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強吻
距離新年還有兩天,大街小巷張燈結彩,處處是熱鬧的景象。陽光很明媚,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從心底發出一種慵懶感。我跟小胡駕車出來買些年貨,雖然家裏已經準備了許多,但年貨還是要自己采購才有別樣感覺。
小胡是個地道的東北小夥,豪爽熱情又不失謹慎,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半個字也不吐。據老姜同志說,他是從南方某集團軍偵察連派調下來,也不過是二十四五的年紀已經是中尉,集團軍領導很是重視他,如果不是在某次行動中出現差錯,他很快就會升遷。為了讓大家減少對他的關注,領導們出于愛護之情,才把他調到老姜同志身邊做警衛員。老姜同志曾笑谑說,“這是天上掉下了個粘豆包,砸到我頭上了。”
小胡小心翼翼地開着車穿梭在馬路上,我則靜靜地透過車窗仔細看着這座城市。忽而察覺又兩道探尋的目光掃視着我,我不動聲色地扭過頭,目光便消失。等我再轉過頭,目光又再次出現。幾次試驗,屢試不爽。我暗笑,小胡肯定是故意被我察覺,不然以他這麽個部隊精英來說,還被我這個普通人抓住把柄,豈不要被笑掉大牙?
“你小子,到底有什麽事直接問,別用那種眼光瞅着我,容易讓人産生誤會。”我雙手抱胸,努力控制着自己瞪他的沖動。
小胡“嘿嘿”笑了幾聲,“晖哥,您真的是姜書記的兒子?”
我活動了一下手指,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晖哥,您,有什麽事嗎?”小胡如臨大敵般威嚴正坐在駕駛座上。
“沒事,小心開車。”我伸手輕拍他的肩,趁其不備在他頭上狠狠彈了一個爆栗,“你小子不長記性,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您’‘您’的叫,你不覺別扭,我還嫌折壽,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
看着他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我忍不住微笑,這次回家,解決了懸挂多年的心事,心裏的重壓清除許多,我似乎看見回憶裏那個飛揚灑脫的少年對我揮手微笑。
“晖哥,晖哥,您,”
“嗯?”聽見小胡的叫聲,我眯着眼睛調高尾音。
“額,你,你真的是姜書記的兒子嗎?”
我滿意地點點頭,還好他換的速度夠快,“如假包換。”
小胡時不時瞥我一眼,雖不說話,可眼中卻充滿好奇的神色。
我想要故作不知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你小子不看路況總盯着我幹什麽?”
小胡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晖哥,真沒想到見到你本人。我剛到這裏的時候就聽人說,書記有個謎一樣叫‘姜君’的兒子,神龍見首不見尾。本來還以為那些人捕風捉影,怎麽可能見不到人。可沒想到,我在書記身邊呆了快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
聽着小胡嘴裏的那聲“姜君”,又勾起了前塵往事。
童年時,不懂得為什麽非要讓自己跟着媽媽的姓氏,別的小朋友聽見我的名字都笑話說是沒有爸爸的孩子。那時候的自己把笑話自己的孩子撲倒在地,大喊“我有爸爸,我有爸爸。”回到家裏卻哭着鬧着要改名字,要姓“姜”。
記得當時姜振國同志拉過哭得滿臉淚珠的我,憐愛地看着我,“古語有雲‘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取君字,希望我們家的小晖能做個像傲雪寒竹一樣的君子。小晖,記住了——姜君,就是你的另一個名字。”
那時的自己哪裏懂得大人的世界,姜君,姜君,聽起來跟将軍一樣,帶着三分滿意七分得意,又撒歡地跑到外面跟小夥伴們玩在一起,炫耀着自己新的身份“姜君”。或許也要感謝那時的懵懂無知,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叫“姜君”而非“譚歆晖”,得以換來十幾年如尋常人般的平靜生活。恍惚間我以為我回到了還是一個童年裏小男孩的年代。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只希望沒能辜負老姜同志取這名字的寓意。
轉眼間便到了春節,大院裏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一大清早,老姜同志便将我從被窩裏拎出來,一腳踢出門外去貼春聯。做完組織上交代的任務後,坐在飯桌前喝着太後煲的湯,擡眼看向牆上的時鐘挂歷,才驚覺:今年的春節居然跟情人節是同一天。
看着一旁的兩人,我裝作随意地說了句,“沒想到今天還是情人節。”
說完後,我端起湯碗,漫不經心地掃過太後,果然在她的臉上看見了蠢蠢欲動。
“老姜,你不表示點什麽嗎?”太後用胳膊肘碰了碰老爸。
老爸不動聲色地放下碗筷,慢理斯條的說,“都七老八十的年紀了,還學小年輕搞那套羅曼蒂克,不經濟也不實惠。”
我一聽老姜同志提到年齡的問題,心想要壞。果然,太後狠狠将筷子放在桌上,瞪着他,“你才七老八十,我可不承認自己老。總之,今個我要看見某些東西,看不到的話,我就天天學《大話西游》裏那個唐三藏。”
唐三藏?這跟他有什麽關系?我跟老姜同志面面相觑,反應了幾秒終于想起那部電影裏以念念碎聞名遐迩的唐僧。老姜同志怒視着我這個挑起事端的罪魁禍首,眼神之中帶着二分好笑一分無奈七分威脅,“你惹出的幺蛾子,你負責搞定。”
我心虛地把頭轉向另一邊,假咳兩聲企圖蒙混過關。
奈何,對手是老謀深算的老姜同志,他在飯桌下用腳輕踢我的腿,示意我趕緊表态。為了躲避老姜同志的“剪刀腳”,我左挪又閃,他則繼續追擊。我倆玩的不亦樂乎,桌子卻發出“吱吱”的聲音。
太後困惑地瞅着我倆,然後順着桌子看下去,就見我跟老姜同志的腿正做“親密接觸”——他把腳直接踩到我的腳丫子上。
“你們爺倆玩得夠high啊,不覺得幼稚嗎?”太後一臉震驚。
聞言,我立刻站起身,“我吃完了,出去買點東西。”
轉身離開飯桌,偷偷瞥了一眼老姜同志,打着“自求多福”的暗號快步走出風雲暗湧的餐廳。
走在人潮如織的步行街上,聞着撲鼻的芬芳,心情如這陽光般明媚。
推開一家花店的門,即刻淹沒在花的海洋裏,五彩斑斓的花朵迷花了我的眼,選什麽花好呢?玫瑰?不合适吧……我邊走邊琢磨。
“先生,要送花給女朋友的吧。”
花店服務員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搖搖頭。
女孩尴尬地紅着臉,“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以為……你要選什麽花或者送給什麽人,如果你不知道要選什麽,我可以幫你介紹。”
真是個熱心的女孩啊!跟小鬼有一拼。我暗想,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怎麽樣了?
“麻煩你幫我包一束玫瑰、一束百合,另外再包兩株文竹。”
當我抱着兩大束鮮花走在路上時,時而會被擦身而過的女孩指點或輕笑,一開始恨不得立刻打車飛奔到家,可我忘記了這個時間段打車難的問題。只能亦步亦趨地繼續走着,走着走着也不覺得初時的別扭,嗅着濃郁的花香,漫步在暖陽裏,別有一番滋味。
當我把鮮花送給太後時,太後高興地心花怒放。還找來花瓶,把花插在裏面擺放在客廳。
而後便是鋪天蓋地的短信問候,那幾頭獸也打來電話,大家胡侃了一通,約好回去後再聚。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唯獨沒有小鬼,我心中有絲失落。這些天不聯系,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
華燈初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包餃子,我一邊擀皮一邊跟爸媽聊天時,手機突然響起。我雙手都是面粉空不出手掏手機,只能做伏小狀求助太後。
太後半揚着下巴,神情倨傲,“看吧,還得求我。”
我淡淡笑着,老媽的個性越來越孩子氣了。她将手機接通後放在我的耳邊,還未等我吱聲,那邊嘈雜的環境裏便傳來一聲喊叫,“大叔,是我。”
聽到聲音,我一愣,小鬼!
我匆匆拍了拍滿手的面粉,奪下太後手裏的手機,走到一旁,這時我已無暇顧及他們臉上帶着的玩味神色。
“嗯,是我。”我低聲道,“怎麽這麽吵?你在哪呢?”
話筒另一邊傳來小鬼高亢的聲音,“大叔,我在飛機場,馬上登機去看你,記得接我啊,不然我真的要露宿街頭啦!”
難道她忘記了取保候審的事兒?這個時候怎麽能随便走動。想到這,我忍不住皺眉,低喝道,“胡鬧!亂開玩笑,老實在家過年。”
“大叔,我沒開玩笑,不說了,開始登機了,記得接機喲!一會兒見。”小鬼說話像是連珠炮似的,一說完電話裏便傳來“滴滴滴”的聲音。
我在心裏思量這事的真假,一回頭便看見老姜夫妻倆側起身子豎着耳朵聽,見我回來,便迎上前來,臉上毫無偷聽被抓到的窘态。
“兒子啊,是個女的,誰呀?”譚女士笑得如鮮花盛開一般。
我裝作沒有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擡腕看表心裏計算着從家到機場的時間,不管那丫頭是不是惡作劇,起碼要去證實下才能心安。
“爸媽,我出去一下,如果太晚的話,你們就別等我先吃吧。”說完,便感覺到有四道火辣辣的視線投射在我身上,我決定無視那兩雙閃着疑問的眼眸,上樓取了衣服便要出門。
老姜同志突然喊住我,“小晖,你怎麽去?”
我抿着唇,“打車過去應該來得及吧。”說完心裏也有幾分不确定,正是打車高峰期,這個時間打車,難!
只見老姜同志走到一旁按了內線,不知和誰說了什麽,然後挂上電話,對我點頭,“讓小胡開車送你過去。”
我呆住了,“爸,不會是您坐得那臺一號車吧?”
老姜同志微笑着,“你不是趕時間嗎?今個讓你也享受一次‘特權’。”
我心微動,卻又遲疑,“爸,這不太好吧。”
老姜同志擺擺手,“沒事,去吧,辦完事早點回來。”
這時太後走到我身前,把手織毛圍脖圍在我的脖子上,邊圍邊說,“你就聽你爸的,他好不容易以權謀私一回,你還不給他機會?這孩子!再說,有小胡跟着,我們也放心。”
說這話,就傳來轎車駛來的聲音,太後拍了我一把,“去吧,早去早回。”
坐到車裏我便對小胡說,“小胡,實在抱歉啊,這樣的日子還要麻煩你,等回來哥請你吃飯。”
哪想到小胡面色一緊,“晖哥,你這不是埋汰做弟弟的嗎?這樣的日子叫我出來,那才說明你把咱當自己人,自己人還客氣啥?”
聽完他的話,我剛繃緊的弦松下來,朝着他的肩膀捶了一拳,“你小子!行了,開車吧。”
坐在車牌尾號為1的奧迪車裏,果然是一路享受着交警敬禮的待遇,一路綠燈順暢到達機場。平日裏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的路程,今天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小胡在機場外把我放下後,我便讓他開車回去,辦完事情後我再打車回去,但那小子一根筋通到底,說是首長交給他的任務一定要完成,必須安全把我送回去才算數。無奈之下,只好讓他把車停好到機場大廳會合。
機場內人頭攢動,寸步難行。好不容易擠到出機口,接近小鬼說的那班航班已經有乘客出機,我逐一看去,尋找小鬼的蹤影。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當人群變得只剩零星幾個時,還是未見到小鬼的出現。我在心裏暗籲一口氣,卻也難掩一絲惆悵,這丫頭果然是惡作劇!
我邁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轉身離開,剛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有喊道,“大叔,大叔。”
我停住腳步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色羽絨服戴着一頂毛線帽背着雙肩包的高個子女孩像輛失控的火車般橫沖直撞過來。
“大叔,大叔大叔,你有沒有想我?”女孩站定在我面前,氣喘籲籲地仰頭問我。
我瞪大眼睛,心底還是有絲不敢相信,她怎麽真的說來就來了呢?又有一絲後怕,如果不是為了那一點點的心安,我不來她又怎麽辦?
“你……”
突然間,我發覺失去了言語功能。
“大叔,你到底有沒有想我啊?是不是看到我高興瘋掉了?怎麽都不說話呢?我可是天天都有想你,要是你不想我的話,那我豈不是賠了嘛!”小鬼微微一笑,笑容裏帶着幾分俏皮。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小鬼見我瞅着她,還特意轉個圈,笑嘻嘻地問道,“怎麽樣?大叔,是不是發覺幾日不見,我變漂亮了!”
我哭笑不得,輕敲她的腦袋,“怎麽穿得這麽少?”
我取下脖間的圍脖,把它圍在小鬼的身上,“這樣就會暖和點,”頓了頓,我往後退了兩步,看着還算滿意,又走上前輕拍着小鬼的頭,“還沒吃飯吧,走,帶你去吃飯。”
說完便要向外走,卻未移動絲毫。低頭一看,小鬼拉着我的胳膊。她仰起頭,張着一對像汪了水的大眼睛,羞怯的看着我,“大叔,我馬上就要坐返程回去,這次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就是想在這個日子裏見你一面,對你說句話。”
我心裏騰過一陣憐惜,走近她,低下頭望向她,嘴角噙笑,“新年快樂嗎?”
她的臉似乎更紅了,這不禁激起我幾分好奇心,這丫頭要說什麽?
小鬼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懷着破釜沉舟的決心,“大叔,我喜歡你!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比喜歡還要喜歡。”
突如其來的表白,把我驚呆在原地。她不遠千裏來到這裏,只為了這句喜歡!我幾乎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在我被告白迷失的片刻,忽然感覺唇上被柔軟覆住,唇間傾吐出來的氣息,夾着一縷清甜。
我徹底地呆住了,聽不到周圍的口哨聲、叫好聲,視野範圍內似乎只有小鬼,傻傻地看着她臉上那兩抹嬌紅,還有益發顯得盈粉晶透的唇。
小鬼快速從背包中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塞到我手上,“大叔,這是送你的新年禮物,我喜歡你,不是說說而已。”
當我找回理智驅散那份陶陶然時,小鬼已坐上返程的航班。我懷抱着盒子仰望夜空,回想機場內發生的一幕,頓有啼笑皆非之感。二十八年來,第一次被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女孩強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