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張家寶給的地址在蘭花街, 名字聽起來很優雅,實際上幻境又髒又亂又差。
街道兩邊的店鋪門簾狹窄,雜貨鋪子的貨從店門蔓延到人行道上, 花花綠綠的塑料臉盆成了這蕭索街道上最靓的風景。
整條街最熱門的産業就是“發廊”, 現在還是白天, 十家有九家都關着門, 唯一開着門的那家卷閘門拉開不到一米的縫隙,只露出裏面粉色的暧昧燈光和一雙穿着清涼的腿。
街道太窄, 道路兩旁全是違章亂停的車子,羅年的車開不進來, 只能先把羲音放在接口,自己去找附近的停車點。
羲音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白色小皮鞋踩在滿是落葉、瓜子皮和塑料包裝袋的街道上, 顯得格格不入。
張家寶給的地址在蘭花支巷。比起蘭花街, 蘭花支巷顯得更加冷清, 店鋪大多關着門,只開着零星的兩三家。
羲音駐足在一家沒有招牌的店前,店門半掩, 門邊立着一塊LED手寫廣告版,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着:占蔔、轉運、招桃花。
濃郁膩人的香味從半掩的門裏飄出來,羲音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嫌棄地走上前推開門。
這種店鋪是沒有窗戶的, 采光更是無從談起。店裏只有櫃臺上亮着一盞昏黃的燈, 燈光範圍內擺着個碩大的玻璃球,一副塔羅牌,櫃臺後空無一人。
羲音走上前去,敲了敲櫃臺,“老板,算命。”
吱呀——
老舊的門扉發出滄桑的呻1吟,櫃臺旁一扇狹窄的木門被打開,裏面的人還沒出來,一把沙啞魅惑的嗓子便先聲奪人。
“小妹妹,想算姻緣呢,還是算桃花啊?”
話音落下,門後的人終于出現在光線裏。
那是個渾身上下透着魅惑的女人,濃密的大波浪卷發攏在一側,桃紅色旗袍包裹着曲線誘人的身材,胳膊上挽着一條要掉不掉的白狐皮披肩。
從門口到櫃臺短短兩三步的距離,她愣是走得搖曳生姿,每一步,身上的骨頭都随着步伐恰到好處地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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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和桃花有區別嗎?”
她上身前傾,胳膊肘撐着櫃臺,塗着豔紅指甲油的手指點在飽滿的唇上,眼波流轉,一颦一笑俱是風情。
“當然有區別,桃花是讓別人愛上你,姻緣……是你今生今世的唯一。”
論五官,羲音比她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兩人面對面站着,羲音卻被她襯得像個性別還未分化清楚的孩子。
羲音也笑了,上前兩步,手背在身後,同樣上身前傾,貼近了美豔的女人,眉眼彎彎,聲音輕得像在說悄悄話,“你的魅惑術,對我沒用。”
女人先是臉色一變,随即又鎮定下來,直起身子,媚眼如絲地打量了羲音一番,“喲,隐藏了修為啊,姐姐我差點兒打眼。哪條道兒上的?”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羲音早在進蘭花街的時候就把修為隐藏起來了,此刻看在對方眼中,她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甚至過于瘦弱的女孩。
羲音也直起身子,她平時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給人的印象的是柔弱瘦削的,實際上她很高,站直了,比對面的女人還要高幾公分。
“我是哪條道上的,就不勞你費心了。”羲音臉上笑容不變,“我來,就是問問你,知道妖盟麽?”
女人掩嘴而笑,“小妹妹,從哪兒聽來個新鮮詞兒,跑來試探姐姐啊?”
羲音也笑,“我以為,像你這樣築基境的狐妖,妖盟不吸納你,簡直是它們的損失。”
女人終于變了臉色。
能夠一口叫破她的修為和真身,要麽對方修為遠遠高于她,要麽對方有秘法或寶物傍身,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好對付。
她眼中綠光一閃而過,這是她将妖力凝結在眼睛上的表現。綠光閃過後,她依然看不透羲音的真身和修為。
只是,玄門修士将妖修當做畜生,只要看見了便喊打喊殺,很少會跟羲音似的,心平氣和地廢話這麽半天。
“前輩……不知是我妖族哪一脈?”她收起煙視媚行的做派,臉上再次挂上笑,只是這次的笑容帶着點讨好。同時,右手悄悄伸向櫃臺裏側一塊硬幣大小的凹陷處。
羲音擡起手,放在櫃臺桌面上,臉上笑容不變,“我最讨厭別人在我提問的時候反問我。”
此時,狐妖的手已經探入凹陷處,碰到了機擴。只要她摁下機擴,嵌在櫃臺中的殺陣就會瞬間啓動,将對面的人困住。
她将手放在機擴上,狂跳的心安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羲音敲了敲櫃臺,蛛網狀的裂紋從她敲擊的位置向四周蔓延。木質的東西裂開大多沿着木頭原本的紋理形成裂痕,然而此刻,木質的櫃臺卻像玻璃一樣脆弱。
狐妖一驚,果斷按下機擴。然而她摁了,又沒完全摁。機擴被堅冰包裹,她用盡全身力氣也摁不下去。
裂縫蔓延過整個櫃臺,而後,櫃臺轟然倒塌,露出鑲嵌在其中的陣盤。
“玄階的陣盤就想殺我?”羲音兩根手指提溜起陣盤,在狐妖眼前晃了晃,松開手,陣盤落地,摔得粉碎。
狐妖飛身朝着她剛才出來的那扇門撲過去。雙手接觸到門的瞬間,她痛呼一聲,迅速後退。
老舊的木門上兩個清晰的血手印,而她的手掌鮮血淋漓,掌心整塊皮都粘在了木門上。
那扇門不知何時,冷得像萬年的寒冰,任何碰到它的東西,都會瞬間被凍住。要不是她撤得快,別說掌心一層皮,就是這只手都有可能留在上面。
她驚疑不定地看向羲音,急促地喘息着後退,貼在牆上,做出防禦的姿态。
羲音卻并沒有靠近她,只是在原地歪了歪頭,一臉的天真純良,“現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狐妖低頭看看自己不成型的手,再看看對面背着手、歪着頭,看起來乖巧可愛的人,咽了口唾沫,嘴角努力抽搐幾下,才扯起個笑容。
“您瞧着也不是玄門的人,他們不配有您這等人物,”拍了句馬屁,狐妖打顫的聲音才逐漸穩了點,“既然如此,咱們就不是敵人,何必打打殺殺的。您有話盡管問,知道的我一定答。”
羲音笑笑,“早這樣不就不用受罪了?把血止了吧,你們狐妖的血味道太臭,熏得人難受。”
等狐妖止了血,羲音才問:“你們妖盟最近是不是來了一只雪豹妖?”
狐妖臉色變換,最後定格在媚笑上,“呀,原來前輩是沖着他來的?是,才來不到一個月,很得上面器重呢,走哪兒都帶着。”
它說了這麽多話,其實全是廢話,什麽信息都沒有透露。
羲音也不在意,接着問:“他現在在哪?”
“這我哪兒知道呢,”狐妖弄幹淨手上的血,表情無辜,“您要是跟他有仇,那可是找錯人了,我和他沒什麽關系的。”
“好,那我換個問題,”羲音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問的問題卻十分直接,“妖盟的據點在哪?”
狐妖動作一頓,媚笑沖羲音拱拱手,“您可饒了我吧,我就是個小喽啰,開個小店騙幾個小姑娘糊口,我哪裏知道據點在哪兒啊。”
羲音笑了笑,“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那就沒有留活口的必要了。”
她突然出手,充滿破壞力的靈力灌入狐妖身體,直接逼出它的原型——一只毛色駁雜的狐貍。
羲音右手輕擡,狐貍被無形的力量捆縛着浮在半空,任它如何掙紮,也無法移動分毫。
這一刻,狐妖才意識到自己看走了眼,低估了面前這位心狠手辣的程度,急忙求饒,“前輩,我錯了,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什麽都不知道,我沒什麽要問你的了。”
羲音右手緩緩握緊,狐貍全身都被無形的力量擠壓着,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吧聲。
“豹哥跟在吞天蟒身邊,我真的不知道吞天蟒的行蹤,只知道他們最近在計劃做一件大事。妖盟最近的分舵在江縣,別的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求前輩饒命。”
狐妖語速快得像打機關槍,一邊說,嘴裏一邊噴出血沫子。
羲音的手停住,狐妖周身的壓力不再增加,“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再借我幾個膽我也不敢騙您。”狐妖松了口氣,嘴邊鮮血滴滴答答往下,疼得嘶嘶抽氣。
羲音點點頭。雖然沒打聽到小雪豹的下落,但是知道妖盟的據點也算收獲。好好回想一番,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為了公事來的,于是和顏悅色地問道:“你那個網頁是怎麽回事?”
一聽到網頁,狐妖心裏咯噔一聲,一時又摸不清羲音的來意了,試探着回,“現如今靈氣匮乏,修煉不易。我就煉了幾個狐鬼,來輔助修煉。不知是……”
問題問到一半,狐妖突然想起這位主兒說過不喜歡別人反問她問題,于是改了個說法,“要是哪只不長眼的狐鬼得罪了您,小妖給您賠不是,您盡管打散了它便是。”
狐鬼這東西羲音是知道的,揭過這個問題,繼續往下問。她也沒系統學過審訊的技能,都是在刑偵劇裏看來的,想到哪兒問到哪兒。
“你放出去多少狐鬼?有記錄嗎?”
“有!有!”狐妖艱難地咽下一口血沫子,“就在後面倉庫裏,拿來控制它們的骨灰盒也在裏頭,您盡管拿去,能孝敬您老人家,是我的榮幸……榮幸……”
見它誤會了自己的意圖,羲音也不在意,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沒什麽要問的了,便放松了壓制。
那種令人窒息的擠壓感終于消失,狐妖體內的妖力自發開始修複破損的內髒,它以為這尊神終于要放過它,微微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陣暖風拂過,它嘴角的血沫、身上的浮塵、就連腳底沾的泥都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清潔咒?
它愕然地看向那個小姑娘的方向,卻只看到一雙冰藍色的豎瞳驟然在眼前放大。這是它生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你不是嫌狐妖血臭嗎?】
羲音打了個飽嗝,【所以我生吞了,沒嚼。】
【你……何必呢?】
【廢話,當然是為了毀屍滅跡。】
狐妖見識過羲音真正的實力和樣貌,肯定不能留活口。可要是殺了把屍體帶回去交差,人家一看:呀,這是個築基境狐妖呢,誰殺的?
羲音這個煉氣境的小修士還怎麽維持人設?
【綜上所述,吃了它是最好的選擇,否則就是浪費。】
天道看破不說破:呵,純粹是因為你貪吃吧?
門外傳來羅年姍姍來遲的腳步聲,他推門進來,看到店裏一片狼藉,動作迅速地掏出幾張符,警惕着走到羲音身邊,“怎麽回事?”
“店主是一只煉氣境的狐妖,逃跑了。”羲音面不改色地給狐妖扣上一頂戴罪潛逃的帽子,還把人家的修為降了一個大境界,否則不好解釋自己怎麽把人打跑的。
“煉氣境的狐妖?!”羅年驚訝出聲,他眉頭皺起,不知在想什麽,好半天才突然回過神,上下打量羲音一番,“沒受傷吧?”
羲音原地轉了一圈給他看,“放心,沒受傷。它逃得匆忙,什麽都沒收拾,店裏應該有它通過媒介給人下咒的證據。”
兩人在店鋪後面的小倉庫裏找到一個裝滿骨灰的陶罐,還有一臺老舊的筆記本電腦,裏面儲存着狐妖這家店的所有“客戶”。
“走吧,去馮家,先把馮真真的事情處理了。”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