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
眼看就要到了換位置的時候,許靖樞卻不能親眼見證這決定性的一刻,不免遺憾。
下午放學時,許靖樞收到許硯深的信息,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晚飯。許靖樞不知傅紅鷹回靜安了沒,猶豫了一會兒,看向許蘊喆俯首在案的背影,回複道:不回,我吃了晚飯再回去。
發完消息,許靖樞卷起面前的試卷集,拎着文具袋走到許蘊喆的身邊。
起初,許蘊喆沒有發覺有人走近,但他聞見香味,不用擡頭就已經知道是許靖樞了。
可許靖樞沒打招呼,而投在許蘊喆書本上的陰影也沒有變化。
許蘊喆唯恐他站得太久、看得太久,被其他同學發現異樣,只好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果不其然,許靖樞一直明目張膽地看着他,見他擡頭,對他笑了笑。
許蘊喆收回目光,繼續在草稿紙上寫算式。
“我坐這兒了?”許靖樞往空位的椅子腿上踢了踢。
許蘊喆斜眼看他,壓低了聲音說:“要坐趕緊坐吧,假裝什麽客套?”
他忍住笑,立即在許蘊喆的身邊坐下。他望向留着板書的黑板,又看了許蘊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東西,說:“原來,和你做同桌是這種感覺。”
許蘊喆不想問是什麽感覺,省得又要生氣。
許靖樞看看四周圍,其他同學全吃飯去了,便問:“許蘊喆,你期不期待和我做同桌?”
“不期待。”許蘊喆算出結果,翻開答案頁确認答案無誤,繼續做下一題,看也不看他一眼。
許靖樞想了想,愉悅地說:“哎,你覺不覺得我們剛才說的話,很像‘同桌’的事已經确定了,只剩下期待和不期待而已?”
聞言,許蘊喆的筆鋒一頓。他握緊手中的鋼筆,過了一會兒,才得以心平氣和地、冷淡地問:“你不是說你請假回家嗎?怎麽還在這裏?”
“想等你一起吃飯,吃了飯再回去。”許靖樞聳肩,“不着急。”
許蘊喆心道:你不着急我着急。不過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無法預料許靖樞又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他淡淡地看了許靖樞一眼,不作搭理,繼續寫習題。
許靖樞歪着腦袋看了他片刻,最終翻開自己的試卷集,心不在焉地寫起來。
在許蘊喆的印象當中,許靖樞實在是一個聒噪的人,可是沒有想到過了好一陣子,他竟然再沒有聽見許靖樞說話。他趁翻書頁時偷瞄了許靖樞一眼,發現他正托腮寫着英語試卷,表情看起來意興闌珊。
許蘊喆後知後覺地想起,如果他希望許靖樞趕緊回家,應該馬上去吃飯才對。可是,他錯過了那次機會。許靖樞平時古靈精怪,常常說得他啞口無言,怎麽剛才沒說相應的話刺激他?不過,許靖樞沒說話,反而省心,不然他指不定又得氣成什麽樣了。
明明夏天還沒到,許蘊喆感覺自己每天都在上火。
思及此,許蘊喆擰開水瓶喝了一口白開水,抿幹唇上的水漬時,忽然發現白開水的氣味似曾相識。他擰上瓶蓋,在平靜當中,嗅了嗅,最後終于确定許靖樞現在身上的香味是涼白開的香味。
夏天到來以前,黃昏來得早。他們在教室裏自習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同學将燈一一打開,許蘊喆發現天将黑了。
“先去吃飯吧。”許蘊喆擰上鋼筆蓋子,起身道,“等會兒天黑了,路上開車不方便。”
許靖樞聞言驚訝地擡頭,可看許蘊喆收拾桌面上的東西,仿佛這話不是和他說的。他連忙拿起自己的東西,奔回座位放好,又拿上飯卡,回到許蘊喆的身邊。
許蘊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生怕言語太多傷和氣,沉默着往外走。
許靖樞跟在他的身旁。
天色沒有完全暗下來以前,天的顏色是紫藍色,天的盡頭有橙黃色的條狀雲彩,還沒有被湮沒在夜色當中,像是人間的燈火。
他們路過男生宿舍大院前,樓裏照舊傳出各種各樣的歌聲,其中有永遠不會撤出歌單的Beyond,和近來女生們非常疼愛喜歡的少年團。
和歌聲一同飄出樓外的,還有沐浴露的香味。男生使用的沐浴露通常簡單、便宜,更有不乏使用香皂的,那氣味很淡、很常見,常見得像黃昏的霧色般。
沒多久,天邊那幾片橙黃色的雲消失了,只剩下生活區裏燈火的光。
此時來到食堂吃飯,能挑選的食物少之又少。
許蘊喆打完飯,站在一旁等了等,最終看見許靖樞又只打了土豆和米飯。
樓上吃飯的學生也少了,燈只開一半。收拾餐桌的食堂大叔正在責備一個将西紅柿皮丢在桌面上的學生,那是三樓唯一的聲音。
讓許蘊喆驚奇的是,許靖樞從教室裏一路走來,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許靖樞沉默的樣子在許蘊喆看來與尋常人不一樣,他好像不是不高興,也不像有心事。
他若無其事的淡然讓許蘊喆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的外公——許仲言有時也像許靖樞這樣,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處于一個旁人看不見的世界裏。
許蘊喆不由得打了個小小的寒顫,因為他記得精神病會遺傳。可這樣的猜測太沒有根據了,許蘊喆只好按捺住好奇和緊張,低頭吃飯。
“對了,”突然,許靖樞擡頭道,“周末的成人禮,你媽媽和外公會參加嗎?”
許蘊喆微微錯愕,搖了搖頭,确認許靖樞的表情正常後,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不料,許靖樞卻皺眉,困惑地問:“你剛才為什麽那樣看我?”
許蘊喆聞之一哽,俄頃平淡地辯駁道:“我怎麽看你了?”
“沒什麽。”許靖樞狐疑地搖了搖頭。
看他分明不相信,許蘊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繼續吃飯。
“周末是我媽媽的忌日,我要和我爸回靜安給她掃墓,不能參加成人禮了。”許靖樞遺憾地嘆了一聲,“你是學生代表吧?不能看你發言,真可惜。”
難道他剛才心不在焉,是因為媽媽的忌日快到了?許蘊喆在心中詫異,面上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麽好看的。”
“怎麽不好看?”許靖樞不同意道,“你就算不發言也好看。”
許蘊喆怔住,看他的臉上分明沒有平時的機靈樣,卻還是說了這樣的話。他悄悄地籲了一口氣,懶得和他争辯。
見狀,許靖樞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許蘊喆,你是不是不敢和我說心裏話?”
他皺起眉,莫名其妙。
“因為我中午說,等我們能說更多心裏話的時候,要接吻。”許靖樞聳肩,“你答應了。”
許蘊喆哭笑不得,心想自己什麽時候答應過他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可他料想許靖樞說不定已經想好了這個質問的答案,便平淡地問:“難道除了中午的話以外,你以前說的都不是心裏話?”
這回,輪到許靖樞呆住了。
許靖樞怔怔地看着許蘊喆,看他用筷子撕下西紅柿的皮放在餐盤的一個空格子裏,擡也不擡頭。良久,他笑道:“是心裏話,從認識你開始,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心裏話。”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基本上。”
聞言,許蘊喆冷笑了一聲。他擡頭瞥了許靖樞一眼,夾起去了皮的西紅柿,說:“我也是。基本上。”
許靖樞聽完驚喜地睜大眼睛,可轉念一想,許蘊喆對他說的話差不多都在表示不滿,又高興不起來了。他問:“那基本以外的話,有哪些?”
“我哪兒記得那麽多?”許蘊喆不耐煩地擡頭。
“好吧。”許靖樞也得承認,這有點強人所難了。他吃完盤子裏的最後一片土豆,幡然醒悟,擡頭道:“這麽說來,我們已經說了很多心裏話了!”
許蘊喆險些被西紅柿噎着,他咳了兩聲,想發火,可知道再這麽下去,火永遠發不完,還不如省點兒力氣。“神經病。”他放下筷子,不滿地說,“你吃完了沒?吃完還不回家?”
“哦,馬上!”許靖樞扒完餐盤裏的米飯,端着餐盤跟上已經離開的許蘊喆。
但他只走了兩步就追上許蘊喆了,因為許蘊喆站着等他。
從食堂離開,許靖樞便直接前往車棚,打算開電動車回家了。可是,當他把車鎖打開,給車子通電,才想起自己忘了給電動車充電,此時的電量根本不足以讓他把車開回古鎮。
許靖樞心中一喜,連忙掏出手機給許蘊喆打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給許蘊喆打電話,等電話接通的時間裏,他坐在電動車上,難逃蚊子的襲擊,胳膊和腿上分別被咬了一個包。
“喂?”許蘊喆接起電話。
聽見他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許靖樞愣了愣。
“喂?”許蘊喆奇怪地問,“許靖樞?”
他本來要回過神了,可聽見許蘊喆叫他的名字,又怔了一下。
許蘊喆沒有耐心地說:“不說話,我挂電話了。”
“別挂、別挂!”許靖樞連忙叫住他,“我的電動車沒電了,想借你的車開。”說完,電話的那端沒有了聲音。
許靖樞凝神聽着,反而聽見周圍蚊子嗡嗡的飛舞聲。他奇怪極了,問:“許蘊喆,你聽見了嗎?”
“鑰匙。”他說。
嗯?許靖樞不解地皺眉,過了兩秒,他吃驚地回頭,果然看見許蘊喆站在他的身後,手裏拿着鑰匙正遞向他。
“哇!”許靖樞忙跳下電動車,接過鑰匙。
“‘哇’什麽?我剛剛去了小賣部,正好路過這裏。”許蘊喆指向不遠處的小賣部,正想說明自己是買了火腿腸後發現他在車棚裏,接着接到他的電話,卻看見他朝自己撲過來。
許蘊喆始料未及,連躲開的想法都沒來得及冒頭,已經被許靖樞抱住了。
“有蚊子。”許靖樞說。
什麽?許蘊喆不解,再次忘記把他推開。
許靖樞趁機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又迅速地放開他,沖他笑,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說:“我回家了,明天見。”
嘀!嘀!
許蘊喆聽見電子鎖打開的聲音,他回過神,難以置信地看向許靖樞。可天黑了,他看不清許靖樞的表情,只能看清電動車的燈光把他的白襯衫襯成橙黃色,像被夜色湮沒前的雲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