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府明珠

迦安末年,太孫李雲徵奉遺诏登基,太子忠王同日謀反,京中大亂,被這兩樁叛亂牽連的京官不計其數,京中血流成河,人心惶惶,那朱門高牆裏頭幾乎都換了主子。

這便是所謂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史稱迦末之變。

霖安位居江南,離天子腳下甚遠,并未被迦末之變殃及,是以,雖礙于迦安帝駕崩不得辦喜事,但其他一切如往昔。

定安二年,正逢孟春十七,常年不見雪的霖安,迎來了一場難得一見的小雪。

小雪紛飛,逐漸白了梧桐街的枝丫。

梧桐街,因街道兩旁長達三裏的梧桐樹而得名,此時,沉睡中的梧桐枝幹上灑上一層銀白,成了霖安城很是美妙的一道風景。

從未見過雪的公子姑娘們不禁歡喜雀躍,哪還能在府中穩坐,公子哥兒領着仆從便出了門,而閨閣姑娘們則是由家中兄弟或丫頭婆子的陪伴姍姍來遲。

一時間梧桐街人滿為患。

公子風流倜傥,溫文儒雅,姑娘或溫婉娴靜,或靈動喜人,為冬日沉寂的梧桐街添了濃厚的蓬勃朝氣。

少男少女齊聚,這美景理所當然的就變了味道,賞景的同時,賞景人也成為了旁人眼裏的風景,這場小雪過後,臨安城可是定下了不少良緣,這日的風景也成了少年人心中難以忘卻的回憶。

後來,這日便逐漸演變成孟春宴,以才藝會友之名。

霖安蘇府此時也正在為府中姑娘們出行賞景準備馬車。

蘇府位于霖安東城羽涅街,是個三進三出的大宅院,屋脊用瓦獸,梁棟鬥拱簷角,用青碧繪飾,正門三間三架,門用黑油,擺賜環。

此乃是五品知州蘇京墨蘇大人的府邸。

若往回倒個十七載,蘇京墨這個名字也在京中占過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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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正值殿試結束,蘇京墨賜同進士出身,成榜下待捉婿,蘇京墨生的周正,渾身帶着股書卷氣,瞧着頗有幾分文人風骨,是以他雖出身苦寒無甚背景,卻還是得了幾位官家小姐的青眼。

然誰也沒想到,他最後竟選了雲親王府。

雲親王府聽着倒是尊貴,但京中人都曉得,雲親王府不過是空有爵位。

迦安帝多疑,登基後幾位王爺先後病故,雲親王得賀若國師點撥,遠離朝堂,養了一府的花花草草,沉浸其中,俨然一副不問世事之态,這才保了命。

朝中官員結親幾乎都不會考慮雲親王府,因為此舉不僅不能為家族帶來利益,反而恐還會礙了天子的眼,且雲親王府畢竟是親王府,哪怕沒有實權也是皇家姓,世子爺郡主的身份到底是比世家公子姑娘要尊貴些,不論是嫁娶,明面上都得尊着。

是以,京中勳貴沒人願意攀這門親事,可偏偏蘇京墨一頭撞了進去。

就在衆人以為蘇京墨仕途慘淡時,多年不入宮的雲親王竟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去給女婿求了個霖安知州的官。

地方官雖然比不上留京體面,但那知州可是五品官職,對于同進士出身來說,已算是極好了。

于是,原本落在蘇京墨身上同情的目光頓時就成了豔羨。

不僅抱得美人歸,還能撈個五品官,雖離京城遠,但遠也有遠的好處啊。

俗話說山高皇帝遠,且江南好風景,能做那處的地方官豈不是樂得逍遙自在。

蘇京墨娶的是雲親王府的芫華郡主,成親後芫華郡主便随蘇京墨到了霖安。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話。

只可惜芫華郡主紅顏薄命,誕下嫡女蘇月見後的第三年,因病與世長辭,蘇京墨悲痛欲絕,起誓此生不再續弦。

可彼時小月見年紀尚幼,總得有人照料,且偌大的知州府後院無人主事也不像話,是以,次年,蘇京墨以照顧小月見為名納一良妾,陳氏玉蘭。

陳氏在閨閣時便以蕙質蘭心,溫婉恬靜聞名,入雲親王府後,更是賢良淑德,和藹和親,将小月見視如己出。

此舉不僅為自己博了美名,也讨得了蘇京墨的歡心。

陳氏入府幾月後便有了身孕,誕下庶女蘇銀朱,幾年後,又誕下庶子蘇零榆,然盡管如此,陳氏待蘇月見仍舊關懷備至,疼愛有加,比親生骨肉還要好上幾分。

蘇月見被陳氏養得嬌貴萬分,降香院的下人比府中其他院裏的加起來還多,如衆星捧月長大的小姑娘,性子愈見傲氣,脾氣也大了起來,說句傲慢也不為過。

可不知何時,蘇大姑娘婉約端莊,溫文有禮的名聲卻傳遍了霖安城。

蘇月見不喜出門,城中宴會也一概拒之,是以霖安幾乎無人見過蘇月見。

可謂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直到去年的蘇大姑娘的及笄禮上,蘇月見才出現在衆人視線中。

少女如琬似花,婀娜翩跹,輕談麗語,驚豔四座,衆人此時不得不感嘆一句,蘇大姑娘遠甚其美名。

娴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拂柳,讓人如沐春風,好感劇增,規矩禮儀亦無半分差錯,一颦一笑動人心弦,周身自然而然散發出的貴氣,令在座姑娘夫人望而生嘆,說一句金枝玉葉也不為過。

各家主母姑娘有意無意看向蘇府另一位臉色不大好的姑娘,眼裏皆有失望之色,以往還覺着這位二姑娘端莊大方,溫婉知禮,可在蘇月見這顆明珠的照耀下,精心打扮的蘇銀朱便黯然失色。

各府女眷再次将目光落在蘇月見身上,眼裏盛着異常熱切的光,到底是郡主的血脈,不是尋常姑娘可比。

及笄禮後,便有曰,娶妻當娶蘇家女。

只蘇府其他院的下人頗為納悶,這日的大姑娘竟和平日裏大不相同。

大姑娘今日不算熱絡,無意過多攀談,但遇着有夫人姑娘上前搭話,也是笑語盈盈,怎麽也稱不上傲慢二字。

倒是與那不知怎麽傳出去的美名,很是符合。

後來有小道消息傳出,蘇府陳小娘在蘇大姑娘及笄禮後,染了風寒,整整半月未出門。

衆人納悶,八月清秋,天氣正是舒适的時候,怎會染上這般嚴重的風寒,後來有人言,大約是為了蘇大姑娘的及笄禮操勞所致,此話一出,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認可,陳氏再次得了一個好名聲。

至于陳氏高不高興,只有她自己最是清楚罷。

從那以後,蘇府媒人不斷,陳氏每次都和和氣氣的招待,話裏話外皆是表明此事她無法做主,得聽蘇大姑娘自個兒的意思。

蘇京墨也沒反對,任憑蘇月見自己挑選,可半年過去,上門提親的公子無數,蘇月見卻沒點一次頭,久而久之,便有了蘇氏女難求的傳言。

陳氏對此沒有絲毫不耐煩,臉上的笑意反而越來越明顯,端的是一副賢惠慈母模樣。

降香院

貴妃榻上,少女淺寐。

寬袖朱裙裹身,腰系同色錦帶,纖細窈窕又顯貴氣,右側綴着繡工精美的荷包,姑娘手肘托腮,露出一節白細的手腕,腕間戴着水玉镯子,襯得膚色愈發白皙,叫人心神漣漪。

巴掌大的小臉上,那晶瑩剔透的雪肌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嬌豔欲滴,纖長的睫毛似一把小扇子,擋着微閉的美眸,小巧圓潤的鼻頭下,嬌嫩的薄唇有着幾近完美的弧度,很是勾人。

好一副美人淺寐圖。

少女身邊守着兩個淺綠裙裝,模樣清麗的丫頭,一端莊沉穩,名喚木槿,一靈動嬌俏,名喚花楹。

花楹年紀小,性子也活躍,曉得今兒外頭熱鬧早就坐不住了,在第十幾次偷偷看向少女後,終是沒忍耐住。

她眨眨眼微微傾身小聲朝貴妃榻上淺寐的姑娘道,“姑娘,今兒外頭美景難得,姑娘可要出去瞧瞧?”

話落便惹來木槿皺眉責怪的眼神,花楹嘟着嘴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吭聲。

卻見姑娘纖長的睫毛輕顫,而後緩緩打開。

絕世美人頃刻便從畫裏走了出來。

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通透無暇,眉目輕轉間漾起層層漣漪,勾人心弦,輕笑時仿若能将人勾進那譚清泉,哪怕溺死在裏頭也不願抽身。

這便是霖安城的明珠蘇月見。

“你想去?”姑娘的聲音很柔很淡,如潺潺流水,風拂楊柳,沁人心脾,天籁之音不過如此。

饒是花楹聽了十幾年,也還是有片刻的怔楞,待回神後,丫頭俏臉已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慌忙搖手,懊惱道,“奴婢吵醒姑娘了。”

丫頭微憨的模樣惹來姑娘眼波流轉,笑意盈盈,卻沒有再出聲。

花楹抿抿唇乖巧的立着,轉動着的黝黑大眼不經意瞥到了外頭的動靜。

透過窗戶望去,外頭一與木槿花楹一般穿着的丫頭正領着一婆子穿過月亮門,朝寝房而來。

花楹眉頭微皺,毫不掩飾語氣裏的不喜,“姑娘,白蔹姐姐領着張媽媽來了。”

白蔹是是蘇月見身邊的貼身丫頭之一,張媽媽是陳氏的奶娘。

白蔹是蘇大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頭,與木槿花楹自幼相伴,情同姐妹,花楹那股子不喜自然不可能是朝白蔹去的。

那便只有白蔹身後的張媽媽了。

張媽媽是陳氏的奶娘,陳氏待蘇月見視如己出,降香院與白蘭院的關系自然也當是極好的,若叫外人瞧着花楹這份厭惡,指不定就要編排些什麽。

木槿正要開口訓斥,便瞧蘇月見已慵懶起身,兩個丫頭忙上前攙扶。

蘇月見只伸手輕輕點了點花楹的額頭以示懲戒,沒有說什麽責怪的話。

于是,花楹的膽子就更大了些,嘟囔道,“姑娘嬌貴之軀,何須親起見那張媽媽,奴婢們打發了就是。”

“空青寺的梅花此時開的正豔,覆上小雪應是別有一番風味。”蘇月見緩緩坐在梳妝臺前,朝花楹輕嗔,“不許出言放肆,便罰你給姑娘梳妝,要是不好看,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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