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賜名
黃昏灑在窗棂,屋裏泛起淡紅的光暈,溫暖而又溫馨,可氣氛卻并不和諧。
兩日滴水未進,令男人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憔悴,然眼底卻分外平靜,有股勢在必得的堅定。
蘇月見盯着他瞧了半晌,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
若說讨厭,并不是,恨麽,也談不上。
初時只是遷怒。
遷怒過後,是覺得男人不如她意,不願一走了之撇清幹系,便怒火叢生。
當然,不排除男人無形中露出的強勢将她的氣焰壓了下去,而心生不忿。
然這許多情緒都已在這兩日不知不覺的散去許多,
她本也不是什麽氣性大的,只因突遭變故情緒才逐漸失控。
待一切平息,心境便又不一樣了。
“護院與府兵是不一樣的。”不知過了多久,蘇月見才淡淡開口,“你身份不明,來路不詳,想留在府中只能以護院的身份。”
說到這裏,蘇月見起了股捉弄之心,眼裏劃過一絲惡趣味,“眼下府裏的護院大多是奴籍,你要留在我身邊,只能做我的奴。”
男人不論從哪裏看,都不是給人做奴才的,就算是失憶,應當也忍受不了這般輕視侮辱吧?
“好。”
“若你不願,那就只有請你離開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叫人照料你到身體痊...”蘇月見一頓,神情微驚的盯着男人,“你說什麽?”
男人擡眸看她,語氣平淡的不像話,“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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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見眨眨眼,“...”
她不過是吓唬他,想讓他知難而退,卻沒想他竟願意,還答應的這般幹脆。
“你失憶了可能不清楚,奴籍與平民是不一樣的。”蘇月見愣了好半晌才又道。
“我清楚。”男人目光堅定道。
蘇月見,“...”
她動了動唇,終歸是什麽也沒說,臉色卻已然冷了不少。
“能屈能伸,心性倒是不錯。”
像他這般武功高強,氣質不凡的人該有更大的作為,卻不知為了什麽偏要留在她這一方小院甘願為奴,蘇月見莫名的覺着生氣,還有些煩躁。
而蘇月見又怎知,面前的男人審犯人無數,哪怕失憶也最是會察言觀色,他輕而易舉就能分辨出她那句話是真,那句話是假。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奴,我在哪兒你便在哪兒,只聽我一人命令。”蘇月見冷聲喚來白蔹,“把旁邊的雜屋打掃出來。”
眼神自男人身上一掃而過,“既是為奴,這衣裳以後就不必再穿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世家小公子。”
她倒是要看看,他能堅持多久!
白蔹怔了怔,怎麽就從護衛變成了奴?
但看男人一臉平靜,便也沒說什麽,當即就出去吩咐了。
蘇月見又趾高氣揚的立了一長串規矩,左右不過是要男人唯命是從,不許抗命,要護她周全一根頭發絲都不能少等等。
男人聽得認真,微垂的眼底卻早已染着笑意。
說了諸多卻并未提要他簽賣身契,沒有賣身契,哪能算奴。
她最是嘴硬心軟,愛虛張聲勢。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男人不出聲,蘇月見皺眉斥道。
男人拱手彎腰,态度很是恭敬,“奴記着了。”
蘇月見,“...”
她感覺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她說這麽多就是想要他覺得屈辱,心生退意,可這人...
“奴記得,按照規矩,應該請姑娘賜名。”
蘇月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剛要嗆聲,便想起男人失憶不記得姓甚名誰,若留在她這兒,總得有個稱呼才行。
她按下心頭的煩悶,餘光瞥見了桌上的書,那是師父給她的醫書。
“自己選吧。”蘇月見沒有心情給他取名,拿了書書扔進他懷裏,醫書裏有不少藥材名适合取名,方便又不費腦子。
男人接住醫書,愣了愣後,随手翻開。
不多時他的目光便定住了,他眼睛一亮,将醫書反過來朝着蘇月見指了一個藥名,“就它。”
蘇月見看清藥名,微微一怔,“望月砂?”
“望月。”男人道。
他這兩日知道了她的名,裏頭便有一個“月”字。
蘇月見神色複雜的盯着男人,“你确定?”
男人堅定點頭,“嗯。”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
“望月砂,幹燥,色微褐,治目中浮翳,勞瘵五疳,痔瘡痔瘘...”蘇月見盯着男人,幽幽道。
男人跟着低頭去瞧“望月砂”旁邊的注解,愈看臉色愈沉,直到蘇月見最後一字落下,男人從進屋就平靜的臉色終是有了裂痕。
“簡單來說,望月砂就是兔子糞便。”
蘇月見難得見男人吃癟,淺笑裏帶着幾人幸災樂禍,“還要用它嗎?”
男人垂目,視線下移落在了“望月砂”後頭的藥材上,他神色微滞,下意識輕輕念出聲,“南燭。”
這兩個字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仿若在哪兒聽過。
“屬杜鵑花科,藥用極少,多半用于強筋益氣的方子。”蘇月見挑眉,“你喜歡?”
男人瞥了眼旁邊的注解,确定不是什麽糞便後合上書,點頭,“嗯。”
蘇月見收回笑意,淡淡嗯了聲,“那就叫南燭吧。”
話才落,便見剛被賜名的南燭身形一晃,竟有眩暈之勢。
蘇月見神情一緊,忙站起身疾步走了過去,然腳步卻停在了男人一步之外,眼睜睜看着人一頭栽在了地上。
蘇月見居高臨下的看着男人,“...”
嘁,她還以為他是鐵打的呢。
把過脈後,知道人是體力不支,蘇月見幾不可見的松了口氣。
死不了就好。
雜屋很快就被收拾了出來,床,被褥,木櫃等一切用具都是新的,雖都算不得上乘,但也不是什麽次品,趁南燭昏睡,白蔹叫丫鬟量了他的尺寸,去鋪子定制衣裳。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白蔹對南燭是有意照拂。
花楹看着布置好的雜屋很是不解,“白蔹姐姐,他只是個奴才,何以此般優待。”
白蔹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男人,意味深長道,“他只是現在看起來是姑娘的奴。”
“不懂。”花楹茫然的搖搖頭,“什麽叫現在看起來是奴。”
白蔹耐心道,“姑娘可有叫他簽賣身契?”
花楹搖頭,“沒有。”
“沒有賣身契,衙門未作登記,如何算是奴?”白蔹饒過屏風走到門邊,眼底盛着別樣的笑意,繼續道,“況且,我這番安置,姑娘可有說什麽?”
“沒有。”花楹跟上去應道,“姑娘聽了只點了頭,沒說不合适。”
這也是她納悶的地方,姑娘分明說是留他做奴的,可白蔹姐姐的安排根本不是奴應該有的規制。
就說這屏風,可比菘藍屋裏的差不了多少。
見花楹仍是不解,白蔹輕笑着彈了下她的額頭,“小丫頭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花楹癟着嘴揉了揉額頭,跺跺腳撒嬌,“白蔹姐姐。”
“好了,我說與你便是。”白蔹寵溺的笑了笑,道,“南燭雖來歷不明,但周身的氣質非常人可比,恐怕非富即貴。”
若只是富倒還好,若是貴...
這兩日她仔細觀察過,在身受重傷初醒的情況下,站了整整兩日連一步都沒有挪動過,這不但是毅力可嘉,也說明他體能過硬,她問過菘藍,就算是練武之人也極少有人能有南燭這般魄力,除非受過什麽特殊的訓練。
富家子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少有人能吃這份苦。
可南燭無意中透露出來的那份矜貴,絕不會是江湖人所有的。
貴氣且受過某種特殊訓練的人...
她不敢往深了想。
“他如今只是失憶才答應留在姑娘身邊為奴,若有朝一日他恢複了記憶,想起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難保不會遷怒姑娘。”白蔹幽幽道,“所以,姑娘雖想以此将他逼走,但不會真正讓他受什麽屈辱,以免他日引來禍端。”
花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癟嘴道,“所以待他恢複了記憶便要離開,這哪是奴啊,分明是養了個金疙瘩,說不得,得罪不得。”
“也可以這麽說。”白蔹瞥了眼屏風,幽幽道,“是去是留,實則都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只願來日他恢複了記憶,不論他是多麽高高在上尊貴非凡的人,都會念着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與收留之情,善待姑娘。”
“好了,回屋吧。”
白蔹花楹離去後,屏風後昏睡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難道真如白蔹所說,他是高高在上尊貴非凡的人麽?
努力回想了半晌,除了頭疼愈甚外,沒有想起任何東西,南燭皺了皺眉作罷。
早晚會想起來的吧,不急于這一時。
只是,他隐約覺得,他好像身負什麽耽擱不得的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