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趙殊然半癡半呆站着, 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動，直直瞪着不遠處地上那個還在艱難呼吸的少年。
陸楓先反應過來，但這裏人都圍成了一圈, 他擠不進去, 只好在外邊喊着趙斐的名字, 周圍嘈雜, 對方此時的狀态就算聽到沒精力回應。
他只好急急忙忙地問旁邊的人趙斐到底怎麽了, 這是怎麽回事。
畢竟也才十八歲, 剛離開高中校園的人，盡管平時在新聞、網上或者身邊經常聽聞這些溺水事故, 但也從沒親眼所見, 更別說事主還是熟識的人。
不慌是不可能的。
救生員正幫趙斐拍背順氣，周圍人多, 各種聲音都有, 被拍背的少年難受地又緊閉了眼, 皺眉斷斷續續咳嗽着呼吸。
旁邊一個阿姨聞聲打量陸楓一眼，以為他是趙斐同行游玩的朋友, 安慰着解釋道：“你別急，他沒事了, 能醒就是好事, 等緩緩就好！”
後面的趙殊然過來，要扒開人群進去。
陸楓立刻上前幫忙：“麻煩讓讓，麻煩讓讓！裏面的是他家裏人！”
圍觀的人全部看過去, 迅速讓開。
趙殊然沖到少年身邊, 剛要碰他, 救生員伸手阻止。
他頓時道：“他、他是我哥！”
旁邊的那個濕淋淋的少年連忙看向他, 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對、對不起, 謝謝……”
救生員專心給趙斐順氣：“他被水嗆到了，你們不用着急。已經沒事了。”
救生員一邊拍背一邊說：“這孩子下水太着急了，衣服都沒顧上脫，還好水裏的人離得不遠，再遠些，就算腿沒抽筋，這也很危險啊！”
趙殊然臉色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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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楓怔然道：“他是……下水救人？”
之前跟他們說話的阿姨過來，小聲說了原委：“是那個男同學，他玩水不小心掉湖裏了，你哥哥路過，當時可能太着急了，甩了鞋子就下水……結果快上岸時沒游過來，好像是腿抽筋，不過幸好大家找到了根長竹竿，你哥哥挺厲害，頭都鑽水裏了還能第一時間摸到杆子，也一直抓得緊緊的……”
“後來有會游泳的大人和救生員趕到，他們也被拉上岸了，那男同學倒是沒事，你哥哥吃水多，那會兒簡直吓死人了，剛給他控完水才醒。”
“不過啊，他好像把人家當成認識的人了，叫、叫什麽然的……”
趙殊然和陸楓：“……”
地上一頭濕噠噠卷毛的少年呼吸終于順暢了些，微微眯開一條眼縫，眼神有些微渙散，聲音都啞了，還蚊子似地用氣音在罵罵咧咧。
救生員和周圍的人忍不住笑。
趙殊然和陸楓完全笑不出來。
趙殊然伸手要接替救生員扶他，下一秒，就被對方濕冷的胳膊軟而無力地拍開。
少年還沒清醒，也并沒注意到他，只是本能拒絕救生員以外的人靠近。
仿佛是身體自帶的警惕。
趙殊然收了手，握緊拳頭。
陸楓內心複雜地瞄着趙斐的狼狽模樣，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以前這人到哪兒都精致得不得了，不是跋扈嚣張就是溫柔恬靜，反正不管面孔怎麽變來變去，總是體面的，還從未有這樣的時候……
此時此刻，陸楓也想幫些忙，就是無從下手，上下打量一番，問救生員：“他手上的竹竿，怎麽一直捏着？”
說着就伸手要把那竹竿拿走，結果對方驟然捏得更緊。
旁邊的人搖頭：“拉上來後，他那手就一直緊握着竹竿不開，現在他意識不是很清醒，可能還覺得這個竹竿能救命，不能松吧……”
陸楓不出聲了。
趙殊然擡眼，看向握着竹竿的那只手。
這時，救護車從外面進來了。
圍觀群衆急忙散開讓路。
雖然沒了生命危險，但溺了水還是要都送去醫院檢查看看的，那個狀态好些的男生先被扶着上去了，其餘人過來幫忙擡稍微好轉的趙斐。
不久前的營地那邊，林金薇看兩個孩子都沒回，打了趙斐電話想問問，被這邊的路人幫忙接了，讓她趕緊過來。
林金薇一行人聽說孩子出事故後，簡直要吓傻了，趕在救護車走前跑過來的，确定人沒事後，才擦着眼淚忙跟着救護車一起去醫院。
醫院廊道。
趙斐在裏面做檢查。
趙成彬安慰着時不時抹眼淚的林金薇。
趙殊然說：“爸，媽，對不起，這次都怪我。”
陸楓也在旁邊，連忙開口：“你們別怪他，是我突然要過來……”
“好了，這事跟你們沒關系，”趙成彬嘆氣，看了趙殊然一眼，“你都提前跟媽媽說過出去找同學了，手機丢了打不通又不是你的問題，主要是我們當時擔心……再說了，小斐是救人下水的，又不是因為你們，別再瞎攬責任。”
林金薇點頭，聲音有些哽：“你哥沒事，這已經是萬幸了，我們就是後怕，意外誰都防不住，跟你有什麽關系，可別亂想。”
趙殊然垂眼看着地面，少時，突然低聲說：“他當時以為落水的是我……”
陸楓表情一變，當即試圖制止他說下去：“趙殊然。”
他對趙殊然這對養父母并不夠了解，可畢竟趙殊然不是親生孩子，也多少有些怕這對夫妻會因為這事遷怒到趙殊然。
不是不能說，起碼不要在他養父母情緒不太穩定的時候說。
可趙殊然沒有停下，攥着拳頭把這件事的始末說了。
之後，趙家夫妻的反應卻跟陸楓想象中不太一樣。
起初的震驚過後，又下意識搖搖頭說：“可、可能是你說的這樣，但小然，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責任，我可以肯定，就算當時他知道那個人不是你，應該還是會下水的。”
畢竟這兄弟倆的關系怎麽樣，他們心裏都有數，在來醫院的路上，被救男生那邊的同伴在感謝時也具體向他們描述的事發前的情景——趙斐下水下得很快，甚至連花時間問一句都沒有，全程根本沒有半分糾結和思考。
第一反應是趕緊救人。
甚至急得都忘了脫衣服，險些讓自己由此落入更危險的境地。
如果只是為了救特定的人才選擇下水，起碼會問一句那到底是不是要找的人，又或者會事先辨認一下……
做父母的，私心自然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傷害，哪怕是為了救人。
但聽到那些感謝兒子的話時，後怕傷心之餘，又真的……真的難掩自豪。
趙殊然還想說些什麽，那邊醫生已經出來了，說是肺部沒有感染，沒事，之後好好調理就行。
幾人連忙進去看。
陸家。
陸覃這一次的午睡質量和之前不太一樣。
為了能早日恢複，他每天都遵守醫囑早起早睡，堅持複建運動，更重要的是——每天都能聽到趙斐的聲音！盡管會情緒不夠穩定，但整個人一直都處于超幸福階段，像之前高考結束那些天神經紊亂、失眠多夢什麽的，根本完全沒有了。
今天的午睡卻打破了平衡。
陸覃每天午睡都不會超過二十分鐘，基本也不需要定鬧鐘就能夠根據生物鐘準時醒來，但這一次，不僅沒能準時起床，還第一次在白天做起夢來。
噩夢！
很可怕的噩夢，夢到小王子傷痕累累地哭，他又急又慌，可無論怎麽想盡辦法，都過不去。
睡夢中，呼吸都一下子變得艱難起來。
等汗津津地驚醒時，仍心有餘悸。
窗外有暗黃的光輝，他坐在床上喘氣，眼裏慢慢有了焦距。
找到手機就立刻給趙斐打電話。
心髒的跳動随着手機裏的呼叫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陸覃眼睫一動，安靜地拿下手機看了看，又重撥過去。
“您好……”
還是那道機械的女聲，重複說着那句話。
外邊有敲門聲，是今天在家休息的劉文妮，問他晚上有沒有想吃的，她準備親自下廚。
陸覃仿佛什麽都聽不到，呼吸有些急，繼續撥打，拿着手機屏息聽。
門外的人以為他還沒睡醒，便放輕腳步走了。
陸覃打了幾十通電話，微慌的動作逐漸僵硬，他放下手機，撐床下去，找到拐杖，站在床邊打電話給司機，請他過來一趟送自己到湖島。
語氣聽上去很平靜。
司機說十分鐘內就過來。
少年杵着拐杖出去，到客廳時，手機響了一聲。
霎時間，拐杖差點直接滑下去，他及時抓穩，慌忙拿出手機打開看。
一秒後，眼裏的殷切消散而去。
是一條微博同城推送。
煩躁得直接關掉，走了幾步，突然間，陸覃想起剛剛上面好像有“xx湖島”幾個字。
重新打開手機點進去。
配圖比文字敘述部分搶眼多了，是兩個渾身是水、躺在地上的少年。
臉打了碼。
陸覃看到了趙斐的身影。
盡管打了碼，他也能第一眼認出來，那就是趙斐。
微卷短發，手表都沒摘，還有那身曾經在他面前穿過的衣服……
這條博文的最後一行字是：
兩人經搶救無效死亡，據說高考成績都很好，其中一個還考上了A大！
評論上千，前排都在惋惜。
陸覃紋絲不動，呆立着，盯着那張溺水的模糊照片。
幾分鐘後，正在廚房做甜點的劉文妮驀然聽到幾聲巨響從客廳傳來。
她忙跑出去看。
上午還好好的兒子摔在地上，手機飛得極遠，像是被人用了非常大的力氣扔砸，屏幕直接粉碎，機身開裂。
少年匍匐身子着要重新撿起掉落的拐杖，臉色慘白，情緒似乎非常混亂。
她吓壞了，急急忙忙沖過去，剛要問怎麽了，就聽到不停重複着兩個字：
“不要！不要！不要……”
微博上，那條推文發送不到一個小時，前面都是感慨的熱評，因此，一開始并沒人能注意到下邊幾條在場者的澄清：
【你這營銷號為了流量底線都不要了？！我是當事人同學，被救的和救人的現在都好好的，你造這種謠幹嘛！】
【趕緊删了澄清道歉！造謠人家死亡，太惡毒！】
【拿人家的圖編排造謠，舉報了！】
【我今天在湖島玩也看到這事兒了，兩個孩子明明都好好上了救護車，哪來的搶救無效死亡？你一個大號發這種消息都不求證嗎？】
……
很快，其中幾個讓删博道歉的評論被博主偷偷删掉了。
最後，一個昵稱“魔仙王子”的網友發了一條評論，半小時後被贊上熱評：
死是不可能死的，你養個烏龜我都能熬得過它！網絡不是法外之地，本人已痛心報警，不過您能這麽快删掉澄清評論，想必手指非常健康，望派出所一見，容我觀摩觀摩。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應該會晚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