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寫信

衣服上一片白*幹掉的痕跡,蕭牧川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緩緩舉起衣服,湊過去輕嗅。

一股難以言喻的菜湯味道。

這股味道将他一下帶到了當晚的宴席上,在衣服潑上菜湯之前,他看見的是李晏歡殷紅的嘴唇。

他想給五殿下道個歉,更想問問五殿下把他衣裳藏在卧房到底什麽意思,可門推開了,左腳也邁出去了,又生出懼意。

他還是先啃啃手指甲,再慎重思慮一番。

躲在屋裏思慮了半天,終于叫蕭牧川想到一個好辦法,他人可以不到五殿下跟前,只要事說清楚就好,倒不如寫一封信送過去。

信寫的也快,蕭牧川鄭重疊好,朝外大喊:“雲升!替我送封信!”

王知星拖着星狼走進來,好奇的看他一眼,“二郎,咱們偷跑回來的,雲升同溯玉還在紫微書院呢。”

沒人送信。

王知星又道:“是什麽信,我替二郎去送就是。”

蕭牧川眼睛一亮,把信放在王知星手中,嚴肅交代了一番,“是送去五殿下府上,記得遞給那個叫豐年的,旁人都不給,我同你一起,去旁邊巷子等你。”

“好。”王知星把信放在懷裏,同蕭牧川一起出門。

到了附近,蕭牧川藏進巷子裏,王知星走到五殿下府門口,說明來意,“我來替蘭陵蕭家蕭二郎送東西,蕭二郎說務必交給一位叫豐年的,能否請他出來拿一下?”

門房見他執意要找豐年,只好給他開門,“公子随我來吧。”

王知星點點頭,跟着門房進去,可信送到,門房再帶他出府時,卻已經不是他進府那扇門。

他站在陌生巷子裏,左邊是死路,只好往右邊走。

走着走着前頭又成了死路,他只能随意選了個方向,轉了幾盞茶的時間,都沒能找到蕭牧川藏身的那條巷子。

王知星停下腳步,有些埋怨自己,他從小腦子就笨,旁人看一次就會的東西他要反複學好幾遍才能記住,長大了也沒好多少,依舊是從前那個德行,這下迷路少不了讓蕭二郎替他擔憂——

“嗚啊——”

一聲慘叫,王知星吓得後退幾步,一腳踩在柴火堆上,發出一陣聲響。

聽到這聲響動,他面前的木門突然打開,透過窄小的門道,映入眼簾的人趴俯在地上,渾身是血,正如陸魚渴水一般垂死掙紮。

王知星吓得腳軟,定在當地不知作何反應。

“是誰。”一個冷清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開門的随從回道:“過路人。”

聽到這個回答,裏頭的聲音甚至沒有思考,便下了命令。

“拖進來殺了吧。”

“是。”随從點頭應下,拽着王知星一條胳膊,就将毫無反抗的人拽進院子裏。

一進院子,王知星就知道方才說要把他殺了那人是誰。

崇陵正坐在“屍體”前頭,手裏捧了杯熱茶,沒有聽到那過路人的哀求聲跟哭喊聲,有些好奇,掀起眼皮看過去。

見是王知星,刀子還未劃破那條脆弱的喉嚨,便被崇陵叫停。

“等。”

動作停下,随從帶着刀子站到一旁去。

王知星不叫不喊也不跑,只知道縮着脖子哭。

“琅琊王氏?”

王知星沒說話,目光漸漸下移,看見地上那攤血跡在向他緩緩靠近,然後悄悄挪動了一下靴子。

這動作被崇陵看見,他朝一旁吩咐道:“把人帶下去,找地方養着,養好了便送進宮。”

“是。”

兩個人把地上那血人擡出去,王知星才看清這人不是叫人殺了,而是叫人閹了。

血流了一地,眼看着已經有進氣沒出氣,也不知道怎麽養才能養回一條命。

“紫微書院今日似乎小考,琅琊王氏得了什麽特權麽,可以出來閑逛?”崇陵把手裏的茶盞朝後一遞,立馬有人接過去。

他離開座位,走到王知星跟前,垂下眼睫,似乎在逼問。

王知星怕得發抖,他知道眼前這人就是那個在長安城呼風喚雨的千歲大人,也是那個害長安王家全部下獄的兇手!

方才被閹割那人身着淺緋色長袍,少說六品的官,崇陵卻能說動手便動手,他琅琊王氏在崇陵眼裏,又算什麽小魚小蝦?

“我……”

王知星顫抖着說出一個字,又憋悶的停下。

崇陵盯着他下巴颏上不斷下落的淚珠子,似乎是嘆了口氣。

“你擡頭瞧瞧,我有如此可怕麽?”

王知星腦子發木,別人叫他幹什麽他便幹什麽,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崇陵,眼前人的長相似乎跟“可怕”二字并不沾邊。

崇陵同其他太監不同,少了那些陰柔之氣,喉結突出,丹鳳眼看過來的時候無風無波。

王知星哆哆嗦嗦道:“你……你害我——”

“知星!”

王知星險些要當着崇陵的面喊出“你害我王家”,被匆匆趕來的蕭牧川制止。

“知星,找你半天,不是吵着要吃糖葫蘆?”蕭牧川舉着幾只糖葫蘆晃進來,似乎是剛剛才看到崇陵,狀似意外打了聲招呼。

“千歲大人也在,真是巧了。”

崇陵不悅的看過去,見進來的是蕭牧川,眸子裏的厭惡更加明顯。

“蕭二郎怕不是聞着血腥氣來的?”

地上的血跡還未幹涸,一腳踩上去黏膩不堪,蕭牧川連看都沒看,站在王知星面前,把人擋在身後,保護的意味明顯。

而後他一歪腦袋:“千歲大人就當沒瞧見我倆,我倆也從來沒來過這條巷子,咱們沒見過面,如何?”

崇陵一直沒什麽表情,目光從蕭牧川臉上挪開,卻只能看到王知星的耳垂,他淡淡道:“我正在處理公務,奉的是聖上的命,蕭二郎又是打的什麽好算盤?”

蕭牧川一噎,似乎也沒想到崇陵不賣他這個面子,但也不敢把事鬧大,只好繼續同他周旋。

“千歲大人公務繁忙,那我倆就不打擾了,之後一定備好厚禮親自拜訪。”

“蕭二郎禮數周全,我自認受不住蕭家這份厚禮,還是免了吧。”

崇陵說完,接過旁邊随從的披風,走出院子。

那樣的姿态,孤傲且不可一世,哪裏像個太監,分明是個雍容華貴的親王。

等崇陵走遠了,王知星才使勁喘上一口氣,含着兩汪熱淚問蕭牧川:“他什麽意思?是要去書院揭發我們嗎?”

蕭牧川把手裏的糖葫蘆遞給他,說道:“過幾日你去給他送份禮,不管送什麽,這事就算過去了。”

“為什麽要我去,他害我王家全部下獄,我恨他都來不及,還要上趕着給他送禮?”

想到崇陵就是王家一夜沒落的罪魁禍首,王知星就恨透了他。

如果不是崇陵,他何至于在長安如此戰戰兢兢,又何至于叫其他世家輕視欺辱?

“你沒聽他走時說的,蕭家的禮他不接,只能你去送了。”蕭牧川又安慰道:“今日是寸了碰上,往日裏哪有機會跟他打交道?他說的話,不管黑的白的,聖上都能聽見,我尚且都要讓三分。”

“這還沒論起長安王家那事,黑白證據都寫在罪狀上,他替聖上肅清朝廷,王家早晚要垮,別說長安王家,就是琅琊王家,蘭陵蕭家,清河崔家,到最後落個什麽下場都未得知。”

不過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鴻門宴罷了,活幾個人,也要死幾個人。

聽說往後還要牽連琅琊王氏,王知星狠狠打了個冷顫,越發覺得這長安城不是什麽好地方。

“若你不願送,我替你備下,你差身邊人送到他府上就行。”

王知星連連擺手:“沒有這個道理,王家就算到了這樣的境地,幾份禮還是能拿出手的。”

兩個人走了來時路,爬牆回到紫微書院,拎着最後一根糖葫蘆去找謝瑤。

謝瑤正蹲在椅子上畫畫,一手撫紙一手下筆,就連嘴裏還咬了一只朱筆,那模樣如癡如醉,連蕭牧川喊他都沒聽見。

蕭牧川又喊了好幾遍無果,只好湊到他身邊,佯裝看畫指點了一句,“這人眼神不行,不夠絕望,也并不傳神。”

一聽有人将他的畫說成一文不值的模樣,謝瑤“蹭”得擡起頭來,怒視來人。

“誰在這指指點點——”

一張口,嘴裏銜得那只筆也“啪嗒”掉到地上。

見來人是蕭牧川跟王知星,謝瑤把後頭的話憋回去,但還是一臉臭。

蕭牧川問他:“你這是在畫什麽?我們喊你都聽不見。”

那畫還沒畫完,上頭是蕭瑟的景兒,跟一個握筆的人,正高舉右手,似是要以天為卷書寫什麽。

“我畫的是國子監丞郭維,”謝瑤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今日的事你們都聽說沒?郭維上谏聖上溺寵奸宦,寫了足足幾千字谏書,聖上只看了個開頭,便将谏書丢給了那位千歲崇陵。”

“也不知道谏書上寫了什麽,崇陵看了之後,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直接上門拿了人,再送回來時,已經……”

他做了個切菜的動作。

蕭牧川跟王知星對視一眼,沒告訴謝瑤,崇陵今日對郭維下手時,他們剛好碰見。

“待我畫完再跟你們細說。”謝瑤撿起朱筆,要繼續作畫,被蕭牧川一把攔下。

“別畫了,你想做下一個郭維?”

謝瑤一愣,筆尖在紙上方停住。

他猶豫道:“但聖上寵宦官,這是事實,從前葉琢葉拾遺寫了這麽多詩諷刺,也沒見崇陵下手。”

“我不過是把這件事記錄下來。”

蕭牧川握住謝瑤的手腕,不讓他下筆,“你也知道葉啄寫了這麽多都沒事,偏偏郭維寫了一篇就落得如此下場,這事不同其他,你最好是別沾。”

王知星也點點頭,他深切經歷了現場,知道那個崇陵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現在正後怕不已,那還敢讓謝瑤把畫完成。

“謝三郎莫畫了,王家已經這樣,我們在長安行走,還是多思慮。”

他謝三若是孑然一身,畫什麽寫什麽都沒人在意,偏偏幾個人身後還有整個家族。

謝瑤叫他說的收回手去,又有些可惜自己快要完成的畫,“我吃飯時聽說這事,來了靈感,連飯都沒吃。”

蕭牧川順手把捏了一路的糖葫蘆遞過去。

“……糖都化了。”謝瑤雖說,但也不嫌棄,接過去吃。

作者有話說:

要不咱這本書幹脆改名叫《送禮》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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