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羲音跟一般的龍崽的成長經歷不大一樣。
正常情況下的龍蛋有父母靈力蘊養, 破殼出來就是條健康的龍崽，而她幾乎餓死在蛋裏，勉強破殼也先天不足；
正常龍崽在長輩的保護下長大, 而她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掙紮, 一次次險死還生, 身上新傷疊舊傷；
正常龍崽吃的是天材地寶、高階妖獸，而她最初幾百年經常餓肚子, 所有能填飽肚子的都吃過一些, 誰知道吃過什麽毒蟲毒草, 反正也沒被毒死。
這就導致她的發育過程也和傳承記憶中記載的有所不同。
虬龍幾百歲就會開始開始長角, 标志着進入成長期，而羲音漫長的九千年歲月中頭頂一直只有兩個鼓包, 這就意味着她一直處在幼年期，直到她懵懵懂懂地化形。
她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一覺睡醒就變成了人形，失去所有修為和力量, 變得孱弱無比, 随便一頭野獸就能要了她的命。
為了保命, 她躲躲藏藏地逃出山林, 闖入凡人界，在官道上被一輛不怎麽起眼的馬車撞到。
其實所謂孱弱只是對比曾經她作為九千歲高齡的虬龍的身體素質來說，比起正常人類, 她的身體結實得很, 被馬車撞翻幾個跟頭也只是沾了點土，油皮都沒破。
馬車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 丈夫正要去偏遠的安平縣赴任。兩人都是善良的人, 怕小姑娘被撞壞, 特意帶去好幾個醫館輪番檢查，這才确認她是真的沒事。
有個頗具盛名的大夫檢查了她的身體之後，壓低聲音對年輕夫婦說了一席話，她在後堂聽得一清二楚。
“老夫嘗聞有嬰孩被母狼搶走，日日與狼群為伴，長大後筋骨堅實，與常人不同。賢伉俪送來的這名幼童，觀其筋骨、眼神，更似野獸，或許與那狼孩一樣，由野獸撫養長大，也未可知啊。”
聽了老大夫的話之後，那對夫婦看她的眼神愈發柔和，大概是将她當成了被野獸喂養長大的人類幼崽。
他們問她，願不願意跟着他們一起生活。
那時她已經有了預感，自己大概是在長角，龍角長成之前力量都不會恢複。在此期間，她需要尋找庇護。
一拍即合，成婚多年沒有孩子的夫妻有了女兒，她有了疼她入骨的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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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你不愛說話，那就叫羲音吧。”
羲音也不知道羲凡松給她起這個名字是希望她多說話，還是希望她不說話。
羲凡松當時在安平縣任縣令，羲音就成了安平縣衙的大姑娘。
那段日子是羲音有生以來度過的最安穩的生活，不用擔心在睡夢中被吃掉，不用每天一睜眼就思考去哪裏捕獵、會不會挨餓，也不用面對無休止的殺戮與戰鬥。
唯一的煩惱就是被阿娘打手心。
羲凡松是法家學派的忠實擁趸，為人公正嚴明，但卻是個寵女無度的父親，所有的規矩教條在女兒面前都要讓位，只要羲音不犯法，哪怕她上房揭瓦，羲凡松也會幫她搭梯子。
生性溫柔的阿娘被迫成了個嚴母，致力于把羲音調1教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讀書不專心，打板子；不好好練字，打板子；上樹下河把衣服弄髒弄破了，打板子；把別人欺負哭了，打板子……
奈何羲音皮糙肉厚，阿娘又舍不得用力打，最後羲音也還是沒成為大家閨秀，倒是學精了，盡會做表面功夫來哄人，外表看着乖巧可愛，實際上內裏是個小魔星，縣衙裏的師爺、捕頭、廚娘等人對她是又怕又愛。
後來……
阿爹慘死，整個安平縣毀于一旦，羲音記不太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麽，只記得心中沖天而起的仇恨與悲憤。
她一心只想為阿爹報仇，額頭刺癢，力量回歸。她化出龍身，騰空而起，循着仇人留下的氣息追過去。
當時似乎有很多人，可她心裏只剩下滔天的殺意，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直到太阿劍派掌門劍破長空，斬下她頭頂剛剛生出的龍角，她才恢複清醒。
至于當初被斬下來的龍角，她壓根兒不記得，要不是今天看見都想不起來。
那麽問題來了，她的龍角為什麽在天韶皇朝某一任皇帝的墓中？
地上的不化骨也不知道是震驚還是突然腦後生反骨，看着她的眼神好似看一個十全大補丸，恨不得将她整個吞下去。
笑話，一只小小的元嬰境僵屍還想吃她？除非它哪一天進化成了犼，羲音說不定會正視它一眼。
見它不回答，羲音也不再問，五指呈爪罩住不化骨的腦門，強大的神識摧枯拉朽地沖進它識海。
搜魂！
片刻後，羲音收回手，睫毛輕顫，深呼吸幾次才平複下自己的情緒。地上的不化骨識海被毀，失去了靈智，像一只野獸一樣被本能驅使，龇牙咧嘴地要來咬羲音。
羲音淡漠地看了它一眼，起身離開，不化骨的四肢和身軀在她身後化作齑粉。
……
先天境賽區和煉氣境賽區之間的結界在衆多妖獸的沖擊下已經出現裂縫，突然，幸存的修士感覺到空氣中某種能量的濃度陡然增加，此前他們都沒有察覺到這種能量。
在這種能量的影響下，霍凝光只覺得心中煩躁，不可控制地生出暴戾的情緒。
結界外的妖獸顯然受影響更重，眼睛瞬間變成紅色，修為再度暴漲，天上烏雲凝聚，粗大的閃電在劫雲中翻騰。
雖然那種能量很快就消散一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一聲微不可查的氣泡破碎聲響起，聽在修士耳中如同驚雷。
結界破了！
先天賽區面積不大，又擠滿了幸存修士，此時他們退無可退。
霍凝光執劍在手，大喊：“結陣！”
幸存的選手立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結成防禦陣，迎上獸潮。
實力差距太大，正面接觸的瞬間，他們的防禦陣如同紙糊的一般，被妖獸輕易撕裂。
耳邊是同伴的慘叫聲，有人在逃命，有人在求救，有人在竭力拼殺……霍凝光雙眼通紅，牙關緊咬，拼命抵抗殺到面前的妖獸，努力想救下更多人。
手中的本命劍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緒，劍芒暴漲，有不成型的虛影向着他劍鋒所指的方向飛出去。
劍氣化形，他的劍道在生死之際突破了！
十八歲，煉氣後期領悟劍氣化形，即便放到玄門鼎盛時期也是少見的天才，可是在這個力量懸殊的戰場上，他能起的作用太小。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龍泉省市隊隊員一個接一個倒下，少年淚流滿面，眼神卻愈發堅毅，臉上每一寸肌肉都繃得死緊。
他記得前輩的話，劍修絕不是軟骨頭。
喪命于妖獸口中的人越來越多，絕望的氣氛迅速蔓延整個賽區。
就在此時，劍氣破空的聲音傳來，一柄殘劍出現在半空，瞬息之間分化出無數劍影，金色的劍影如暴雨一般密密麻麻從天而降，精準刺入妖獸的身體。
妖獸遭受重擊，暫停攻勢，一面倒的戰況瞬間逆轉，沉穩的聲音将希望注入幸存者的心裏。
“我是姬佑川，所有人到我身後集合，結陣迎敵！”
……
從不化骨的記憶中，羲音知道它是天韶皇朝最後一任皇帝。
當年她血洗仙門大會，修士死傷無數，此消彼長之下，被修士踩在腳下的妖魔開始崛起。
玄門蟄伏起來，凡人不用再受修士壓迫，卻也失去修士的庇護，一時間妖魔橫行，民不聊生。
但，受苦受難的只是百姓。貴族有高牆大院，手裏存着無數法寶利器，養着實力高超的護衛。曾經壓在頭頂的修士沒了，他們日子過得愈發滋潤。
皇族覺得托了羲音的福才能翻身做主人，舉全國之力找到羲音遺落的龍角，當做聖物供奉。
自從有了聖物，皇帝就一任比一任性情暴虐，橫征暴斂，百姓在妖魔和朝廷的雙重夾擊之下艱難求生。
天韶皇朝末期，光武帝羲弘昭沉迷修煉，卻沒有靈根。為了獲得強大的力量，他沒少嘗試歪門邪道，比如活人祭祀、人血泡澡之類的。
百姓忍無可忍，發動起義。
戰亂四起，羲弘昭非但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愈發追求力量，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有當年屠殺仙門大會的那條龍的力量，就能輕易擺平戰亂，無人敢再反抗自己。
起義軍攻入京城之前，他帶上聖物和心腹，逃往那條龍最後出現的神境山脈，為自己造了一個大型陵墓，然後将造墓的匠人、心腹親衛和自己一起封死在墓中。
幾百年過去，他終于得償所願，成了當世最強大的存在，只是還沒來得及一展宏圖，就被羲音揍趴下了。
看完不化骨的記憶，羲音大受震撼。
當年在仙門大會大開殺戒的是她，羲弘昭崇拜的也是她，那麽它墓中雕刻的黑龍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道道，羲弘昭墓裏那條黑龍……是我？】
【從他的記憶來看應該是的，他們全家幾代人都是你的狂熱私生飯。】
沒有天生的黑龍，只有堕魔的龍才會變成黑色。
羲音瞳孔地震，聲調顫抖，【我當時……堕魔了？】
天道安慰道：【你當時還是個孩子，遭逢大變，心神俱損之下……】
話還沒說完，就被羲音崩潰地打斷，【我當時竟然這麽醜的嗎？玄門典籍歷史記載的都是黑龍？完了完了，太黑了！怎麽可以這麽醜！】
天道：……
【你關心的重點是不是有點偏？！】
【這還不夠重點嗎？我黑了！所有人都以為我是黑龍！我明明是白龍，我是白色的，我是最好看的白色！】
天道：……
它想罵人，但是不會罵，好氣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