別家糧食,或者山上下水搞吃的。
雖然那些野雞野兔還有水裏的魚蝦什麽的,誰都能去弄,只要你自個兒有本事,但那畢竟是公家的,一個人弄得多了,就不免被人說閑話。
就像于永名聲不好,還不是社員們覺得他老是整那些野味,霍霍了集體的資源嗎?
三人互相看了看,這袁阿鳳到底是來蹭飯,還是為了打探他們家的夥食情況,還真不好說。
秋苓當機立斷:“我們開火,做晚飯。”
夏芳問:“那做什麽吃呢?”
“不是還有玉米面嗎?就做玉米窩頭吃。”
“那東西也不能把人吃胖啊。”
秋苓像是做了一個很不容易的決定:“玉米面裏摻上這個怎麽樣,不是說這個挺有營養的。”
沈衛東和夏芳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下。
但這玩意他們從前餓狠了的時候,也不是沒吃過,沈衛東說:“那我出去再弄點?”
秋苓笑眯眯點頭:“對,最好抓那種又粗又大的。”
于是,沈家的竈房終于在天黑之後開了火,春蘭也被叫過去幫忙。
夏芳過來叫春蘭的時候,還笑盈盈地讓袁阿鳳三個留下來吃晚飯,說今晚做了好吃的。
磨蹭到現在的袁阿鳳終于松了口氣,心裏冷哼一聲,她倒要看看,這家人到底吃的什麽,要是真的吃得那麽好,她就舉報他們搞小資,不想她去舉報,那這家人就得把她家的飯食給管了,以後還都得聽她的話。
聽到能吃飯了,袁阿鳳的兩個孩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他們餓啊!
姐妹們手腳麻利,很快晚飯就做好了,
因為玉米面是連着外面的葉子和裏面的棒子一起磨的,所以玉米面并不是很正的黃色,做出來的玉米窩頭自然也是帶着一種土灰色,質地很粗糙。但裝在陶瓷大碗裏,一個個看起來卻是胖乎乎的,散發着食物的誘人氣息。
除了窩頭,還有湯,白菜葉子切得碎碎的,煮了一大鍋,一丁點油星子都瞧不着,一看就知道滋味肯定寡淡得跟洗腳水沒兩樣。
袁阿鳳不敢相信:“你們家就吃個?”說好的吃很好呢?
沈家人除了一直被袁阿鳳拉着說話的張小鳳,其他人都知道了秋苓的計劃,但沈明富一個男的不好說話,春蘭作為長姐便主動說:“是啊,很豐盛吧,我們往日都是吃玉米糊糊,多加點水再加點野菜幹啥的,更容易填飽肚子,今天還是看阿鳳嬸子你來了,才做了窩頭出來,來,嘗嘗看我們姐妹的手藝。”
袁阿鳳還是不相信,咋可能只吃這個?要不是家裏實在富裕,咋會突然讓幾個女娃都不下地掙工分,又咋能一個個吃得臉色紅潤?
但她和孩子也确實很餓了,便接過了春蘭遞來的最大的那個窩頭,一口咬下去。
唔,這窩頭做得實在,不像她娘,總要在裏頭摻好多去年摘來的野菜幹,還會混上麸皮,難吃死了!
等等,她好像吃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一股土腥味在她口中彌漫開,她看着被她咬了一口的窩頭,只見窩頭裏頭包裹着黑黑的什麽東西。
“這是啥?”
與此同時,她的兒子壯子哇一口吐了出來,掰開手裏的窩頭,裏面三條被咬去了一截的蚯蚓暴露了出來。
袁阿鳳:“!!!”
壯子吓得一哆嗦,把窩頭一丢,哇地哭了起來。
袁阿鳳也吐了,吐了比她兒子還厲害。
同時還打掉了正要吃的女兒手裏的窩頭:“別吃了!別吃了!”
她紅着眼睛邊嘔邊指着沈家人:“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沈家人卻很無辜的樣子,甚至是驚訝和心疼的,驚訝于他們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心疼那被他們吐出來和扔掉的窩頭。
夏芳哎呦怪叫一聲,拍着大腿趕緊去撿被壯子扔在地上的兩瓣窩頭,心疼地拍了拍灰:“這麽好的糧食,你咋能往地上扔呢!”
那表情,就好像有人割她肉一樣,說着作勢還要去撿壯子吐出來的那一坨。
秋苓目瞪口呆,她二姐居然還是個戲精!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她趕緊拉住夏芳彎腰的動作,像是要看她手裏那個窩頭:“沒弄髒吧,沒髒就好。”
她拿着就遞給壯子,一臉嚴肅地說教:“你咋能把糧食往地上扔呢,這可是救命的糧食啊!你知道這裏頭是啥蟲子不,這是地龍,學名叫做蚯蚓,是一種好蟲子咧!別看它長得醜,其實都是蛋白質,可有營養了!”
袁阿鳳尖叫道:“蛋!你說這裏頭還有蛋!”
秋苓一臉你咋這麽沒文化的表情:“不是蛋,是蛋白質!我大哥說書上就是這麽寫的,你知道雞蛋是啥組成的不?也是蛋白質,所以吃這個蚯蚓就跟吃蛋是一個效果的!嬸子你看,我們家每個人每天吃這個,都胖了一圈咧!”
袁阿鳳看着那個被怼到自己眼前的兩瓣窩頭,裏頭裹着死得不能再死,扭曲着的黑色長蟲,一股子土腥味逼到鼻端,她胃裏翻滾,又響亮地嘔了一聲,趕緊一手一個拉着兒女,像逃命一樣逃了出來。
秋苓還在後頭喊:“嬸子,你咋不吃了?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這真是好東西,你家孩子吃了,也會像小丫一樣,小臉胖一圈的!”
她剛才聽春蘭說了這袁阿鳳訴苦的內容了。
不是嫉妒小丫在這裏開小竈嗎?現在這小竈送到她眼前,怎麽不吃了呢?
她一回頭,将家人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在忍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都快笑噴了。
張小鳳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個小促狹鬼!”
秋苓不認同這個評價:“明明是二姐比我更會演,二姐我要是不攔着你,你不會真要去摳地上那一團吧?”
夏芳白了她一眼:“你當我傻嗎?”
大家笑完了,春蘭嘆氣:“恐怕不用到明天,整個大隊都知道咱家是吃蚯蚓過日子的。”
沈衛東想想明天下地可能會收到的同情和詫異的眼神,臉色就有點古怪了。
秋苓一攤手:“要麽被同情,要麽被眼紅,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夏芳撲上來揉她的臉:“小秋苓,你也會掉書袋了!”
一家人又笑了。
笑完了,張小鳳有些心疼這玉米面:“都放了蚯蚓?這也不能吃了。”
“就上面幾個放了,下面都是好的。”
不過就算下面是幹淨的,這窩頭也太糙了,都說由奢入儉難,大家吃過精細美味的食物,哪裏還想吃這個,而且也沒必要太委屈自己。
于是最後這些幹淨的窩頭都給黑子吃了,掰成小塊,泡上白菜湯,滿滿的一大盆,黑子吃得呼呼的,尾巴直搖。
“這狗子,給它吃啥它都吃得這麽香。”夏芳憐愛地摸了摸這傻狗的大毛腦袋。
最後一家人還是吃的三明治。
關起門來,一人一個三明治,吃得賊香。就是一個要五毛錢,忒貴,胃口大的父子倆吃了一個沒飽,但說什麽也不要第二個了,去竈房撿了幾個紅薯烤了吃。
至于那幾個蚯蚓餡的窩頭,也被掰碎,用水攪和得看不出來原貌,倒進了外頭那個發酵坑裏,一起發酵去了。
……
事情果然如春蘭所說,第二天,幾乎整個大隊都知道了沈明富家窮到要吃蚯蚓了。
父子倆去上工的時候,就收到了無數同情的目光。
有人過來跟他們說,家裏既然這麽困難了,就讓春蘭還有夏芳倆丫頭重新出來幹活,女娃幹不了重活,那就讓大隊長安排一些輕省的活計,多少也能掙兩個工分。
還有人說要是實在過不下去,他家裏還有餘糧能夠借給他們,很是唏噓的樣子。
沈明富&沈衛東:“……”
還能怎麽樣,只能說蚯蚓那真是個好東西啊,我們吃得很開心,看我們吃了之後身體都壯實了不少呢。
其他社員:“……”一臉看傻子般的表情,這是吃蟲子吃傻了?
就連之前懷疑他們家在偷吃什麽好東西,以至于一個個多長胖了的人,這下也懷疑不了什麽,更不會羨慕嫉妒了。慘呀,自家人雖然瘦,但至少不用吃蟲子不是?
不過說真的,倆父子似乎真的沒以前那麽幹瘦了,手上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勁了。
難道蚯蚓真的那麽補?吃蚯蚓真的跟吃蛋是一樣的?
有人心裏暗暗動了心思,心想要不要自家也去嘗試一下?反正這玩意又不要錢,去一些土地潮濕的地方,很容易挖到的,就是這田地裏,每天都不知道要被翻出來多少蚯蚓。
不過反正沈明富家很窮很窮的名聲是傳揚出去了,而且傳着傳着,不知道為什麽,傳成了沈明富家那個窮啊,一粒米都沒有,一家六口頓頓吃蟲子度日。
聽了這個傳言後的一家六口:“……”
還能怎麽樣,又不能澄清,只能保持微笑。
……
老餘頭家,沈家大房和老兩口擠在這裏的兩間屋子裏,沈老頭、沈明德以及沈建國、沈家寶爺孫四人一間,沈老太帶着沈心寶還有辍學回家的沈夏萍住一間。
從前是沈家二房擠兩間小破屋,因為住不開,只能男的睡一間,女的睡一間,現在這境地完全落到了這幾個人身上。
也只有真正過上了這樣的日子,他們才知道有多不方便。
沈建國從記事起就是一人一間房,和其他人一起睡,也只睡過學校的大通鋪,現在和爺爺爸爸擠一個屋子,每晚聽着他們此起彼伏的打鼾聲、聞着他們可怕的腳臭味,還有一個時常會尿床的五歲的弟弟,才知道學校的宿舍有多好。
至于沈心寶和沈夏芳,和沈老太一起睡,簡直感覺折磨死了。要知道人年紀大了,身上的氣味大多不會太好聞,而且沈老太還有很多一言難盡的習慣。比如喜歡把尿壺放在床底下,每次用了之後不蓋蓋子,比如喜歡到處吐痰,有鼻涕的時候,随手一抹鼻涕,往床單上一擦,睡覺還會磨牙、說夢話、打鼾、流口水。
兩姐妹幾乎要絕望了。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沈夏萍每天都處于崩潰中,每天都要念叨:“要不是你們對二叔家那麽壞,他們怎麽會要分家,怎麽會發生後面的這些事情,你們自己作死,為什麽還要連累我!”
她和沈夏芳同歲,今年16,馬上就要初中畢業了,她還想象着和大哥一樣去讀高中呢。
這一天,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片喪氣的氣氛中,突然聽說沈明富家淪落到要吃蟲子,沈老太大笑不止,就跟瘋了一樣:“好好好!一窩賤貨,就只配吃蟲!最好被毒死!啧啧啧,咋不挖一坨屎吃了!”
這簡直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得知二房日子不好過,她心裏總算舒坦了一些。
眼角瞥到沈夏萍,她頓時罵道:“死丫頭,不下地去,在這磨蹭啥?”
沈夏萍一頓,冷冷轉過來:“我為啥要下地,沈夏芳現在都不用下地了,憑啥我要下地?”
沈老太陰着臉道:“沈夏芳不用下地,所以她都吃蟲了,你不下地,你就也去吃蟲吃屎去!要不你去找你娘啊,她可能耐了,不知道在娘家過啥神仙日子呢!”
宋桂蘭自那次被打,就跑回了娘家,雖然還沒和沈明德離婚,但知道沈家房子賣了、沈明德丢掉了大隊長的職位後,她也沒有再回來,聽說就在宋家所在的那個大隊幹農活,工分就記在宋家名下。
雖然宋桂蘭可以說是被逼走的,但在沈老太口中,她就是不要臉的、嫌貧愛富的女人,看家裏不行了,就不肯再回來。
一個女人竟然狠得下心把孩子都丢下,簡直是毒婦一個!
更不要說,在沈老太看來,沈家落到這步田地,都是宋家拖累的。
總之她現在有事沒事就要罵宋桂蘭,就像當初她罵二房上下一樣。
沈夏萍聽了沈老太的話,尖銳地怼回去:“那為啥沈建國就可以不幹活!家裏弄成這樣還不是他害的,他憑啥可以每天躺着!”
沈老太臉色更陰郁,越發松弛的面皮就像快要挂不住一樣。
她看了沈建國那個屋子一眼,眼裏充滿了怨氣,确實,家裏成了這樣,直接原因是沈建國。
可……那是家裏的長孫,而且已經在他身上付出了那麽多,現在要是再打罵埋怨他,讓他恨上了自己和老頭子,那之前那些不等于都打了水漂?
沈老太收回目光,罵沈夏萍:“小賤蹄子,你和建國能比嗎?他是長房長孫,是家裏的頂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以後家裏是要靠他的,是你能比的?”
沈夏萍氣極反笑:“對,他是頂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所以啊,你們依靠他去吧,指望我一個女的掙工分幹啥?”
還長房長孫呢,我呸!沈家現在也就長房一房了,三叔和四叔家雖然還沒分出去,但都已經各過各的了,還說啥長房長孫,多金貴似的,誰還稀罕啊!
沈夏萍跑了出去。
沈老太氣得罵罵咧咧。
過了一會兒,沈心寶也穿着一身滿是補丁的破舊衣服出門了,沈老太看她一眼:“幹啥去?”
沈心寶那一頭狗啃似的頭發被她紮了起來,戴了一個帽子,淡淡看沈老太一眼:“出去轉轉。”
說着就走了。
再也沒有從前對沈老太的尊敬濡慕。
呵,頂梁柱?老沈家的希望?從前這老太太也是這麽說她的,結果呢,翻起臉來不要太快。
沈心寶也想和沈夏萍一樣問一句,憑啥?
自己眼前給家裏帶去多少好處啊,只是突然有一天不再是福星了,老頭老太包括沈明德就對她沒了好臉色,而沈建國闖了那麽的禍,把家裏霍霍成什麽樣了,為什麽還能被當成寶貝?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沈建國是男的,自己是女的。
沈心寶握緊拳頭,總有一天,她要這些人後悔!
路過田邊的時候,她遠遠看到了正在幹活的沈明富和沈衛東,她眼神複雜,帶着一點鄙夷,當初那麽硬氣地分了家,結果怎麽樣,連飯都吃不上,只能吃蚯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在沈家的日子不好嗎?至少還有一口飯吃啊。
她暗暗搖頭,之前還以為二房是真的要發達了,如今看來,爛泥果然是要呆在爛泥塘裏的!
而自己和他們不同,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很快就還能再起來的!
袁阿鳳此時也在和丈夫說:“你還說沈明富攀上了貴人,還和新隊長關系好,叫我和他們處好關系,結果呢?人家只能靠吃蟲子過日子,真攀上了啥貴人,能把日子過成這鬼樣?”
她第一次對丈夫這麽不客氣地說話。
實在是那天的蚯蚓惡心到她了。
兒子都因此做了好幾天噩夢。
陳建設皺着眉頭:“不應該啊,我那天看到他和大隊長從外頭回來,兩人關系不錯的樣子。”
袁阿鳳哼了一聲:“指不定是你看錯了。”
陳建設嘆了口氣,憂愁道:“沈明富這條路走不通,咱們怎麽和大隊長搭上關系?”
袁阿鳳也愁,她男人從前在城裏接觸過拖拉機,雖然不會開,但至少比這些鄉下人懂一些。
他想當拖拉機手,但這至少要和大隊長先把關系搞好吧?
她安慰丈夫說:“這鄉下地頭,連拖拉機都沒見過,你不僅見過拖拉機,還碰過,還見過其他車,誰有你這樣的見識?到時候這麽一說,誰還敢和你争拖拉機手?”
陳建設聽了,心裏安定了不少,握了握妻子的手,然後又嘆氣:“可惜我不是這裏的戶口,壯子他們也不是,恐怕大隊長和社員都不會放心我。”
袁阿鳳皺了皺眉:“要不我再和爹娘說說,給壯子改戶口?”
“那就麻煩阿鳳了。”
不過還不等袁阿鳳糾纏爹娘,大隊長沈強就帶着拖拉機回來了,那拖拉機上紮着紅豔豔的綢帶,整個車子嶄新嶄新,開在路上突突突的,威風得不得了。
所有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然後他們發現了開拖拉機的人竟然是沈明富!
所有人:“!!!”
他們驚掉了下巴,眼睛揉了又揉。
“那個開車的是明富?”
“我沒看錯吧!”
“老天哦,他咋會開這個?”
開得還這麽穩當!
拖拉機一停下,人們就迫不及待圍過去,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沈強從車上跳下來,笑容滿面地宣布:“沈明富同志以後就是我們公社的拖拉機手了,這是正式的聘用文件。”
人們大多不認字,但文件上面鮮紅的公章還是認得的。
這這這、居然是真的!(麗)
沈明富!
窮得只能帶着老婆孩子吃蟲子的沈明富!
居然不聲不響地成為了拖拉機手!
吃上了公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