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禪院甚爾很強,無論是實力、情報分析能力還是戰術上的謀略較比之前都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提升。

可五條悟本身即為最強,對他而言,殺死一個人只有他想不想,沒有他做不到的。

他在戰鬥後期毫不留情地将禪院甚爾逼入絕境,彎下腰,注視着這名發絲被汗水浸濕的天與咒縛,翕動的唇間吐露出與一年前別無二致的話語:“告訴我戚風在哪,或者,你有什麽遺言?”

男人只是低着頭,胸口起伏。

似乎是在思考,又好像失去了求生欲。

他勾着唇角輕笑:“那種東西……才沒有啊……”

五條悟記起他去年重傷瀕死時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最後吐露出的是他最後的心音——将禪院惠交給他随他處置。

五條悟撞見他複活後,去探尋了禪院惠的下落。

那小鬼被戚風花十億買了下來,但他暴露出的天賦又叫禪院家眼饞。

一旦失去戚風和天與暴君的庇護,一定會被禪院家視為囊中之物。

所以,想活下來就告訴他那件事!

旁邊被限制了能力的兩個女孩子卻一改厭惡甚爾的态度,沖他大喊。

“禪院,不要死!你沒有經過戚風大人的同意,不能死!”

“禪院!嗚,戚風大人,怎麽辦……不要死……”

只有五條悟才能看到的地方,男人在聽到戚風的名字後動了動,襯的唇角的鮮血亮眼。

他咧開唇,擡起眼眸,凝聚着深淵的眼眸中是不輸于五條悟的瘋狂和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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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旁觀的夏油傑也來不及出聲制止。

禪院甚爾迅速抽出一把短刀,這把具有無差別吸食咒力效用的咒具在天與暴君的蠻力之下,強硬地撕開了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對他造成了實質性傷害。

“所以,我才是卑鄙的大人啊……”

卑鄙的大人毫不戀戰,迅速而敏捷地帶着兩名女孩子跑掉了。

但他身形沉重,嘴角有鮮紅的血跡不斷流出,五條悟對他造成的傷害不可估量。

禪院甚爾經過夏油傑時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嘲諷。

夏油傑沒有制止。

“逃走了……”

與夏油傑相比,五條悟多少顯得有幾分狼狽。

發絲淩亂,衣衫被咒具劃破露出肌膚,臉上是血,身上也是血。

但和夏油傑隐沒在陰影中的郁郁神情不同,少年用拇指擦去濺到臉頰上的血珠,不甚在乎地在臉上拉開一道痕跡,露出一抹瘋狂的笑意,同時又感到無比的暢快。

“悟……”

“真讓人不爽,對吧?”

五條悟說……

“那兩個女孩子,居然覺得那家夥是戚風的人!明明是我們先來的吧?明明是個有孩子的老男人。”

夏油傑沉默。

他看着摯友轉向自己,眸間閃着奇異的瘋狂。

“傑,你看到了嗎?”

“他想活下去,他居然想活下去!”

又頹又喪,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覺得活着死去都無所謂的人。

這一次有了強烈的、活下去的想法。

五條悟能被他擊傷,不止是因為偷襲,還心驚于禪院甚爾想要活下來的決意。

那絕不止是因為禪院惠。

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戚風。

“那家夥在乎的只有禪院惠和戚風,可去年不是這個态度,所以,戚風一定還活着。”

五條悟自言自語地篤定道,根本不需要夏油傑的回複。

“悟……”

夏油傑垂下眸,心知摯友拒絕戚風活着之外任何的結果。從始至終問的都是戚風在哪裏而非屍體在哪裏。

他的心同樣不接受,但他的身體卻冷靜無比地說:“我親手殺死了她。她已經死了。”

心髒抽痛……

“呃……”一直維持的和平交談的假象被驟然揭開。

五條悟陡然失去了笑意。

“所以,為什麽!我不相信!”

在等待答案的時間裏,五條悟任由痛苦撕扯神經。

夏油傑直視着摯友,親手撕掉了自己還未愈合的傷口:“是我一直以來的忽視将她推到了那一邊,是我違背了和她的束縛……才殺死了她。”

“什麽束縛!”

“永遠也不會到那邊去的束縛。”

五條悟瞳孔一縮:“那一邊?傑你?怎麽可能!”

他一直想做的、一直堅持的,就是将戚風從詛咒師那一邊帶回來。

而傑卻一直想到到那一邊去?

夏油傑出乎意料的冷靜:“就是你想的那樣,悟。”

兩人的方向和目的完全南轅北轍,然而五條悟卻直至今日,在夏油傑的親口敘說下才發現這一點。

不,不是完全沒有察覺。

【家入硝子:夏油瘦了。】

【五條悟:他說是苦夏啦!】

【家入硝子:你這家夥,有空也多關照下他吧。】

【五條悟:嗯?怎麽了。話說硝子你也可以一起關照啊。】

【家入硝子:那是你們男人間的話題,我可沒興趣參與。】

“五條悟?他失戀了嗎,我晚上去問問。”

“家入硝子:……”

硝子一直在旁敲側擊的提醒。

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深入探尋傑的異常,可是,全部忽視了。

如果說傑為自己對戚風的忽視感到自責,那他又算什麽?

戚風在他眼皮底下被他弄丢了。

傑在他身邊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卻通通不知道!

他真的是最強?

五條悟猛然擡起頭,他一向敢于面對自己的弱點和痛苦,所以他開口詢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到那邊去的?”

不愧是悟,這麽敏銳。

夏油傑沉默地凝視他:“星漿體事件後,我開始動搖。”

“呃……”那是戚風叛逃的一年前,所以夏油傑絕不是為了戚風才産生叛逃的理由。

五條悟的心驟然沉下。

那種面對叛逃後戚風的荒謬感再一次占據了內心。

無法理解,無法接受。

夏油傑平靜地敘述着自己自苦夏以來的心情轉變,他垂下頭時,劉海遮住了眼睛,讓人看不真切。

“但和戚風不同,一開始的我,想要創造的是只有術師的世界。”

“要怎麽實現!”

“殺光世界上所有普通人。”

五條悟一時分不清誰比誰更離譜。

一個要創造無咒力的世界。

一個要創造只有咒術師的世界。

“你在開玩笑嗎?這怎麽可能實現!”

夏油傑只是凝視着他:“……”

又來了,同樣的眼神也在戚風身上出現過。

而戚風下一句就是所以悟君,你無法理解我。

五條悟果然還是無法認同和理解夏油傑殺死戚風的理由,他神經繃的很緊,和摯友沉默的對視中啪的繃斷。于是五條悟放任痛苦宣洩,攥住了夏油傑的衣領。

“傑,我一直在你身邊吧?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為什麽不把痛苦分享給我,為什麽不把所有事都告訴我?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強迫夏油傑擡頭望他,那雙钴藍色的眼眸執拗地盯着他,也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看一個不會回頭的背影。

明明只過去幾個月而已,五條悟卻感覺自己被朋友們剩下了。

只有他一個還在原地踏步,還在玩所謂的朋友游戲,傑不拿他當朋友,戚風說他們是敵人。

到底發生了什麽?

五條悟茫然、痛苦又憤怒。

“看看現在發生的事情,你的堅持、你的隐忍和你的克制,都是笑話嗎?”

夏油傑露出一抹慘白的微笑。

他無比懷念之前被束縛制約的痛苦時刻,那拉扯着心髒的纖弱蛛絲是聯結着他和幼馴染的唯一證明,即使心髒抽痛的再厲害,他也一直無法割舍,除非他能站在戚風身邊。

可是現在,束縛他的戚風已經不在了。

硝子可憐他,夜蛾校長悲憫他,兩人會斥責會說重話但絕不會動手。

只有悟,只有五條悟會動手。

所以,他毫不避諱自己過去偏執陰暗的想法,一點點火上澆油挑起五條悟的怒火,任由摯友重重的拳頭落在身上,讓他給自己一個切切實實的教訓。

可是……

還不夠痛。

他仍然有餘裕去想戚風。

她被他冷處理不斷忽視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她和他定下束縛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她聽他說要成為詛咒師的時候,又是怎麽想的呢?

還不夠痛……

夏油傑被打歪了臉,他不住地喘着氣,束着頭發的皮筋繃斷後散落開來。

他感受到了臉上的濕意。

下雨了……

是和戚風死亡之日一樣的雨天。

春天是梅雨季啊。

夏油傑睜開眼,臉上有液體滑落。

他看見五條悟自上而下的俯視表情,他明明有無下限術式,卻也任憑雨絲浸濕了頭發和衣服,兩個人都是一樣既清醒又痛苦。

“傑……”

“悟……”

“沒有下一次了。”

五條悟指的是夏油傑擰巴什麽事都閉口不言的事。

夏油傑沉默良久,苦笑:“好。”

兩人暫時重修于好。

可是夏油傑卻還想要更痛一點。

他失神的目光随着雨線落到地面,又想起了那個失去戚風的午夜。

“我不管你怎麽想,沒有見到屍體的話我是不會信的!”

五條悟深深地看他一眼,表情執着到瘋狂,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禪院甚爾那家夥不也死而複生了嗎?為什麽戚風不可以?”

“呃……”

“我答應了硝子會把她帶回來。”

他重複道……

“所以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夏油傑心知肚明五條悟的潛臺詞是,就算戚風真的死了,他也會将屍體搶回來,無懼于任何人的阻攔。

“我知道了。”

這也是夏油傑想做的事。

所以,他才會放任禪院甚爾和美美子菜菜子的離開。

從一開始,夏油傑打的就是派咒靈跟蹤找出Q本部下落的主意。

無咒力者的行蹤不可捉摸,對咒靈也具有一定識別能力,那就記住那兩個女孩的氣味,盯緊她們,跟住她們。

只是他的想法不如五條悟偏激,他只是想遠遠地參加她可能存在的葬禮,記下她下葬的地方,去紀念她,去思念她。

他和五條悟的最大不同,就是盡管比任何人都希望戚風能活下去。但理智要更清醒地認識到戚風已經不在的事實。

還不夠痛。

夏油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和摯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身後的五條悟向着甚爾消失的方向前進,絲毫不擔心這中間的時間差。

少年剛背對夏油傑,緊抿的唇角就塌了下來,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心髒傳來無法忽視的刺痛感。

他一定會把戚風帶回來。

戚風她……喜歡能看得見煙火的地方。

五條悟想……

六七年前,五條悟從五條家的咒術師手下救下了芒果戚風。

可他并不是第一時間就救下了戚風,那時性格還冷冷淡淡的小少年淡漠地注視着遠處的女孩子。

按咒術規定,特級咒靈和特級被咒者應當場祓除。

即使被咒者是孩子也具備着不可忽視的危險性。

她不想死,她的眼眶裏積蓄着眼淚,她在求情。

【戚風:“妹妹是好孩子,她只是擔心我,是我沒有約束好她……嗚。如果一定要死的話,可不可以只殺掉我?”】

……?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女孩子的眼眸暗了下去,她安撫着自己身上的咒靈妹妹,不讓她因為憤怒失控而遭到咒術師的攻擊。

面對這姐妹共生的咒靈,他們做不到只殺人留咒靈,更不可能放任咒靈活下去。

如果可以,他們更想只祓除失控傷人的咒靈,讓身為人類的女孩子活下來。

【戚風:“叔叔,我們會留下屍體嗎?”】

【五條家咒術師:“會……你有什麽遺言嗎?”】

【戚風:“媽媽一定會很難過,請不要告訴她……”】

【戚風:“我想被埋在能看得見煙火的地方,我很喜歡煙火,而且……我還和朋友拉鈎約好了要一起去花火大會……想和他在同一時刻看到同一片景色。”】

五條家的咒術師記下了她的要求。

女孩子緊張又害怕。

【戚風:“那……那請快一點殺掉我,如果我疼的話,妹妹也會擔心的。”】

她和身體裏的妹妹說好了,心甘情願地閉上了眼,唇角露出了安撫的微笑。

那抹平和的笑意在夕陽下柔軟又娴靜,直直撞入五條悟眼中,讓他鬼使神差地制止了家族裏的咒術師。

所有的人在瞬間全都動彈不得——他們全都被自家少爺束縛住了動作。

【五條悟:“夠了。”】

五條悟留下了她一條命。

女孩子睜開眼看他,那雙橙色眼眸因為僥幸存活一下子變得霧蒙蒙起來,下起了雨。可她眼梢彎起,鼻尖泛着淡粉色,又分明在感激地笑。

她聽到五條家的咒術師叫他少爺,于是也傻傻地跟着叫少爺。

于是五條悟多了一個貼身女仆。

她第一次上任女仆,剛開始禮儀一塌糊塗,做事也馬馬虎虎,可是心裏眼裏只有五條悟,活潑開朗的像是小太陽,将兒時頗具神性、清清冷冷的少年也熨燙的有了溫度。

她變成了五條悟最喜歡的女仆。

他偶爾會想起她說過的很喜歡煙火。

五條家大少爺對那種事興趣寥寥。但如果是和小女仆一起的話,也不錯。

在國中的某一天,五條悟讓女仆長放了她半天假,還假裝無意地透露了今晚有煙火大會的信息,還送了她一件漂亮的浴衣,上面印有橘色碎花,是他一眼就覺得和女孩子契合的圖案。

小女仆的眼眸一下子就被點亮,可五條悟左等右等,也不見她邀請自己去。

于是五條悟憋着一口氣。

【五條悟:“那你回家吧。”】

女孩子高興地不得了。

【戚風:“少爺,等明天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蘋果糖!”】

【戚風:“啊不行,你昨天才跟我說牙疼呢。那我給你帶小金魚!”】

【戚風:“我可會釣小金魚啦。那麽,明天見!”】

她腳底像抹了油一般迅速地換上常服跑回家了。

五條悟一直跟着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看着她從自己家裏的陽臺跳到對面,從五條悟一樓的視角只能看見女孩子的背影和黑發少年的頭發。

不爽……

又看着她換上大少爺挑選的浴衣,巧笑嫣然地站在少年身側。

不爽!

再看着她和少年絮絮叨叨,臉上始終挂着散不去的笑意。

好不爽!

他們兩個明明站在一起,都知道彼此在身側,卻還老是拿眼睛去瞥對方,撞上後又迅速移開,兩個人抿唇一笑。

最後那少年祓除咒靈後還對視了好久,是煙火不好看嗎?

五條悟完全看不懂這種操作。

只是盯着他們完全移不開視線。

這種異常的心情一久,又叫他悚然一驚。

他為什麽要失落?

他為什麽要難過?

他為什麽要不爽?

回去後的五條悟收到了小女仆的小金魚。

有兩條……

是他看着那少年和戚風一起釣的。

六眼眯起了眼睛,只要了戚風釣起來的那一條,起名叫風風。

……

現在的五條悟被比那時更強烈的思緒占據了心情。

但和之前完全被雲霧籠罩不同,現在的五條悟好似撥開了雲霧,看到了自己心情的內裏。

失落。難過。不爽。

酸澀。嫉妒。

為什麽?

為什麽和傑定下那種束縛,只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傑,完全沒有考慮他。

他就比不上傑嗎?

五條悟攥緊了手。

他為今年的煙火大會買下了新的庭院,可以在最佳位置一覽無餘地欣賞煙火。

也在庭院裏預留了足夠的場地,吃的玩的攤販都可以擺上去供他們幾人玩鬧。

可是……

少了一個人。少了最重要的一個人。

心空了一角。

【五條悟對戚風】

隐藏■■值:60→75→80——“為什麽?”

——“……”

【夏油傑對戚風】

隐藏■■值:68→69→70——“活下來,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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