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前走
江璟繞到另一邊,自己打開車門坐進車裏,坐到晏叢德身邊,久違的成熟男香萦繞鼻尖。
晏叢德側臉看了看她,表情淡淡的,一個字也不說,江璟如坐針氈。晏叢德提前回來,她和晏随都始料未及……她襯衫遮掩下的脖子上,甚至還有新添的吻痕。
晏叢德示意司機把車開到更僻靜的地方,下車等待,狹窄的空間裏只剩下江璟和他兩人,他伸手碰觸她的肩膀,讓她回過頭看他。
“我想親耳聽小璟的理由,為什麽,突然要離婚。”
“先生剛回來……一定累了,我們回去……”
晏叢德揉了揉太陽穴,打斷她:“我不累。”
江璟蜷緊了手掌,費力打開喉嚨:“我想去葡萄牙發展事業,不适合和先生再在一起。”
“想出國?”
“對。”
“去多久?”
“打算在葡萄牙定居。”
晏叢德深深呼出一口氣,扶了扶眼鏡,額前一縷碎發落到眉毛上,一絲一毫的不整潔都和這個嚴謹的中年男人相互違和。他拿起身旁的文件袋子,在手裏掂了掂,遞到江璟跟前,擡起眼皮,掃視她的破綻百出的表情。
“也打算……帶着情夫一起去?”
瞬間,江璟的周身的毛孔劇烈收縮,汗毛直直豎起,一陣兇猛的寒意從額頭擴張到四肢百骸。晏叢德不費吹灰之力,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立刻攻破了江璟全部鎮定,她慌了神。
“先生!你、你聽我解釋……”
晏叢德仰着下巴,“先看看裏面的東西吧,早上我看到的時候,吃驚了很久,裏面那個女人,居然真的是小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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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璟雙目裂紅,手指顫顫巍巍,勾開封條,急躁地打開文件袋,伸手掏出裏面的東西。
是照片,厚厚的一沓照片,她一張一張地翻看,每一張都是拍她跟晏随如何舉止親密,如何越界出軌的。只是,照片上晏随的部分都被做了虛化處理,只能看出一個大概輪廓,她的臉,清清楚楚地擺在相紙上,半點也抵賴不得。
從江璟的手間落下一張紙,晏叢德趴腰給她撿起來,摁在那些照片上面,指着一行一列的行程記錄。
“你什麽時候和他見面,在哪裏見過,住過什麽酒店,睡了多久,多久離開,全部都有記錄,圖文對照,你有什麽想解釋的?”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才剛走。”
“後面還有很多他接送你上下班的照片,你們在車裏茍且的時間都有記錄。”
晏叢德一字一句說完,收回手,胸前的起伏逐漸變大。
“我猜你沒有想解釋的了,把地上的照片撿起來裝好,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江璟狼狽地彎下腰去撿掉到角落裏的照片,發絲垂到地毯上,她伸長手臂。幾乎快跪到地上,撿起那些照片,腦中一片空白,她有一瞬間想到了晏随,随後一甩頭,又忘了。
她還沒坐穩,車就動了,她搖搖晃晃穩住身體,根本不敢碰到晏叢德。她把文件袋抱在懷裏,抱着肮髒的罪證,佝偻着身子縮坐在角落,她稍稍擡起頭,才看清楚,原來開車的人是管家,在後視鏡裏,他們眼神交接的剎那,江璟看到了唾棄和鄙夷。
她閉了閉眼,她的審判真的來了……
盛夏時節,晏家的前花園的灌木愈加蔥茏。
江璟抱着文件袋跟着晏叢德 身後,踩過方石板,進入客廳。
晏叢德在沙發上坐下來,她站在他身前,低着眉眼,縮着身子,忐忑不安折磨得她要瘋了。長久的沉默以後,晏叢德終于說話了。
“把照片燒了。”
“是……”
江璟回身,打開壁爐,點燃文件袋,照片從燒破的袋子裏掉落出來,有幾張晏随從身後抱住她的照片被火光烘得紅亮。
盛夏時節,對着明火,江璟卻冷得發抖。捏着那些照片一疊一疊燃燒着,有幾次捏着照片的角忘了松手,炙熱的烘烤燒傷了她的指尖她才後知後覺,放開手,把燒疼的手在粗糙的褲子上摩擦片刻。
額角疼出了汗,她站起身,随之而來的是一個滿載怒氣和暴戾的巴掌,重重扇到了她的臉上。
她的脊骨撞到壁爐櫃的棱角上,骨頭好像被撞碎了,她忍住了尖叫,趴在壁爐櫃上,手臂掃落了很多相框,玻璃砸碎在地上的聲音噼裏啪啦,久久停不下來,江璟低下頭,看見幾張她和晏叢德的合照,還有晏叢德和少年晏随的合照,靜靜地躺在地上,被碎玻璃覆蓋着。
她也不知道是身上更疼還是心裏更痛,轉頭看見晏叢德那只挽起袖子的右手臂和通紅的手掌,手上突然沒了力氣。
她咬了咬下嘴唇,跪坐到地上,腿跪在玻璃渣上,手掌撐在地上,割傷了皮膚,她倉皇收起手臂,舉着兩只血淋淋的手,不敢相握,放到唇邊,止不住地顫抖。
“先生……”她第一次發現,這個稱呼從嘴裏叫出來這麽陌生。
“賤。”
晏叢德只說了一個字,回頭讓管家過來清理地上的殘骸。
“還敢跟情夫出去招搖,只怕現在人人都知道我晏叢德娶了一個賤貨。”
江璟張了張嘴,“我對不起先生……”
“照片上的情夫是誰,你要是敢說出一個在商圈赫赫有名的名字,剛才的一巴掌只是輕的。”
晏叢德冷靜全無,如果這個賤貨找的情夫在商圈人人都熟知,恐怕閑話早就傳遍了整個A城的上流圈子,他在A城,還有什麽臉面。
“說,是誰。”
江璟痛苦地抽泣起來,他的名字,她說不出口……
女人的哭泣在暴怒的男人耳中只是暴力的催化劑,晏叢德和善的丈夫面具早就被撕得撕碎,他走上前,又給了江璟一巴掌。
“話也不會說了。”
江璟偏過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跡。
“我想……離婚。”
她的聲音太虛弱,晏叢德沒聽清,她提高了音調,帶着一點嘶吼:“我想離婚!”
“離婚?現在和你離婚,所有人都看晏家的笑話嗎。”
“我想離婚……”江璟呆滞地重複這一句話,對情夫的名字絕口不提。
晏随……晏随……晏随……
江璟在心裏嘶吼一百遍他的名字。
那個逼迫她與之交歡的男人,她的情夫,就在這一刻,江璟怨恨他,但是所有負面情緒背後,藏着一丁點病态的依賴,她此刻,多希望他在這裏。他為什麽不在,把她拉入泥潭旋渦的人,憑什麽可以置身事外呢。
江璟直起腰,灰敗地睜大眼睛,望着晏叢德。
“我的情夫,他就是,就是……”
“我。”
一聲低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江璟的心頭狠狠地顫動,眼角滴下一滴滾燙的淚。
晏随的額發全濕了,氣喘籲籲。他死死盯着受傷的江璟,一步一步走過去,對着她跪下來,小心翼翼碰觸她的臉,捧起來,江璟垂着眼皮,眼神好像死了,連看也不看他,只有洶湧的眼淚無意識地跳出眼眶,浸濕了她紅腫的臉。
“我是江璟的愛人。”晏随抓住她顫抖的手,哽咽了。
江璟垂下頭,長發覆臉,手腕處傳來男人手掌心的溫度,她心裏的寒意卻不減分毫。
晏随轉過頭,汗水滴進眼睛,迷疼了眼球。
“是我強奸江璟,逼她做我的情婦,是我恬不知恥愛她,忤逆不孝讓晏家蒙羞,都是我一個人的罪。”
“江璟是受害者,放過她,請爸和她……離婚。”
從剛才晏随進來到現在,晏叢德的表情一度難看到極點,他不是對他的兒子沒有懷疑,但是令他更失望憤怒的是,他的兒子坦然承認一切,想承擔一切罪責。
晏家的繼承人絕不是像他這樣,像一個懦夫一樣跪在地上為一個女人求情。
在原則性的事情上,晏随就算做錯了,他也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承認自己的錯誤,就是在給敵人遞刀子。
晏叢德的太陽穴要炸開一般疼。
“你再說一遍。”
晏随跪直身體,一字不差将剛剛的話重複一遍。晏叢德聽完怒火中天,轉身上了樓,取了一根短鞭下來,用鞭子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不是我晏叢德的兒子。”
晏随松開了抓住江璟的手,往前跪了跪,目光決絕,“是。”
“知道就好,我怕你忘了根。”
“把老爺子請來,先給我打這個混賬東西二十鞭。”
管家上前接過鞭子,為難又心痛地看着他從小照顧到大的少爺,心中悔恨,他把那些照片交給晏叢德的時候也不知道少爺會主動承認。
晏随咬緊牙,回頭看了江璟一眼,轉過頭:“去書房。”
“還怕在你愛的女人面前丢臉?有種,跟我上來。”
“晏随。”江璟小聲叫了叫他,晏随沒理,起身跟上去,她又叫了一聲:“晏随……”
晏随的腳步停了停,回頭吩咐管家:“把醫生叫過來給江璟包紮,她是外人,不準她進來看我挨打。”
“是,少爺……”
晏随深深望了她一眼,再望向院子外面,擡起手臂,揮了揮,再沒多餘的話。
江璟看懂了,他讓她走,她想起早上他的建議——回父母家去。
江璟恨晏随,但連想都不敢想他鮮血淋漓的樣子,就算用法律來裁決晏随做錯的事情,他的身體也不至于要受這麽重的刑罰。二十鞭打在肉體上,她想一想,都會覺得膽戰心驚。
原始野蠻的鞭打懲罰,蔑視人道主義,對人格和肉體雙重踐踏,晏随對此一點也不驚訝,肯定不是第一次被罰了,原來他就是在這種家庭成長起來的……青年晏随依然處處受長輩的限制。
江璟在這棟房子裏住了大半年了,她突然覺得周圍陌生極了,一草一木,都透露着古板制約,大男子主義,上位者的傲慢,咄咄逼人的強勢……這些東西全都令她大受震撼,她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格格不入這麽久了,她才遲鈍地發覺過來。
好像有些遲了,好可惜,在這裏,她浪費了太多精力和感情。
書房的隔音很好,江璟什麽也聽不見。
她緩緩站起身,推開門往外走,天已經暗下來,她走到大門口,她回頭望了望這棟冷硬冰涼的宅子,沒落淚,回過頭挑好回家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片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