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較量
天微微亮,林嬷嬷紅着雙眼敲響了梅如畫的門:“如畫,卯時了,該起床了。”
林嬷嬷到底是經歷過事的人,她一如往常一般平和地叫起梅如畫,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如畫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也會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去的事便叫它過去吧,以後莫生事端就好。
林嬷嬷叫了兩聲也沒個回應,心中就不安起來,如畫不是多懶賴床的人,林嬷嬷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了梅如畫,懸起的心才稍稍放下,勉強笑道:“如畫,大早上的畫什麽呢,該梳洗了,一會兒開早禮了。”
梅如畫不回應,默默地擡起頭問道:“林姨,我的畫功如何?”
“如畫自幼研習丹青,技藝純熟,林姨還真沒見過誰比你畫的好呢。”林嬷嬷摸不清梅如畫的意圖,只覺得她聲音悲戚,不同往日的無喜無悲。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畫不出自己的模樣來,為什麽?”梅如畫拿出一箱子卷軸:“你瞧瞧,為什麽我畫的都不是我自己。”
林嬷嬷翻開一看,花卷裏是各種仕女圖,或坐或卧,忽喜忽嗔,有的在梅如畫的閣樓上,有的在傅家的禦花園裏,有的在正堂的大廳上,分明是梅如畫的日常生活,可畫中的女子卻不是梅如畫,或許外人分辨不出來,可林嬷嬷怎不知那一颦一笑皆是昔日方雲書的影子。
“為什麽,為什麽我畫出的自己都逃不開娘的影子,為什麽?”梅如畫從來不曾如此激動過,林嬷嬷也吓了一跳。
好一會兒才平複,安慰道:“好孩子,皆是因為你描摹多了你娘的畫像,所以……”
“不是,我看我自己的時候更多,為什麽我畫不出自己來。”
“如畫……”
葉絡兒默默地站在最末的位置,不知道梅如畫會怎麽面對她,心裏一煩亂就覺得時間特別難熬,等了許久梅如畫也不出來。
“你左顧右盼地急個什麽勁兒,在夫人面前也這麽抓乖賣俏的,趕明兒老爺回來了還不定怎麽霸占着呢。”早有人見不慣,陰陽怪氣道。
葉絡兒只得斂了焦急的神色,也不敢答言,只突然想到自己還是傅家的姨奶奶呢,而梅如畫是傅家的夫人,怎麽就擺不正這個位置呢。
“姨奶奶們回吧,夫人今日身體欠安,早禮就散了吧,哪日再開再另行知會。”一個老嬷嬷出來吩咐道。
“哎呀,夫人這是怎麽了,往常小病小痛的也都撐着來盡禮,今日不來必是病得重了吧,我們去看看吧,炖個湯,熬盞藥也算是盡到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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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這會子必是在休息的,現在去瞧,夫人不說什麽,也得被林嬷嬷撂臉子,我看還是緩緩吧。”
……
衆人議論紛紛,葉絡兒卻深知,梅如畫并非病了,怕是心病吧,想着亦是坐立不安。
衆人議論了片刻也都散去了,葉絡兒在門口轉悠了一會兒,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一面擔心被林嬷嬷撞見,一面有恐梅如畫不肯見她。
梅如畫的丫頭見了葉絡兒雖知此刻去見梅如畫不妥,卻也沒敢沖撞葉絡兒,好在林嬷嬷不知去哪兒了,葉絡兒得以順利地進了梅如畫的閣樓。
梅如畫下筆焦躁,不知在畫什麽,略下幾筆又惱怒地連畫紙一起撕掉,腳下已是一堆廢紙了。
“如畫。”葉絡兒沖了過去,抓住梅如畫拿着畫筆的手,明明知道她心裏難受,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梅如畫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她,無比幽怨:“絡兒,為什麽我畫不出我自己,為什麽。”
“如畫……”葉絡兒不知如何回答,如何安慰,只将梅如畫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葉絡兒撿起梅如畫扔下的那些畫作,一張張地撫平了,細看之下心中也明了了,随即笑言道:“如畫畫功娴熟,自然能畫好的。”
“不,我畫不好,我怎麽畫都不是我自己。”梅如畫看見葉絡兒心裏也稍稍平靜了點。
葉絡兒每副畫都細細斟酌了一遍笑道:“還是林嬷嬷說得對,你跟太夫人的最大不同之處在于眼睛和氣度,太夫人眉眼溫柔親切,如畫的眼神就清冷了些,太夫人身形靈動,如畫姿态端莊,正是這般詫異,如畫如此聰慧,有什麽畫不來的。”
如畫迷茫地看了葉絡兒一眼。
葉絡兒沖她一笑,露出貝殼般的牙齒:“你能畫好的。”一面說一面幫她鋪了宣紙,研了墨。
梅如畫提了筆,手依舊微微發抖,好不如意落了筆卻又無從下手,墨跡浸染了一片,梅如畫無奈地放下筆。
葉絡兒也不好再強迫她,便拉着她的手坐下:“若畫不好就先別畫了,你不知道我這一天沒見你有多心焦。”
梅如畫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面上卻絲毫不露半分喜色,只淡淡道:“有什麽可心焦的,難不成我還能飛了。”
“可不就怕你飛了。”葉絡兒見梅如畫情緒緩和了,心裏也就安穩了:“你是一只小鳥,雖然關在籠子裏,總有一天會飛出去的。”
“我哪裏是籠中鳥,分明是畫中鳥,既飛不出去,也不想飛。”梅如畫輕嘆道。
葉絡兒心中明白,梅如畫不是不想飛,只是因為不能飛,索性不去想罷了,自己說話不委婉,一語道破了她想隐藏的心思,已是不善良了。此刻見勾出了梅如畫的傷心事,連忙岔開話題道:“如畫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時是什麽光景麽?”
梅如畫想了想道:“是你剛過門的那天,我給你掀蓋頭的時候。”
“不是不是,那是我第一次見大夫人的時候,不是見如畫的時候。”葉絡兒搖搖頭。
梅如畫不解地看着她。
“大夫人是大夫人,是一個傳說中的樣子,可不是如畫本來的面目。”葉絡兒笑道:“第一次見如畫是在一個下雨的天氣,你站在高高的閣樓上,隔着層層疊疊的雨幕,如同清澈脫俗的仙子一般,婉轉的歌喉唱着綿綿的曲調如同天籁,就像那場雨一般叫人看不分明,卻有滌淨心扉。”、
梅如畫聽罷有些發愣,不知是在想象葉絡兒口中的自己,還是在質疑那個人是不是自己。
葉絡兒也不在言語,由着她細細回味了片刻,梅如畫沉默了許久,說了句葉絡兒沒想道的話:“你回去吧,林嬷嬷不時地來轉悠,別叫她看見你了。”
葉絡兒聞言有些悶悶地,但也不想為難了梅如畫,只得傻傻地點頭告辭了。
“诶。”梅如畫忽地又叫住了她:“晚上來我畫樓,我有話對你說。”
葉絡兒欣喜地點點頭,轉身的步調都輕盈了。
葉絡兒幾乎的跳着離開的,誰知樂極生悲,還沒出院門就撞到了一個人,那肅殺的氣氛,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林嬷嬷狠狠地盯着她:“你跟我來。”
葉絡兒驚恐地搖着頭往後退,直到退到牆邊。
“就這麽點兒出息也敢招惹如畫。”林嬷嬷鄙夷道:“難不成我傻到在傅家大院裏殺了你不成?”
葉絡兒依舊是不肯動一步,林嬷嬷礙于主仆之禮也不好強拉她,見四下無人方說道:“十二姨奶奶,以後別去找夫人了,夫人從小長在這深宅大院,心思單純,對人都很真,你不要去誘騙她。”
葉絡兒聞言也怒了,又不敢十分表露出來:“我對夫人也很真誠,何談誘騙。”
林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不知是恨意還是厭惡,看得葉絡兒心裏直發毛,林嬷嬷最終斂去了那可怕的眼神,半是妥協半是無奈道:“即便你是真誠,也別再纏着如畫了,算我求你,放過如畫,也放過你自己。”
葉絡兒不明所以,林嬷嬷的眼神突然又狠厲起來:“你可知如畫為何自幼失去雙親?”
葉絡兒茫然地搖搖頭,梅如畫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又如何得知。
林嬷嬷恨然道:“皆因如畫的母親沒有天理人倫,不顧綱常愛上了一個女子,可亂世江湖她們誰也護不了誰,以致年紀輕輕命喪囹圄,只留下如畫一人孤苦無依,我不能再叫如畫重蹈覆轍,如畫的母親如此厲害之人,既有一身好功夫,又有顯赫的家世,尚且不能幸免,而今如畫自身寄人籬下,無任何招架之力,你若給她惹來禍事,你能擔着?”
葉絡兒被這番話着實驚着了,原來梅如畫背後有這麽個離奇的故事。
“我知道你沒有害如畫的心思,可你現在的做法就是在害如畫,你跟如畫都是傅家的妻妾,面子上的禮節盡到了就罷,不要走的太近,會生出閑話來的。”林嬷嬷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心有善念,奈何太傻,所以才将這些告訴你,你不會告訴如畫的,如畫知道了除了傷心沒有任何可以改變的,以後該怎麽做好好掂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