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龍泉省省會龍安市的火車站人頭攢動,光可鑒人的瓷磚上到處是來去匆匆的身影。

拉客的大叔大媽手中舉着硬紙殼,将寫了“包車,住宿”的一面朝外,充分向來客展現本地人民的熱情,操着一口方言味濃厚的官話,把每一次擦肩而過渲染出久別重逢的氣氛。

就在他們頭頂上方,大屏幕上循環播放着碩大的标語:遠離非法運營車輛,保護自身安全。

羲音通過出站閘機口,擡眼四顧。此前小高說龍泉總隊會派人來接她,然而現場人山人海,沒有一個有修為的。

大概遲到了。

她扯過背上掩人耳目的白色雙肩小皮包,想掏手機玩游戲打發時間。

拉客的大叔大媽見她站着不動,紛紛湊上來,聽清他們七嘴八舌的內容後,羲音冷着臉拒絕,“不坐車,不住宿,不旅游。”

掮客們見沒生意可做,毫不留情地一哄而散,去尋找下一個目标。只有個身形瘦小的中年女人,一點都沒有及時止損的意思,像是盯上了羲音一般,跟在她身邊喋喋不休,身子有意無意地半擋在前面。

“小妹兒去哪裏?第一次來嗎?有人接嗎?”

女人皮膚黝黑,有些粗糙,每一條皺紋裏都盛滿了生活的滄桑。

羲音視線掃過女人,清晰地看見她眼底的評估、貪婪和惡意。

這樣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剛出殼的時候身體孱弱,又沒有長輩庇護,一身龍肉引得山中妖魔争相奪食。這種充滿貪欲的惡念伴随着滿身血淋淋的傷口,充斥着她無力反抗的幼年期。

羲音不自覺舔了舔牙齒,勾起唇角,“我第一次來,沒人接。”

【龍妹兒,你想幹嘛?】

羲音沒理會天道。

Advertisement

女人眼睛一亮,伸出枯瘦粗糙的手來捉羲音的胳膊,“我們的車就在外面,上車就能走。”

羲音擡起手整理了一下雙肩包的肩帶,恰好避過女人的手,“那走吧。”

“好,走。”女人喜形于色,走在羲音身前半步帶路,頻繁地側過頭來看,似乎怕人半路跑了。身後,兩個身材健壯的男人不遠不近地跟上來。

走到一輛半新不舊的面包車前,那兩個男人三兩步跨過來,一人直接上了駕駛座,另一人雙手插兜站在後面,封住羲音的後路。

女人拉開車門,露出車裏坐着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不是說好包車嗎?怎麽還拉人?”年輕女孩不樂意地說。

旁邊的男生急忙摟住她肩膀小聲勸慰。

羲音饒有興趣地瞥了年輕男人一眼,惹來年輕女孩護食般的瞪眼。

羲音收回目光,鑽進車裏,在最後一排中間坐下。等中年女人鑽進車裏,關上了車門,剛才站在羲音身後的男人才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上去。

中年女人試圖坐到最後一排,然而車內狹窄,羲音的雙腿直楞楞地擋在中間兩個座位之間,封死了通往後座的路。

“我不喜歡和別人一起坐。”羲音下巴微擡,透着被寵壞的驕矜。

前排的年輕女生“嘁”了一聲,小聲道:“公主病。”

年輕男人十分不好意思地朝羲音笑笑,主動和女生擠在一個座位上,對那中年女人說:“大姐,您坐我的位置。”

中年女人說着謝謝,在年輕男人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

被年輕男人圈在懷裏的女孩小聲抱怨:“憑什麽啊,我們付了錢的。”

羲音不為所動,一個人占着後排寬敞的座位,靠在靠背上閉目養神。

面包車啓動離開。

不久後,一輛軍綠色越野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停在火車站前面,駕駛位上下來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火車站。

男人在出站口找了一圈沒找到目标,又掏出手機看了看。他差不多遲到了二十分鐘,手機上一通未接來電都沒有。

嘆了口氣,男人熟練地撥通通訊錄置頂的電話。

“劉隊長,是我,隊裏今天來報道的新人丢了,讓下面的派出所幫我留意一下。”

電話裏男人的大嗓門隔着老遠都能聽見,“又丢了?!你們今年的新人怎麽回事?前幾天才撈回去一個,今天又來一個?照片發我!”

……

面包車外的景色越來越荒僻,很久也遇不到一輛車、一個人。年輕女孩有些忐忑地小聲問男友,“是不是走錯路了?怎麽越來越偏?”

年輕男人瞥了窗外一眼,笑着說:“市內房租貴,我住的位置比較偏。第一次線下見面,我想讓你看看我生活的地方。”

女孩臉頰泛紅,眼含春水地嗔了他一眼,餘光瞥見後排閉目養神的羲音,又發覺不對,“可是她呢,她也跟我們去一個地方嗎?”

羲音睜開眼,懶洋洋地說:“他們剛才都沒問我要去哪兒,就把我拉走了。”

車內幾個人齊齊回頭看過來。中年女人臉上憨厚的表情褪去,一臉兇狠,“閉嘴,再吵弄死你。”

聽到這話,年輕女孩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慌亂地抱住男友的胳膊。誰知,副駕駛上坐的男人卻口氣熟稔地對年輕男人說:“川子,這回的貨色不錯,上手過沒?”

“哪敢啊,”年輕男人笑着回了一句,讨好地看向旁邊的中年女人,“苗姐說了,得要處女。等您篩選過了,剩下的給我們解解饞就行。”

被稱作苗姐的中年女人很滿意他的上道,“放心,這回上了個好貨,要是上頭滿意,手指頭裏漏下一點,就夠你們吃喝幾輩子了,到時候想要什麽檔次的小姐沒有?”

說着,回頭瞥了羲音一眼,嫌棄道:“就是看着病恹恹的,萬一上頭嫌晦氣不要,就賞給你們仨玩兒,別玩死就行。”

前排幾個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被川子圈在懷裏的女孩子哪裏還能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麽,一把推開他就要去開車門。

啪——

川子一巴掌扇在女孩臉上,“安分點,敢亂來打死你。”

女孩右臉泛起明顯的紅色五指印子,不敢再亂動,捂着臉縮在座位上,“求求你們放了我,我家裏有錢,多少錢都願意給。真的,只要你給我爸媽打電話,他們一定願意拿錢贖我,你們要多少?五十萬?一百萬?”

川子似乎有些動心,看了苗姐一眼,苗姐冷笑,“錢算什麽,要是上頭挑中了她,呵,好處你們根本想象不到。”

幾個人哄笑起來,粗噶難聽的笑聲中還夾雜着女孩嘤嘤的哭求聲。

羲音被吵得頭疼,揉了揉太陽穴,“閉嘴,吵死了!”

前面幾人這才想起來車上還有一個人。

苗姐臉色難看,剛才怎麽就下意識忽略了後座的人呢?她狐疑地看向後排。

羲音沒理她,偏頭看了眼車窗外。面包車已經拐入一條土路,路旁不見人煙,只有一望無際的農田。

【道道,這裏有攝像頭嗎?】

【沒有是沒有……你想幹嘛?!吃人是犯法的!我已經報警了,你別輕舉妄動啊!】

羲音單方面屏蔽天道在腦海裏念經似的勸阻。

“就在這裏吧,停車。”

司機當然不會聽她的,然而,她話音剛落,面包車的車輪便似被什麽東西固定住,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剎車聲,激起一片塵土。

車上幾個人被強大的慣性向前甩去,駕駛座和副駕駛的兩個男人被安全帶勒住,發出一聲悶哼。中間的三個人可沒那麽幸運,狠狠撞上前排座椅的靠背。

苗姐爆發出與瘦小的外表絲毫不匹配的怒氣,大聲怒斥,“怎麽回事?誰讓你剎車的!”

“我沒剎車,車子自己停了!”司機不停扭動鑰匙,想重新啓動車子,卻無濟于事。

“我下去看看。”副駕駛的男人解開安全帶,揉着被勒痛的肩膀,一手去開車門。

一下,沒打開;又掰了一下,車門紋絲不動。

“你把門鎖上了?”他一手卡住把手,一手使勁往外推門。

司機聞言,急忙去開駕駛座的車門。這種老式的面包車,駕駛座的車門一開,其它幾個門的鎖會自動打開。

“沒鎖啊,開着的!”

中年女人雙手抓住身邊的車門,用盡全身力氣往後拉。

車門紋絲不動。

幾個人折騰了半天,始終無法開門,終于意識到他們被困在車裏了。互相對視一眼,逐漸安靜下來,就連原本小聲啜泣着的年輕女孩都不出聲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把視線投向車後排的羲音。

羲音垂着眸子,語氣淡淡的,“我小的時候,很多壞蛋想抓住我,吃了我,它們的眼神跟你們很像。猜猜它們後來怎麽樣了?”

她難得起了講故事的心思,可聽衆卻不給面子,苗姐從座位下抽出一只鏽跡斑斑的鐵錘,表情猙獰地砸過來。

羲音擡手,穩穩接住錘頭,擡起眼皮,堅持講完故事的結局。

“後來,它們都被我吃了。”

車內溫度驟然下降,錘子的塑膠手柄冷到苗姐根本握不住,她急忙松開手。

錘子落在車裏髒兮兮的地毯上,仿佛玻璃落在瓷磚上,清脆的響聲過後,冰晶似的碎片散落滿地。

羲音微笑着貼近苗姐,清晰看到她因為驚恐而睜大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所以,看到你那種眼神的時候,我就想……”

“吃了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