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後, 關于小餅幹之真相,趙斐還是沒說。
如果沒看到那個水晶滴膠手工品,如果沒有聽到那麽一番話……或許在陸覃提及那次的餅幹, 盡管可能心虛, 但順嘴或許也就說了。
現在, 他實在是做不到……也不敢想象解釋後, 陸覃極有可能失望傷心的反應。
只能想破腦袋彌補了!
開學第一周, 除了熟悉學校、課程、同學和老師等, 趙斐下課期間沒事就會來回翻看各種甜品糕點的做法視頻,尤其是曲奇餅幹!
誓要要做出一模一樣的!
學校沒有給他“實驗”的地方, 那幾天, 他只能像背書那樣一遍遍記住步驟和細節,計劃周末就到陸覃家大展身手!
趙斐宿舍的三個室友除了開學當天遇到的郭西, 另外兩個都是A市的本地人, 家在偏郊外的地方, 一個叫錢小亮,一個叫梁毅, 話比較少,都很有禮貌。
對總是過來的陸覃, 更是從不多問。
大家相處分外和諧。
而陸覃宿舍那邊, 開學當天晚上,趙斐就去過一次,也是一樣規格的四人寝, 畢竟A大的雙單人宿舍只有研究所才能申請。
但他那邊宿舍有個空床位, 目前只有三個人住, 且在第一天就排好了稱呼……別人都是按年齡排號, 他們按身高。
陸覃是老大。
趙斐聽說後很不解:“你們好奇怪。”
那倆室友是戲精學院畢業的, 頓時翹起蘭花指對着陸覃:“還不是年紀最小的某位覺得不公平!特正經地說‘出生時間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哦,合着身高是我們能夠選擇的?”
陸覃面不改色:“青春期補鈣和合理鍛煉能改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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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和老三:“……小趙,把他叉出去!”
趙斐哪舍得叉,笑着混入其中:“老大有什麽好?槍打出頭鳥……兄弟們喝奶茶嗎?我先前投的基金賺了不少,大家沾沾喜氣!”
“是啊,天塌了高個子頂着哈哈哈……”
“那我要奶綠!謝謝小趙,回頭請你吃飯!”
……
其實趙斐也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出宿舍後,小聲問陸覃是不是什麽都非要争第一。
對方不承認,說二和三不好聽。
陸覃比以前又高了一些,趙斐目測他現在應該有一米八七左右了,擡眸看他:“那四呢?”
“我們宿舍沒有四。”
“可我是我們宿舍的小四。”
陸覃皺眉,低聲說不吉利,要他們換成老幺。
一時間,趙斐繃不住了,忍笑忍得肚子都疼:“我生日過那麽早,怎麽可能是老幺?好吧,我其實是你覺得不好聽的老二。”
陸覃也不生氣他這樣的逗弄,看他幾眼,非常雙标道:“二沒有不好聽。不過,還是趙斐最好聽。”
“……”
趙斐又要蕩漾了,走出宿舍樓就禁不住地跳着往他身上一撞,撞得很輕,轉瞬被對方伸手往懷裏拉。
誰都沒刻意掩飾這種關系。
周末到來之前,趙斐已經肉眼可見地和陸覃的兩個室友打成一片,還互加了微信。
那兩人是标準的大直男,壓根沒把他們的關系往情侶上想,還一直當他們是關系特鐵的發小。
有次老二在宿舍盯着他的微卷毛問他哪做的,邊說邊拿着梳子梳着鬓角:“你昨天來我們班,好幾個女同學看你呢,陸覃都嫉妒得黑臉了!嘿嘿,我不嫉妒,我是正人君子,心胸可寬廣了,我就是也想去做一個……”
趙斐瞄着他的寸頭:“這怕是做不了。”
老三毫不留情地嘲笑:“老二,你那是頭發長短的問題嗎?可別為難人了。”
老二氣道:“看不起誰呢你?等着吧,燙完頭後我就煥若新生了,到時候可不是你這種普通顏值能高攀得起的!”
對方笑着一腳踹過去……
趙斐嗑着瓜子,看熱鬧不嫌事大。
他們聊天扯淡的時候,陸覃往往都在看書或關注股市,偶爾會扭頭尋過去,找到趙斐身影後,壓下臉上幾絲的安心情緒,再繼續抓緊時間學習當天計劃的內容。
終于到了周五這天。
晚上。
一走進陸覃的新家,趙斐就搓手往廚房跑。
做餅幹的各種廚具都很全,材料也都提前買好了,他對陸覃說的是無聊想做做甜點玩。
晚上吃過飯,兩個穿着咖色圍裙的男生專注地一起做甜點,陸覃做的時候一直分心往趙斐那邊看。
趙斐心思全都在曲奇餅幹上,按照記憶裏的步驟一次次來,除了第一個做得有些難看,後面的越來越像樣了。
都完成後,陸覃替他放進烤箱。
他們一齊俯身,隔着透明玻璃往裏看。
趙斐的眼瞳被微黃的光染成了檸檬色,嘴巴緊閉,心裏卻不停祈禱着不要出錯,不要難吃……最好和那次的餅幹味道完全一致!
旁邊的人側首看他,等趙斐起身,才回神。
趙斐伸着懶腰,洗洗手回了客廳,覺得這裏略顯安靜了,過去打開電視。
電影頻道正在播放《羅密歐與朱麗葉》。
陸覃倒了熱水過來,掃到這部電影後,突然蹙眉。
趙斐還沒反應過來,陸覃就過來換了臺,他面容沉靜,看不出別的情緒。
換的頻道正在重播一部老劇。
兩人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趙斐吃着葡萄,随口說:“這個都看過了。”
陸覃便又換了臺。
這下是部評分很高的年代劇。
趙斐雙腳一擡,卷縮到沙發上,頭挨着陸覃的肩膀,認真看着屏幕。
天氣不冷,陸覃從旁邊拿了塊小薄毯,把他的腳蓋住。
趙斐笑:“你幹嘛呀?”
陸覃說:“你腳很涼。”
趙斐用腳趾戳戳毯子,放下葡萄,抱住他脖子,像小動物一樣拱動他的輪廓。
“小覃,我覺得不涼。”
“我碰了,很冰。”
“那你再試試?”
趙斐黑色眼睫頻繁閃動,說話帶着小小的氣音。
陸覃喉結滾動,垂下眼睫。
忽然間,伸手拿走毯子,用手代替裹住那雙光着的腳,俯身用力吻了過去。
……
這晚,新鮮出爐的曲奇餅幹變成了當天記憶裏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卧室裏,燈光昏暗。
趙斐沒控制住哭出聲的時候,陸覃第一時間捂住他眼睛,沒讓他看到自己失控下可怖的神色,眼睫微顫着、極其克制着吻上他瑩白的額頭,像是親吻一碰就碎的露珠。
這是一個讓他惶然又亢/奮不已的夢。
……
次日天大亮。
趙斐像條小魚幹癱在床上。
旁邊是緊緊箍着他的陸覃,已經醒了,靜靜看着他。
耳根通紅。
趙斐:“……”
昨晚可不是這樣的啊!
他動了動身,有種許久不運動突然跑了十幾公裏後的感覺,要散架了!
手一擡,沒了勁兒,自然垂落下去。
陸覃又把他抱緊了:“趙斐……”
就是念着他的名字,問他幹嘛,也不說。
過了一會兒,趙斐故意逗他:“小覃,你挺壞的。”
“……沒有。”
“人都這樣了,還沒有?”
陸覃不說話了,在他脖頸處輕輕地咬了下。
趙斐覺得癢癢,笑着縮脖子,兩人鬧了幾分鐘,又忍不住抱在一起……
這年的秋天,趙斐印象深刻。
主要源于兩件事:
對陸覃大開眼界的那晚。
對“痛快淋漓”這個詞的新一輪認知。
江城,彩雲山福利院。
周六的上午。
趙殊然看着手中的合照,又看看眼前明顯裝潢過的大門,試探着走了進去。
那張合照,劉姨是在周三找到的,當時趙殊然還在學校,她就拍了照片發給他看。
幼年的很多人很多事,趙殊然只有模糊的印象,就比如他記得自己是被趙家夫妻領養,但由于趙家夫妻平時并不與當年還活着的趙家老爺子一起住,所以他也忘了當年這個有很多人的合照裏,居然還有老爺子在。
合照上,最中間的是站在福利院門口的自己,兩邊是趙家夫妻,最左邊是院長,最右邊則是當時身體已經不太好的趙昌林。往後就是一些工作人員。
趙殊然記憶裏,是四歲住進福利院的,四歲之前的家庭記憶微乎其微,只記得有個媽媽,媽媽出了事,媽媽那邊應該也沒有親人,他就被送進了這裏。
趙家領養他後,沒過幾年就搬到了邵京定居。
周五在家睡了一晚,他早早起來買票坐高鐵到了江城這邊。
見到院長後,趙殊然第一時間把那張照片遞過去。
對方是快要退休的年紀,看到那張合照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是當年從這裏出去的啊?真好,真好!”
那院長對他記憶不是很深,但還是很和藹地請他進去,和他聊這些年福利院的變化……
到中午飯點,趙殊然詢問福利院捐贈賬號,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院長很意外,問了他現在的具體情況後,拍拍他的肩:“你才上大學……心意大家都領了,但還是等你工作後再說吧。你現在看上去也過得很好,這裏出去的孩子,能成長成這樣,大家都很欣慰的。”
趙殊然沉默片刻,點頭道:“是。”
“不管是你們還是趙家,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恩人……”
“一個人顧影自憐,都快要忘了自己比那麽多人幸運的地方……”
“以前有些時候……是我鑽進死胡同了。”
“等我賺了錢再來……”
院長笑笑要走,趙殊然想起了來這裏的目的,又追過去,說想要看看當年的檔案。
幼年生理性記憶模糊,成年後為了尋根回來查身世的孤兒也有,院長也沒多想,帶他去看。
和記憶裏大致一樣,他的生母是個單親媽媽,名叫姜秋,生他的時候已經是高齡産婦,但沒有結婚,是被外地來的一個男人騙了,在她懷孕期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回來。
當年月份大,沒法做手術,就把孩子生了下來。
後來在孩子四歲時,她的生母應該是情傷和各種生活壓力以及街坊的非議,導致抑郁症,最後走向絕路。
讓趙殊然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生母姜秋,曾經就職于趙家的公司!
是個基本不怎麽會和高層接觸的小文員。
院長說:“說起來,你也應該感謝你現在名義上的爺爺,我記得他好像在你離開福利院的三四年後就去世了,唉,當初就是他說服趙先生和趙太太收養你,說你這種懂事的孩子,正好能和家裏頑皮的小孫子做個伴,免得家裏孫子孤獨什麽的……”
趙殊然對此自然沒有印象,被趙家收養後,那個爺爺很少出現在兒子和兒媳家裏。
院長這些話,讓他有種割裂感:“怎麽會是爺爺……”
“趙老先生他生前一直很關注江城這邊的福利院的,這裏也收到過他很多次的捐贈幫助,所以那次組織了文藝表演感謝……我現在有點想起來了!你那時候七歲左右,上臺彈電子琴,老先生不知道怎麽哭了,後來沒多久,你就被趙家領養走了……這個老先生哭的事兒,我印象還是很深的!”
趙殊然思維都陷入了混亂:“……我當時彈的什麽?”
“忘了,太多年了……應該就是一些入門的簡單小曲子吧……”
離開福利院,趙殊然仍渾渾噩噩。
他打車去了趙家老宅,在宅子前停留着沒敢進去。
裏面的保姆哼着歌出來澆花,他下意識閃到樹後,想起那個總是板着臉的奶奶,躊躇着,最後還是回了車上,讓司機去高鐵站。
天黑時趕回家,趙家夫妻也回來了,像是剛參加完酒宴,都有些微醺的樣子,沙發上,女人靠在男人懷裏笑着低聲說話,察覺有人進來,連忙坐正了。
趙殊然微愣:“爸,媽……”
林金薇笑道:“怎麽這麽晚回來?和新朋友出去玩了?玩得開心嗎?”
趙殊然有些心虛,但也沒解釋,點點頭:“開心……我去給你們弄點醒酒湯吧?”
“已經喝過了,沒事,你休息你的。”
他點頭,腦子還有些亂,和他們說了幾句話,輕手輕腳回樓上的卧室。
或許是白天想的太多,趙殊然這次久違地夢到了小時候。
是還沒進孤兒院時的模糊畫面。
一個女人坐在破舊的鋼琴前,神色頹喪,教着小小的他去摁鋼琴鍵。
她的聲音很遠,輕輕地說:“小然,你要這樣彈琴。”
“媽媽很小的時候,有個大小姐來我家住,她就很喜歡這樣彈琴……後來她死了,好可惜。”
“不過,媽媽最近才知道給我安排工作的董事長,就是當年辜負她的那個大哥哥,他現在飛黃騰達了……總是會問我大小姐那些年的生活在我家的小事……”
“我那時候才上小學呢,哪裏記得清那些,不過我發現一件事。”
“這些人就是賤!人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沒了就自我感動追憶過往……”
“小然,媽媽真的承受不住了,只能想辦法給你找一點點可能的出路……”
“大小姐彈琴前都會有這些小動作,你要這樣彈……”
“趙昌林為了抵消對大小姐和那個沒出世的孩子的愧疚,江城所有孤兒院他每年都會去的……或許他會看在大小姐的面上,給你安排個好去處的……”
“媽媽知道你不懂媽媽在說什麽……我也不知道……媽媽對不起你……”
趙殊然滿頭是汗地醒了。
看了表,才午夜四點。
外面有一些微光。
他坐起來,撐着腦袋回憶夢裏的情景。
孩童時期的記憶會出現偏差,但女人頹喪的臉,無比真實。
和記憶裏的漸漸重合。
那就是他的生母。
腦子的一些碎片記憶,慢慢順着那根線,開始聚攏。
他忽然間回想起剛被趙家領養回去第一年,發生的一件事。
是他基本快要遺忘的一件事。
當時過年,他被領着去老宅見那個奶奶,他躲在趙斐身後偷偷張望,對方用力把他推開。
林金薇過來讓他彈琴給奶奶聽聽,結果坐下還沒正式開始彈,老人家就白着臉摔了杯子。
也是那天,他思來想去,以為是自己彈琴前的小動作太土氣、表現不好才惹怒了奶奶,後來練琴就硬生生糾正過來,之後,也不怎麽再敢在老人家面前碰鋼琴了……
他驟然發現,自己以前所認知裏的幸運和靠好表現換來的機會,可能……可能全都是刻意的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