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貓不記仇
幹飯人的潛力是無窮的。為了品嘗人間美味,順便在秦轶言面前證明自己,謝淮真定了早晨九點的鬧鐘爬起來看書。右手打石膏沒法寫字,他就用手肘壓着書脊,左手拿筆艱難地劃重點。
雖然現在他對學習沒什麽興趣,但能考上全國排名前十的高校,總歸有過人之處。
謝淮的記憶力從小就很好,喜歡看文史類書籍,是個标準的文科生。至于為什麽誤打誤撞進了土木這個純工科專業,便是他這輩子最不想提起的故事。
每年考試的題型都是固定的,除了畫圖還有大約四十分的填空判斷,以基礎知識為主。所以只要把課本上的知識點背下來,再靠運氣蒙對幾題,及格還是有希望的。
況且這學期沒有高數線代的折磨,時間綽綽有餘。只用了半天,他就超額完成任務,預習完兩章內容,還把書上的例題看了一遍。
隔壁床是個莫約六七歲的小男孩。老奶奶見謝淮吊着繃帶還要堅持用左手寫字,捧着課本看了整整一下午,不禁被這身殘志堅的精神深深打動,以此鼓勵患病的孫兒。
于是傍晚,小男孩做完檢查,迫不及待地搖着輪椅湊到他床前:“大哥哥,我奶奶說你很厲害!手裏拿的是什麽書呀?”
他的眼睛很清澈,說起話來奶聲奶氣,一看就很讨人喜歡。謝淮見狀放下手機,拿起萬惡的課本,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是《工程制圖》,哥哥的專業課。”
“哇,原來哥哥學的是土木工程!”小男孩見狀更加激動了,“可以讓我看下課本嗎?我長大後也想學建築,這樣就能造很多很多房子,給無家可歸的人住了。”
六七歲的孩子連土木和建築都分不清,說出來的話卻總能莫名戳中人。謝淮收起滿腹吐槽,把課本塞到他手裏。
男孩伸手時病號服的袖子滑上去一截,露出了寫着病人信息的手環。他不由得多看了眼,發現是個急性腦脊髓炎患者。
而且根據年齡判斷,大概率是因為自身免疫系統的缺陷導致發病,治起來可能有些麻煩。
他的臉色瞬間嚴肅,咬着嘴唇不說話。小男孩卻翻着課本,自顧自說:“哥哥的筆記真漂亮。我也想快點出院,到時候就能和同學們一起坐在教室裏學習了。”
“嗯。”謝淮百感交集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一定可以的。”
奶奶站在後面,也慈祥地撫摸着孫兒的肩膀:“大哥哥學習這麽好,你要多向他學習。”
此話一出,原本溫柔體貼的謝淮突然尴尬地咳嗽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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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自己學習還是免了,總不能也祝福他一年挂五門課,在退學的邊緣瘋狂試探吧。
好在這時屋外傳來開門聲,秦轶言的出現打破了窘迫的局面。見謝淮和小朋友湊在一起有說有笑,他的語氣有些不滿:“都複習完了嗎?”
“當然。”他從孩子手裏拿回課本,得意地仰起頭,“而且我看了兩章,超額完成任務。問題是沒有問題,你——随便問!”
秦轶言看他躊躇滿志的模樣,要不是還在醫院,都要懷疑他吃錯藥了。
“好吧。”他沒有接課本,随口報出一個問題,“判定兩條直線平行的三種情況。”
此題正中下懷,謝淮聞言便不屑地笑出聲,一字不落地背出書上原話。等回答完問題,他還不忘嘲諷道:“秦院士,出這麽簡單的題,是不是看不起我?”
“……”秦轶言一時語塞。如果此刻他翻開課本,看到裏面精致的筆記,就會知道這題對謝淮而言有多輕松。
不過思考片刻,他很快想到了其他考法,翻開練習冊,找出一道經典的例題攤到桌上。
這是道作圖題,已經AB為水平線,補全矩形投影。謝淮湊上前看了眼,舉起打石膏的右手:“喂,年輕人你不講武德啊!”
“不畫圖也可以,如果你學得夠紮實,一看就知道考點。”
“直角?”謝淮盯着題目看了一會,終于對上暗號,“矩形的四條邊互相垂直。”
“嗯,吃飯吧。”秦轶言點了點頭,把小貓盆挨個放在桌上,難得開口誇人,“說實話,你要是肯把打籃球的熱情放一半在學習上,別說及格,八九十分都能考。”
“哥哥還會打籃球?”坐在輪椅上的小朋友激動地鼓掌,“文體兩開花,太厲害了!”
謝淮已經伏下身子開吃,沒空再應付他,笑着說:“你有什麽事情可以問那邊的叔叔。他是我的老師,比我懂得多。”
“真的嗎?”小男孩立刻朝他投去迷弟般的目光,“叔叔,土木工程一般都學什麽?”
秦轶言眉頭微蹙,往後退了半步,似乎很不擅長和孩子相處。
“你不是最喜歡和人講長篇大論了?随便說幾句呗。”謝淮嚼着藕餅,含糊地命令他。
他見狀輕聲嘆氣,猶豫地開口:“你想學這個專業?”
“對,我想給街上的乞丐叔叔蓋房子。”
“土木工程不止建造房屋,還包括橋梁、隧道、給排水等多種設計。而且在市政規劃中,專門為流浪漢建立的收容所占比例極少,如果你抱着這種心态學習,最後只會發現……”
謝淮原本頭也不擡地幹飯,聽秦轶言的狗嘴越說越離譜,趕緊從床裏跳下來喝住他:“姓秦的,你他媽說句人話會死嗎?”
話音未落,他就抓起秦轶言的手往病房外走。
秦轶言被弄得莫名其妙,小聲問:“你幹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我!”謝淮仰起脖子反問,“打碎支持別人努力康複的夢想,還覺得自己很高尚嗎?”
“我說的都是事實,沒必要刻意騙他世界是個童話。況且你應該也看到那個孩子的病了,土木工程需要長期在外出差,他的身體也……”
“夠了!”謝淮往病房裏看了眼,生怕他聽到這些話,拉着秦轶言沖進樓梯間,一路走到住院部的大門外。
今天秦轶言來早了一小時,此刻正是傍晚時分,天邊透出一抹通透的淡粉色。謝淮把他拉到屋外的老銀杏樹旁,徑自坐在石凳上,點燃了一根煙。
“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可以丈量土地的寬廣,也能窺探宇宙的奧秘,卻唯獨不懂得體會生命的艱辛與不易。我一般會把這類人歸結為徒有其表的斯文敗類。”他優哉游哉地吐出一串白煙,緩緩道,“很可惜——秦轶言,你在我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還意識不到這點,從今往後都不配做我的老師。”
說完,他把煙頭摁在石柱上碾滅,精準地丢進了兩米外的垃圾桶裏。
秦轶言沒想到他還會因為學習以外的話題和自己發火,試圖想明白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半晌,他突然大狗似的半蹲下身,擡眸與他平視,小心翼翼地問:“明天想吃什麽?”
謝淮也想不到他會突然來這一招,驚訝地瞪大眼。
“雖然我不習慣用你的方式與人相處,但我不否認你的做法。世界觀不同,理應互相尊重。”秦轶言分析得頭頭是道,“所以,明天想吃什麽?”
謝淮差點被他的話繞暈,想了想感覺勉強能算道歉,不屑地撇了下嘴:“那就西子樓的腌篤鮮吧,再加碗玉子豆腐湯。”
“好。”他鄭重地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蹲得太久,起身瞬間竟有些站不穩。
他下意識想去扶什麽東西,可四面都是空氣。謝淮見狀眼疾手快地架住了他的胳膊:“你還沒吃晚飯?”
“沒事。”他揉了揉眉心,緩緩抽出手,“不用管我。”
但謝淮還是放心不下,摸出一塊山楂糕塞到他手裏:“以後吃完飯再來。我說的那些店都是這一帶最棒的餐館,你也可以去試試。”
說完他便醫院裏走去,朝着他的背影潇灑地揮了揮手,完全看不出十分鐘前兩人剛吵過架。
秦轶言看着眼前系滿紅色絲帶的老銀杏樹,又捏了捏手裏的山楂糕,愣愣地站在原地。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秦狗:老婆好像生氣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但還是要哄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