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自習放學時已經九點五十了,馬上十點,校門口依然熱鬧一片,對面的奶茶店為了适應學生的作息時間,還延長了營業時間,此刻,奶茶店和便利商店人頭攢動,同學們勾肩搭背着去對面買奶茶,買炸串,嘻嘻哈哈再鬧騰一會兒,再說回家的事情。

街上的路燈明晃晃地照着,燈光慘白,照在人身上,襯得江羽帆本來就白的膚色更顯得蒼白。

周遭熱鬧聲一片,但是這片熱鬧和在路燈下晃晃悠悠往前走的三個人好像并沒有什麽關系。

沈湉玉和喬雲飛都是高三,他們的晚自習都是十點二十放學,比高一高二晚了半個小時,所以鐘朝舟,江羽帆和沈易安三個人現行回家。

沈易安夾在兩個低氣壓中間,感覺非常壓抑。

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忍不住問道:“你倆咋啦?這都什麽表情?誰惹着你倆了?還是你倆吵架了?”

“吵架?怎麽可能?”鐘朝舟嗤笑一聲,“我和江羽帆關系那麽好,怎麽可能吵架?”

沈易安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是咋啦?”

鐘朝舟抿抿唇,舔了舔後槽牙,聲音聽起來有些壓抑,像是從牙縫裏發出來的一樣:“一個傻逼!”

“傻逼?誰?”

“胡雨辰呗!”鐘朝舟翻了個白眼,“除了他,我還會叫誰傻逼?”

沈易安愣了愣,後知後覺:“……他啊……他咋啦?”

鐘朝舟沒搭理沈易安,繞到江羽帆身邊,拍拍他的胳膊:“喂,你還好吧?”

江羽帆:“我?我怎麽了?”

“你心裏沒不舒服吧?沒生氣吧?剛剛……胡雨辰那樣兒……”

“沒有啊。”江羽帆聳肩,“不是什麽人都值得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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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的話匣子一打開,鐘朝舟也不再憋着了:“胡雨辰就是個傻逼!你搭理他幹嘛呀?他作業不交你就幹脆別催了!”

“不行。”江羽帆聲音清脆,爽快地拒絕,“督促同學交齊作業,是學習委員的責任之一。”

“……”鐘朝舟眨眨眼,眼神奇異地看着江羽帆,“這不像是你的風格啊。”

“那什麽才是我的風格?”江羽帆反問,但是不等鐘朝舟回答,他又說,“既然當了學習委員那就當好,責任交給我了,我沒理由不承擔。”

鐘朝舟:“……”

沈易安:“……”

身邊遲遲沒有聲音,江羽帆扭頭看了一眼:“……你倆什麽表情?”

“嗯?沒……沒什麽。”鐘朝舟搖搖頭,“就是覺得……你這番話,思想覺悟很高!不愧是學習委員!非常值得我們學習!”

江羽帆:“……”

江羽帆嘴巴動了動,強行壓下馬上就要破口而出的髒話。

沈易安在旁邊聽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是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舟哥,胡雨辰是找事兒了?”

“算是吧!”鐘朝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你和他怎麽了?”江羽帆問道,“我看你們兩個應該是認識的吧,應該原來還有過過節。”

“啊?嗯,是啊。”鐘朝舟回答,“是有過節,而且是個很無聊的過節。”

江羽帆:“怎麽說?”

那還是在高一的時候,高一的時候,胡雨辰和鐘朝舟是兄弟班的,當時胡雨辰喜歡他們班一個女生,但是那個女生喜歡的是鐘朝舟,情敵嘛,看不慣很正常,但是鐘朝舟不知道那個女生喜歡自己,每天動不動就要承受來自胡雨辰有意無意的挑事兒,鐘朝舟心裏本來就煩,覺得這人傻逼,但當時兩個人雖然互相看不上眼,但也算是相安無事。

矛盾升級是在後來,有一天,那個女生打定了主意要和鐘朝舟表白,但是鐘朝舟對那個女生完全沒感覺,甚至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于是拒絕了,雖然拒絕的方式很委婉,很溫和,但是那個女生心裏還是不舒服,哭了一場,這事兒被胡雨辰知道了,心裏那叫一個不爽快,當天晚上放了學,胡雨辰就在校外一個死胡同裏堵了鐘朝舟,質問鐘朝舟為什麽不答應那個女生的表白,鐘朝舟也很莫名其妙,加上他本來就讨厭胡雨辰,說的話沖了些,兩個人之間電閃雷鳴的,那個火花滋啦滋啦往外濺,得虧兩邊都有人攔着,沒打起來,但是自那以後,鐘朝舟和胡雨辰兩個人就勢同水火,見面就要掐架。

這回分到一個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運氣。

江羽帆:“……”

江羽帆又問:“那他……怎麽找你事了?”

“這個啊……”鐘朝舟突然面露矜持,“這個……你确定要聽嗎?更無聊,而且扯得一匹。”

江羽帆:“……”

·

胡雨辰找事兒找過大大小小很多事情,但是唯一一件給鐘朝舟留下了極深印象的,是在高一下學期。

那時候,胡雨辰是班裏的紀律委員,這個紀律委員他就是挂個名,平常什麽都不管,有時候甚至跟着人一起亂。

但是,也有偶爾幾次他會工作,這幾次工作,他針對的,全部都是鐘朝舟。

那會兒鐘朝舟坐在教室靠角落的位置,胡雨辰坐在靠近前門的位置,兩個人的座位就是個對角線,結果有一天,班主任把鐘朝舟叫到辦公室,說:“紀律委員最近反應你經常上自習課發怪聲兒,怎麽回事啊?”

鐘朝舟:“???”

實不相瞞,當時鐘朝舟心裏就一個感受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還一口又大又黑又圓的鐵鍋。

鐘朝舟性格開朗大方,自來熟,到哪兒都來人來瘋,在班裏人緣兒特別好,坐他附近的那些同學,不論男女,都和他關系不錯,班主任也找了那些同學求證,結果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一個個的舉着三個手指頭拿着自己的人格起誓,鐘朝舟絕對沒有發出過任何怪聲音,甚至有幾個膽子大的,在班主任面前質疑胡雨辰工作的客觀性和可信度,也有人告訴了班主任,鐘朝舟和胡雨辰關系不好,這件事針對性太強,主觀情緒太濃厚,可信度不高。

對此,班主任又把胡雨辰和鐘朝舟叫來辦公室,問胡雨辰離鐘朝舟那麽遠,怎麽聽到鐘朝舟上課發怪聲的。

鐘朝舟已經做好了胡雨辰說出“我就是聽見了”或者“有人舉報”這類驚駭世俗的話的心理準備了,沒曾想胡雨辰胡編亂造的程度,遠遠超出了驚駭世俗的範圍:“我覺得他發怪聲了。”

鐘朝舟:“……”

班主任:“……”

鐘朝舟和班主任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裏的無奈。

班主任自此也明白了,這件事八成是胡雨辰胡編亂造的,她也不想再浪費什麽時間,走了個過場,溫溫柔柔說了鐘朝舟兩句,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偏偏胡雨辰還覺得自己勝利了,老師對鐘朝舟的好感度下降了,還跑到鐘朝舟面前有意無意耀武揚威了一個星期。

鐘朝舟:“……”

這更加堅定了鐘朝舟覺得這人是個傻逼的想法與信念。

經歷過這件事,這個想法,終于從想法,成功晉升到了真理的階段。

江羽帆:“…………”

鐘朝舟攤攤手:“你看吧,我說了很無聊。”

沈易安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這已經不是用‘無聊’就可以形容的了。”

“所以,你以後裏胡雨辰那個傻逼遠點兒。”鐘朝舟本來想勾江羽帆脖子,但是想到江羽帆不怎麽喜歡肢體觸碰,又半途把手縮回來,塞進衣兜裏,繼續說,“催作業這種事兒啊,你以後就別催胡雨辰的了,那孫子才是不寫作業成績提不上去的經典反面教材,他自己都放棄自己了,還那麽傻逼,你就別管他了,走個過場完事兒。實在不行,老師那邊要說什麽,交給我,我去替你催他作業去。”

江羽帆霸氣反問:“然後呢?是不是我就可以直接在黃榜上看見你倆了?”

鐘朝舟:“……”

沈易安:“……”

卧槽,這話還真是一針見血。

“該離他遠點兒的不是我。”已經到了家門口,江羽帆踏上臺階,手放在門板上,背對着鐘朝舟和沈易安,安靜了一會兒,又說,“鐘朝舟,你才應該離他遠點兒,少給自己找事兒。”

“……”鐘朝舟愣了一會兒,“你關心我?”

江羽帆不假思索,矢口否認的話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天黑了,古槐巷裏的燈光暗淡,看不太清臉色,但是江羽帆進家時,被家門口的橫杆絆了個踉跄,差點跌倒的樣子,鐘朝舟和沈易安還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兩個人站在江羽帆家門口,看着那扇禁閉的大門,齊齊陷入沉默:“……”

“喂,舟哥。”良久,沈易安才找回的自己的聲音,他依然盯着那扇門,手背拍了拍鐘朝舟的胳膊,“江羽帆……剛剛真的是在關心你,對吧?”

鐘朝舟沒說話。

沈易安遲遲得不來回應,扭頭去看,卻發現鐘朝舟低着頭,手遮住自己的上半張臉,肩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倒和哭了一樣。

沈易安一驚:“卧槽!舟哥你咋啦?沒事兒吧?”

“嗯?沒事沒事。”鐘朝舟把手放下來,朝着沈易安擺擺手,沈易安這才發現,鐘朝舟是在笑。

鐘朝舟站在原地笑了一會兒,擡腳往隔壁走,準備回家:“行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回家吧,晚安。”

尾音上揚,傻子都能聽出來鐘朝舟此刻心情很好。

沈易安:“……”

不就是被江羽帆關心了一下嗎?至于高興成這樣兒嗎?

旋即沈易安想到了東營和開學第二天早上,江羽帆說的話,立馬自己點點頭,自言自語:“好吧,确實至于。”

安若蘇剛剛熱好奶從廚房裏出來,準備端去江羽帆屋裏,正好碰到江羽帆進家。

“诶,回來的正好,奶剛熱好,你自己……诶诶诶!幹嘛呢?跑那麽快!你的奶!”

但是安若蘇的呼喚并沒有什麽用,江羽帆已經“嗖”一下,一陣風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咣當一下關上了房門。

安若蘇:“……”

想想兒子平常總是一副冷淡至極的樣子,今天這樣的失态真是百年難遇。

所以剛剛發生了點兒什麽?

江羽帆回到屋裏,連書包都忘記卸下來,就這樣緊緊地貼着房間的屋門,書包裏裝着的書有些膈腰,但他絲毫不在乎,只是努力的深呼吸,平複自己的心情。

天殺的不知道自己剛剛怎麽了。

在一聽到鐘朝舟和胡雨辰不對盤,兩個人幾乎是見面就要掐的時候,他心裏莫名其妙心跳就漏了一拍,幾乎沒過腦子,下意識地就提醒鐘朝舟要小心。

以前他是真的不會這麽做的,別人怎麽樣和自己沒關系,自己也不知道這回怎麽回事。

是因為關系好嗎?

但是他們也才認識一個半月不到兩個月,而且一直都是鐘朝舟單方面對江羽帆進行……“騷擾”,要說感情和關系,江羽帆自認為沒那麽親近,也沒那麽好。

那這是……

“小帆!小帆!”安若蘇在屋外咣咣咣敲門,“小帆,開個門,把奶喝了。”

江羽帆一個激靈回神,把書包丢到沙發上,轉身開門:“媽。”

“怎麽了你?”安若蘇站在門外,一臉好笑地問,“一進家就回屋,還是沖回屋的,很少見你這樣啊。”

“嗯?沒……沒怎麽,我就是……就是……”

“我就是問問,你那麽緊張幹嘛?”安若蘇側過身進屋,把碗放到桌上,“哎呀,很少見你這麽……像個少年人,哪像以前,少年老成,挺好的,不用緊張,挺好的。”

江羽帆愣了愣:“……啊?”

安若蘇:“嗯。我覺得咱們來了古槐巷之後,你變了挺多的,話多了,性格也比以前開朗了。現在我真覺得,當時我和你爸決定搬來古槐巷真是個太正确的決定了!”

江羽帆:“……我變了很多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安若蘇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江羽帆的肩,“尤其是小舟,你這個暑假天天和他在一塊兒,确實變了不少,沒那麽死板嚴肅了。”

江羽帆撓撓頭。

哦。

自己之所以會關心人,是因為這樣嗎?

是因為自己受到了影響,變了很多?

但是……

自己真的變了很多嗎?

感覺并沒有啊。

直到躺到床上關了燈,江羽帆還在想這個問題。

院子裏,帶高三剛剛下晚自習回來的江臨正在和安若蘇小聲交談着,聽不太清說的什麽,但是聽語氣可以大致判斷出應該又是哪個熊孩子找事了。

樹上還有知了,蟬鳴和着細碎的交談聲透過窗戶的縫隙傳進屋裏,落進江羽帆的耳朵,仿佛安眠曲,江羽帆的眼皮越來越沉。

無暇顧及自己為什麽會關心別人,也無暇思考自己到底有沒有改變。

失去意識前的江羽帆的最後一個想法很簡單——

今天還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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