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項圈與棒棒糖

離開超市,柏舟提着兩大口袋零食,跟在楚子郁身邊,外面風冷,楚子郁似乎冷靜了些,臉色沒剛才那麽難看了。

“以後你跟着我,只能戒煙。”楚子郁拿出手機打車,“我有哮喘,聞不了煙味。這點要求能做到吧?”

柏舟不知道這件事,漂亮的狐貍眼擔憂地望着楚子郁,心裏很愧疚:“對不起,我會戒的。”

楚子郁嗯了聲,駐足在一棵梧桐樹下,等車的同時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根棒棒糖,三兩下将包裝紙撕了,遞給柏舟:“吃這個。”

柏舟難耐地磨了磨牙,偏開頭:“不用了。”

“趁我好好跟你說話的時候就順從點吧。”楚子郁沒有看他,冬季的梧桐葉還沒落完,留在枝桠上,風吹時沙沙作響,春天的嫩葉芽早已經冒出頭來,在晚風中悄悄舒展。

柏舟猶豫了一下,兩只手都沒空,只能俯身湊過去,從楚子郁手中咬過那支棒棒糖,葡萄味的,又甜又酸,含在嘴裏勉強能過一點瘾。

“要不我還是回家吧……我欠您多少錢,打個欠條,我賣命也會給您還上的。”

他含着糖,口齒卻十分清晰。他是一個很有主見,行動力很強的人,只是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才把日子過得那麽糟糕。

“柏舟。”

楚子郁輕聲喚他,卻讓他心口一沉,不知道該怎麽應答。

“你當我是什麽慈善家嗎?”

“我爸倒是A市鼎鼎有名的慈善家,但實際上那些捐款不過是一樁樁肮髒的交易而已。”

“在你心裏,我也是那樣的人嗎?”

“當然不是!”柏舟連忙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善良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我呢?”楚子郁擡眸望向他,兩人距離很近地對視着,這時候柏舟才發現楚子郁右眼眼尾有顆很小的淚痣,将溫潤的面容點染得有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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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裏一直不受待見,所以我爸才會把我送出國,讓我大哥接手公司。我回國之後,大哥和二哥一直欺負我,讓我在公司沒法立足,連朋友也沒幾個。”

“柏舟……”

柏舟共情不了少爺的處境,說出來的話甚至有點傷人:“所以您幫助我,是想在我這裏尋找存在感嗎?”

“不是。”楚子郁堅持道,“我幫助你,只是因為我們有緣。”

“……”

“當然,如果你願意陪陪我就更好了,因為沒人願意陪我。”楚子郁看着他,繼續說,“我被我爸送到國外的精神病院強行矯正過兩年,所以有時候比較暴躁,忍不住發脾氣,剛才也是,如果讓你不高興了,我給你道歉,能不能原諒我?”

柏舟愣了一下:“精神病院?”

他重複這個詞的時候,楚子郁的臉色瞬間白了不少,正好出租車到了,催促他們上車,柏舟看着楚子郁沉沉的眼神,莫名其妙地想起之前催債人兇神惡煞的臉,心想他現在真是瘋了,居然敢讓債主受委屈。

“上車吧。”柏舟答應他,“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聽你的。”

楚子郁彎了彎唇,松了口氣似的,從柏舟手裏拿過一袋零食,站在車門前等柏舟給他開門,柏舟很懂眼色,略有些無奈地走上前去給不會自己開門的少爺辦事,楚子郁弓身進去,被車內悶熱的空氣熏得難受,竟然一下子撲進柏舟懷裏,憋悶道:“開窗。”

柏舟想起他有哮喘,連忙扒拉了一下窗戶,卻沒找到開窗的地方。司機看了眼後視鏡,打開了後座的窗,風呼呼地吹進來,楚子郁卻沒有挪開,一直埋在柏舟頸側,輕輕嗅他身上微甜的氣息。

他覺得很興奮。柏舟不會有錢買香水的,那天雨夜裏也是,被血染透了的人身上居然還能有股淡淡的體香。

特別特別合他的心意。

這麽好的人,怎麽這麽倒黴,偏偏就落到了他手裏?

“楚……”

柏舟輕輕推他。

“別動,讓我靠一會兒。”楚子郁不想放手,幹脆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好累。”

“……”

柏舟真的很不習慣和人這麽近距離接觸,渾身不自在,生存練就的肌肉緊繃着,整個人跟塊凍屍似的。

“我說——年輕人還是注意點影響,兩個男的摟摟抱抱,害不害臊?要這樣就別坐我車了,趕緊下去。”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開口就是老法師了,爹味不說十足也有九成,楚子郁他親爹現在都不敢這麽跟他說話,知道他發起瘋來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死都不松口,依他的脾氣,現在搖人來把這車砸了都不意外。

“那我們不坐了。”

楚子郁正要發作,柏舟卻先表了态。

“前面停一下吧。”

楚子郁愣了一下,沒想到柏舟這麽硬氣。

司機梗了梗,氣勢洶洶地踩了腳油門,後座沒系安全帶,柏舟下意識護住身邊的人,等車停下來,一手提着購物袋,一手打開車門,牽着楚子郁出去。

“傻逼艾滋死基佬,我呸。”

柏舟回敬道:“嘴裏不積德,早晚出車禍。”

楚子郁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給逗笑了,兩個人站在路邊,被噴了一身車尾氣,不知道被扔到哪個犄角旮旯了,拿出手機定位,居然沒有信號。

“啊……這什麽破手機,也不是什麽荒郊野嶺啊連定位都定不了?”

柏舟捏緊自己口袋裏的老款諾基亞,環視了一圈,周圍很陌生,他也沒有來過,但他來時一直望着窗外,記得經過的街道和公路。

“我們可以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楚子郁挑了挑眉,“這麽遠?你要累死我啊?”

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柏舟想,早知道剛才在車上就該把他給推開,忍一忍也就到了,還不用現在被他埋怨。不過也是,他逞什麽能呢,楚子郁還沒說什麽呢,輪得到他做主嗎?

“反正我明早上有個會議,助理要是找不到我會派人到處找的,等着就是了。”

“明早?”柏舟懷疑道,“也就是說我們要在這兒呆着,直到被找到為止?”

楚子郁看向他,眼神裏好像在說:“不然呢?”

柏舟沉默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負起責任,畢竟是他拉着楚子郁下來的。

現在回想起,真是腦子抽了。

“原路返回吧。我背你,我記得回去的路。”

楚子郁眨了眨眼睛,唇角慢慢彎起,貌似對這個方案非常滿意。

柏舟暗嘆一聲,走到他身前蹲下去,楚子郁接過他遞來的另一個大口袋,慢慢趴到柏舟的背上,勾住他的脖子,兩人身體都有些僵硬,一個沒背過人,怕把人給摔了,一個沒被背過,心裏怪異的感覺像春草一樣滋生,雙臂形成的圓弧像一個另類的項圈,慢慢鎖緊,把柏舟給套牢了。

晚風似乎也不冷了,吹在發熱的身體上很涼爽,柏舟背着人,穩穩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郊野公路上,田裏的油菜花開得正盛,清甜的花香彌漫在空氣中,肩上沉沉的,心裏卻前所未有地輕松,他想,自己正背着自己八輩子的運氣,當然了,這運氣也不是獨屬于他的,沾一沾就要還回去。

楚子郁趴在他背上,安靜得出奇,風吹起柏舟的頭發,輕輕掃在他臉上,軟軟的,癢癢的,香香的。

“柏舟,你是公主嗎?”

“……”

“你見過哪個公主活得跟條狗似的?”

“很多公主都這樣啊,只是你特別慘而已,而且你不是狗,是貓咪。”

柏舟:“……”

不知道說什麽,幹脆不說了。

“棒棒糖吃完了嗎?”

“嗯。”

“那為什麽還咬着?”楚子郁擡手,扯了扯被柏舟咬緊的紙棍,“瘾這麽大?”

“松口。”

柏舟不情不願地張了張嘴,卻見楚子郁從兜裏又摸出一根棒棒糖,撕掉包裝紙,往他唇上碰了碰。

“給你支新的。”楚子郁輕輕道,“今天最後一支,不能吃太多了,否則會蛀牙。”

柏舟牙癢,啓唇咬住糖,舌尖繞過糖體,是甘甜的荔枝味。

“謝謝。”

“嗯……”楚子郁拎着購物袋,拎久了覺得手酸,于是把兩個袋子扔了出去,柏舟原地愣了一下,把楚子郁放下,小跑過去撿起散落的零食。

楚子郁猝不及防,就這麽被扔下。冷風把腦子吹得清醒,他看着柏舟的後背,呼吸一窒,差點起了殺人的念頭。

“為什麽扔了?”

柏舟提起購物袋,不解地望着他。

楚子郁被他惡人先告狀,差點被氣死,搶過他手裏的袋子劃拉一聲給撕了,把東西全灑在地上還不解恨,憤然掏出手機給陳宇打電話。

走了那麽遠,終于有了信號。

“喂?楚總……”

“限你二十分鐘內來九號高架橋匝道入口接我,來晚了就等着被辭退吧。”

陳宇:“……”

我**爹的資本家。

柏舟站在原地,和散落的商品待在一起。

他想,楚子郁的脾氣真的很差。怪不得一開始就給他打預防針呢,以後還不知道發展成什麽樣。他該去安撫他嗎?他欠楚子郁那麽多,這點脾氣都忍不了嗎?以前店裏的客人怎麽打他罵他他都忍下來了,現在這點陣仗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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