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證明給我看——你說的做不到…

周述看似是離開了,其實也并不全然——他走出門後便轉了身,向着拐角走去。在沒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隐蔽的房門被周述推開,他沒做任何猶豫地,擡腳踏入了門內。

房裏沒開燈,密密麻麻的監控顯示屏卻熒亮一片。

周述打開燈,沉默地拉開椅子坐下。他盯着顯示屏上他剛剛離開的大廳——确切來說,僅僅盯着一個人。

一個他曾擁有過的omega。

omega,想到這個詞彙,周述的思緒忍不住飄遠,他想起昨天所經歷的一切。分配局的人消息總是最靈通的,在感情生活上,更是對他這個精神力超s級的少将給予了讓他至高榮幸的特別關注。信息素适配的、年輕漂亮的omega的資料被一沓沓地送過來任他挑選,而他僅僅是一天沒有回音,就被對方找上了門。

“少将,我們希望您能着重考慮一下,”站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員看似畢恭畢敬,說出來的話卻算不上多好聽,“您的精神力極為優秀——這對整個帝國都十分重要。”

言下已經隐隐地帶了點逼迫的味道。

周述在心裏嗤笑。

他擡起眼,看向這個眉眼溫順的工作人員,咧了咧嘴唇,露出他的牙齒。

而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虎牙。

本該有尖銳棱角的地方,已經被他的主人用一場手術殘忍地、故意地磨平。周述摸着這樣一處預示着他将無法再标記任何一個omega、無法再往任何一個omega的腺體裏注入信息素的地方,卻是咧開了唇角,露出一個冷冷的、譏諷的笑。

尤其是站在他對面的人驟變的臉色,讓他唇角揚起的弧度不由得更大了一些。

“這裏的信息素腺體,我已經做手術抽掉了,”周述用着一種輕描淡寫的表情,說着這樣接近于把自己閹割了的話,讓站在他對面的、直觀地感受這種沖擊的工作人員,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我想——應該也不會再有任何一個omega需要像我這樣的,即便來了發情期也無法得到對方标記的丈夫。”

工作人員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正朝他微笑的周述。

活久見。直到他走出房間,聽着房門咔噠一聲關上,依舊沒從這種恍惚的狀态走出來——真是活久見。

被磨平的牙齒觸感很奇怪,周述總是忍不住拿舌尖去抵自己的齒床——比方在此刻,他的眼睛盯着監控顯示屏,舌尖卻是在虎牙鈍鈍的底端上停留,若有若無地感受着這表明他不再是一個完整的alpha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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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不是剛好嗎。在手術前,周述簽下那張免責單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

江苓因為他不再是個完整的omega。

他便除去自己作為alpha的權利。這很公平。

“江苓。”

江苓幾乎不記得,自己是第幾遍對着陌生的面孔說出這兩個字,唇角都因為不斷揚起的禮貌笑容而有些僵化。他不得不承認周述說的很有道理,但不等同于,他贊成對方所做下的決定。

江苓讨厭學習機甲理論,可不只是因為理論的枯燥,另外一個原因,正源自于他糟糕透頂的記憶力。

他掃視一圈,大廳裏大概有一百多個人。要他在這幾個小時裏記下這麽多名字,并一一對上號,做到或許可以,但過程絕不會容易。

沒人注意到的地方,江苓的臉龐籠入陰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他有些不耐煩了。

周述布置的任務,等同于是給了那些想要搭讪他的人一個恰到好處、完美無比的借口。好不容易甩開一個在互相介紹後、不甘心地試圖跟他繼續說話的人,江苓躲開人群,匆匆地往角落裏走去。

他太煩躁了。無論是這個地方,還是這些人,都讓他感到厭煩。他只想要離開一小會,無論去哪裏都行。

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江苓低頭看着路,卻沒注意自己走到了哪裏。只是在後知後覺地發現光線越來越少的時候,他慢半拍地,倏然擡了頭。

昏暗的走廊裏,江苓最先看到的卻是站在窗邊的人影。

大抵是這裏實在太暗了,以至于被窗戶籠入走廊,又落在那人側臉的光線,竟将他冷硬的面部線條,勾勒出幾分矛盾的柔和,卻又柔和過頭,堆積的光暈造成的模糊感,讓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

直到對方轉了臉,低垂着的眼向他瞥來。半邊的臉依舊被籠在光裏,半邊的臉卻墜入黑暗——他的面部被光影扭曲地切割,過于荒誕,這一眼讓他被生生從那種将要消逝的錯覺中拉回來,又好像沒有。

他好似只回到一半的人間。

江苓頓住腳步。一瞬間所有的聲響都退避了,被兩道相望的視線無所遺留地斬斷,只剩起伏的輕淺呼吸。

周述在看他。

先開口的卻是江苓——看着周述這副模樣,說不清道不明地,他所有積攢着的煩躁感突然在一瞬間到達了頂峰——“周先生,聯邦應該已經為您匹配了對您來說最合适做伴侶的omega。”

明明不該這樣生氣,那些負面情緒卻被江苓不管不顧地拉扯放大,他好像被寵壞的小孩,又好像只是不滿地向着攪亂他生活的罪魁禍首發洩——“您為什麽,還要纏着我這樣一個殘缺的omega不放?”

他的話音很平靜,字句裏卻有幾分怨怼。相異地,他心下卻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單純在煩心。

周述做過了。只一次兩次也罷,偏偏他讨厭多餘的糾纏。偏偏他讨厭糾纏本身,于是哪怕以愛作借口,也只讓他覺出一種荒誕的滑稽感。

你不該,他望着周述,眼睛在說,不該這樣惹我厭煩。

周述看出來了。

他卻反問:“合适的就一定是最好的麽?”

“信息素的完全匹配就能抵消感情嗎?”周述的眼神同樣平靜,後知後覺發現這一點的江苓有些愣怔——他是第一次,記憶力第一次看到周述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清醒透徹,仿佛徹底想清,“也許信息素會驅使着我去标記一個omega,但在愛你的前提下,我做不到。”

他是這樣輕松地對着他過去的妻子,說出那個無論如何都不适于眼下的他們的字眼。

真奇怪,江苓想,明明是對方把他弄成現在這副殘缺破敗的模樣,現在又是對方在口口聲聲地說,對他的愛能勝過信息素天然的勾引。

“那就證明給我看。”

和愛這個字一樣,這句話同樣不該說,但江苓确确實實地、不管不顧地說了,說得同樣輕松,罔顧人倫,也罔顧他們之間早就被撇清、被幹脆利落斬斷的關系。

他擡眼,迎上周述晦澀不明的視線,極為随意地重複了一遍,像是不明白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周述心裏,會産生多麽驚心動魄的重量。

“證明給我看——你說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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