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吉普車從派出所出來後，越開越偏僻，窗外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漸漸被農田和村莊取代，道路兩邊的荒地裏不知是誰種了油菜花，如今正是開花的季節，黃燦燦的，一片連着一片，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吉普車開過一段不見人煙的水泥路，進了一座平平無奇的鐵大門，門柱上白底黑字的牌匾自車窗一閃而過。
“龍泉省公1安1廳駐外專案組辦事處？”羲音念出牌匾上驚鴻一瞥的一長串字。
“對，這名兒是不是聽着挺唬人？”羅年笑着說，“咱們特動隊挂靠在公1安系統，對外總得有個官方稱呼，有的隊叫某某檔案處，有的隊叫某某事務司。咱本來叫刑偵三隊，那時候一隊和二隊的隊長沒事兒就找咱隊長當外援，隊長嫌累，就把名兒改成專案組，只接上級指派的案子。”
“找他當外援？”
羲音對刑偵隊外援的理解是刑偵劇裏那些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教授或者專家，無論是哪種形象，都和姬佑川搭不上邊。
姬佑川看起來更像夜市上老油條似的攤着手，對警察說“阿sir，我可是良民”的街邊混混。
或許羅年從她的語氣裏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笑了兩聲，微微偏頭問：“看不出來是不是？”
羲音誠實點頭。
羅年又笑，笑完，感嘆道：“人不可貌相。別看咱們隊長年輕，工作能力那是沒話說。而且他朋友多，三教九流都吃得開。不是我吹，咱們隊長就算不動用修士的手段，光靠腦子，查案的本事也比大多數人強。”
羲音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倒是對姬佑川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
交談間，吉普車駛過林蔭路，最終停在一棟覆滿爬山虎的三層小樓前。樓前空地上用白線規劃着十個停車位，現在九個都空着，只在最靠近大樓的車位裏停了一輛白色轎車。
轎車幾乎被車貼貼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駕駛位車門上貼着個黑長直、水手服、大眼睛的動漫女孩，伸出的手恰好就在門把手的位置。這個位置很讨巧，司機每次拉開車門，都像在和女孩握手。
見羲音視線落在那輛車上，羅年一邊倒車入庫，一邊解釋：“那是家寶的車，現在隊裏只有他一個人在。走，下車。”
“其他人呢？”羲音解了安全帶下車，關上門問道。
羅年沖她招招手，大步往裏走，邊走便道：“出差了。你來的時間不湊巧，大家恰好都接了任務出去，等他們回來再介紹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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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音突然頓住腳，羅年走到門口，發覺她沒跟上來，轉身問：“怎麽了？”
“所有人都出差了？”她特意加重了前三個字。
“對啊。”羅年有些莫名。
“你說的家寶……是廚子嗎？”
羅年失笑，“廚子？我們沒有廚子。家寶是IT部的負責人。”
羲音咬着牙道：“姬佑川跟我說，龍泉總隊的大廚，是禦廚傳人。”
羅年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一手叉腰，一手扶額，搖頭笑道：“隊長說的禦廚傳人，指的是咱們李副隊長，他祖上的确是禦廚，但他不是廚子。空閑的時候，他會下廚做幾道菜犒勞大家，但是平時任務太忙了，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
識海內，天道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龍妹兒，你被騙了！】
羲音咬牙切齒，【我一定要吃了姬佑川！】
羅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他說完那句話後，原本看着乖巧可愛的小姑娘突然變得陰沉起來，臉上溫軟客氣的笑沒了。陽春三月的暖風從她身邊吹過，瞬間變得涼飕飕的。
“那個……羲音啊，要不先上去……”
“我餓了。”羲音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要吃飯。”
一副吃不到飯絕對不走的架勢。
羲音這條龍吧，也許是因為破殼之前差點餓死，所以一丁點餓都受不得。肚子一餓，內裏的熊孩子就會撕開乖巧可愛的外皮，将自己和周圍的人都折騰個人仰馬翻。
先前，面前吊着根名叫“禦廚傳人”的胡蘿蔔，她滿心以為到了地方就能吃到大餐，因此還能維持個禮貌客氣的人樣兒。此刻大餐長翅膀飛了，希望落空，登時犯了熊勁兒，打定主意不給吃的就不挪地方。
羅年掏出手機看了看，下午三點，吃午飯太晚，吃晚飯又太早。再看看似乎要在原地紮根的羲音，莫名覺得她現在跟自己閨女小時候很像，一生氣就跟個河豚似的，氣鼓鼓地恨不得原地挖個坑把自己栽那兒。
只不過羲音個頭高，如果說他閨女栽到地裏像蘿蔔，那羲音起碼是根山藥。
哄孩子這事兒羅年十分擅長，知道得對症下藥，大拇指往身後樓上一指，“辦公室裏有幾大箱子零食，什麽薯片啊、餅幹啊，奶茶啊，蝦條啊……”
他掰着指頭一邊數一邊觀察羲音，發現原本氣鼓鼓的小姑娘似乎慢慢癟下去了，眼神随着他數的零食微微變幻。他露出胸有成竹的笑，“走，跟我上去，想吃什麽随你挑。”
羲音在聽到他念那一長串零食的時候就已經心動了，其中幾樣就在小高之前給她買的一大包零食裏，她已經吃過了，意猶未盡。
但是，她剛剛才得知自己被姬佑川坑了，吃一塹長一智，現在站在這裏的羲音，已經不是過去的她了。見不到兔子，她絕對不撒鷹。
于是羲音抱起手臂，擡起眼睥睨着羅年，“不走，除非你說的那些吃的擺在我眼前。”
羅年：……
個熊孩子！
羅年無奈，撥了個電話出去，等了好半天，對面才接通，他特意提高了聲音，不僅說給對面的人聽，更說給釘在院子裏的羲音聽。
“喂，家寶，把你的零食搬一箱子下來……我要是能上去我還用給你打電話……哎，你下來吧，沒別人，就一個新人，以後都是同事，你怕啥？”
扯皮好半天，終于挂了電話，羅年感覺心力交瘁。下面這個冷着臉似乎随時準備來場說走就走的離家出走，上面那個社恐死宅下個樓仿佛下地獄，隊伍不好帶啊。
等了一會，樓梯上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張家寶抱着個紙箱子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一點點挪到門口。陽光照進大門，在地面投下平行四邊形的影子，他就恰好站在光線之外，仿佛那點陽光能把他曬化了似的。
羅年知道他的毛病，也不強求，自己上前兩步去接箱子。扯了一下沒扯動，又用力扯了一下，才把半人高的箱子接過來。
張家寶失去箱子的遮擋，頓時有些慌，一手擋在胸前，一手捂住臉。
羅年無奈，“我又不是扒了你衣服，至于嗎？”
羲音好奇地看着張家寶。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團棉花糖，白白胖胖，頂着一頭雞窩似的亂發，肉嘟嘟的手遮住臉，只露出黑框眼鏡的鏡腿。
修士有靈力淬體，大多體型勻稱，羲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胖的修士，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她覺得更餓了，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
張家寶原本一點點往門後挪，突然感到一陣涼意從腳後跟直竄後腦勺，登時雙腿發僵站住不動了。
捂着臉的手指略略張開條縫，透過縫隙四下打量，視線掃過門外院子的時候愣住了。
陽光下站着一個全身都白得發光的少女，身材纖細又高挑，黑色的緞子似的長發披在身後，蒼白瘦削的臉上沒有表情，鼻頭小巧，嘴唇蒼白，襯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存在感極強。
每一處都長在他審美上。
張家寶呼吸一窒，臉瞬間漲紅，心跳加速，女神跨次元出現在面前的激動蓋過背心泛上來的涼意。
女神在看他！女神被老羅擋住了！女神低下頭不看他了！
張家寶在短短幾秒的時間裏，一個人腦補完一整部悲歡離合的番劇。
那廂，羲音被半人高的紙箱裏花花綠綠的零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也不挑剔進食環境，旁若無人地風卷殘雲，在羅年抑制不住的驚訝目光裏掃光了箱子裏一半的存貨。
肚子填飽了，羲音又披上了乖巧可愛的皮，從背後的雙肩包裏掏出手絹，動作秀氣地擦了嘴，沖着羅年揚起笑臉，“你剛才說先上去幹嘛來着？”
得益于張家寶貢獻出來的零食，被中斷的入職引導終于可以繼續。
羅年先帶着羲音參觀了整棟樓。一樓除了個形同虛設的傳達室之外，就只有一間廚房和用作食堂的會議室。
辦公室在二樓，沿着樓梯上去是個開闊寬敞的公共辦公室，淺色實木地板一塵不染，原木色的辦公桌自帶磨砂玻璃隔斷，映襯着淡綠色的牆壁，營造出小清新的風格。
但是羲音不喜歡。
羅年讓羲音自己選工位，原本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張家寶動如脫兔地從羲音身後蹿出去，三兩下把自己旁邊的辦公桌收拾整齊，然後看向羲音，鏡片後的小眼睛扇着充滿希冀的光。
羲音無視了他的目光，目不斜視地走到窗邊堆雜物的辦公桌旁，指着雜物下露出來的那點純白，堅定地說：“我喜歡這張桌子。”
張家寶：……
羅年：……
兩人還想再勸，羲音已經動作迅速地把桌上的雜物搬到張家寶整理出來的桌子上，并且施了個清潔咒，滿意地看着純白色的桌面。
“真好看。”
皮膚蒼白的人，穿着白色連衣裙，靠在白色的桌子邊。
張家寶有些恍惚，覺得羲音像是那張白色桌子成了精。
鑒于羲音堅持自己的審美一百年不動搖，羅年和張家寶只好認命地在羲音選定的工位裝好電腦。
調查局有自己的官網，羲音的檔案發到龍泉總隊的時候，張家寶就給她注冊好了白名單賬號。
羅年原本想給羲音做個簡單的入職培訓，大致介紹一下特動隊的構成，以及羲音未來的發展方向，俗稱畫大餅。然而，剛登陸官網，辦公室牆上挂着的公用電話便催命似的響起鈴來。
張家寶是個能發信息絕不打電話的社恐，羲音專注地盯着電腦，完全沒有接電話的自覺，羅年只好自己去接了電話。
“喂，龍泉省特別行動總隊，請講。”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麽，羅年的神色凝重起來，“姬隊長不在，暫時騰不出人手，先向周邊市隊求援，我想辦法聯系隊長。”
羅年垂眸聽了一會，突然轉頭看了一眼羲音，随即又收回視線，壓低聲音，“李副隊一個玄階陣法師加一個煉氣後期的劍修都搭進去了，再送過去一個煉氣後期的新人有什麽用？人小姑娘連入職培訓都還沒做呢！”
羲音眉頭一動，知道話題內容扯到自己身上了。她一心二用，一邊浏覽官網首頁的通緝榜，一邊豎着耳朵聽他接電話。
通緝榜是從後往前排的，最頂上就是被羲音收起來當儲備糧的攝青鬼，羲音飛速劃動鼠标滾輪往下翻，想看看自己在通緝榜上是什麽形象，才翻了兩頁，手突然頓住，視線凝在一張一寸大小的照片上。
看角度是偷拍的，照片上的臉略顯稚氣，卻十分熟悉。
照片旁備注的名字是“雪豹妖”，罪名是“妖盟成員”。
羲音沒聽說過妖盟，正想點進去看看詳情，突然聽到羅年喊她。
“羲音，你過來一下。”
羅年人還站在電話邊上，一手捂着話筒，皺眉看過來。
羲音關掉網頁，起身走到羅年旁邊。
羅年壓低聲音，“前幾天地震，震塌了桐源市多寶山，山裏發現一座古墓，裏面有大量僵屍，初步确定有毛僵。下面把這事兒報上來，請求支援。”
毛僵實力介于練氣後期與築基中期之間，因此總隊派去支援的是築基初期的李副隊長和煉氣後期的劍修新人。
他三言兩語交代了前情，用手指點了點話筒繼續說道：“現在桐源市特動隊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兩人下去不久就失聯了，到現在為止已經失聯超過四十八小時。”
“現在需要我們派人支援李副隊長。隊長不在，家寶……”他瞥了張家寶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家寶是技術型的，不擅長戰鬥。隊裏能派上用場的只有我們兩個，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支援？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而是用眼神代替話語，征詢地看向羲音。
羲音聽完了前因後果，自覺理解了羅年的弦外之音，鄭重點頭道：“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羅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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