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找個朋友
謝淮打開寝室門時,裏面只有祝可誠一人。他正戴着耳麥激動地講解游戲背景,一邊操作鼠标瘋狂厮殺。屏幕上的畫面幽森詭異,右下角還有不斷刷新的彈幕。
不用說,他又在直播恐怖游戲。
謝淮站在後面看了幾分鐘,回到座位上繼續複習工圖。不知過了多久,吵鬧的寝室安靜下來,祝可誠摘下耳機,用生離死別的誇張聲線嚎叫道:“淮哥,你可算回來了!你知道這幾天我過得都是什麽苦日子嗎?”
“沒這麽誇張吧,剛才不還玩得很開心?”
“今天是我這周第一次玩游戲!”祝可誠跑過來抱住他亂晃,厲聲控訴自己的悲慘遭遇。
譚祁騙走了他的微信號,還威脅他每晚都要來辦公室補作業,自己是計算機系的,如果祝可誠玩失蹤,只要動手編個程序,就能破解他的位置。
他聽到這話腿都吓軟了,哪裏還敢亂跑。沒想到譚祁還準備了懲罰措施,錯一題罰一個引體向上。
祝可誠平時從來不鍛煉,連挂在杆子上晃兩下都費勁。第一晚學函數和極限,他做錯了14題,就算在杆子上吊一年也做不完。
沒辦法,他只能向譚祁求饒。
更絕的事情出現了。
譚祁不知從哪裏變出了兩根麻繩,把他的雙手固定在上面,然後自己跳上去,握住他手腕兩側空餘的欄杆,用腿夾住他的雙膝,硬生生用自己的身體帶着他做完了引體向上。
祝可誠覺得自己太難了,簡直就是夾逼定理本夾,比洛必達法則和泰勒展開還難。
作為一個24k純零,他都想連夜爬上崆峒山,出家修行,從此不再有世俗的欲望。
謝淮其實知道他被抓去學高數了,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新式的教學方法。聽完這段悲慘的遭遇,他同情地問:“那他教得怎麽樣?”
“講得倒是挺好的,聽說是個很牛逼的研一學長。”祝可誠從高數課本裏翻出一張皺巴巴的試卷,“我今天下午剛做完去年的期中卷,考了83分。”
謝淮接過卷子看了幾眼,戲谑地笑道:“看來沒少做引體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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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嘲笑我!要不是為了打聽你的情況,我會掉進狼窩?”他委屈地大吼,“聽說秦學長把你照顧得特別好,給你講錯題還買晚飯,真是羨慕死我了。”
相比之下,秦轶言确實是模範助教。不過現在提到他,謝淮腦子裏只有醫藥費和獎學金的事,笑着撓了撓頭:“小祝,你能借我兩千塊嗎?我的醫藥費是秦轶言墊的,怕他這個月沒錢吃飯了。”
聽到和男神有關的事情,祝可誠趕緊拿出手機:“沒問題,我把這個月直播賺的錢提出來,過幾天馬上就到賬。”
“當游戲主播這麽賺錢?”謝淮有些心動。
“那也得看天賦和運氣。”祝可誠提到這件事,得意地挺起胸膛,“我最近轉行直播恐怖游戲,有個叫‘空城奇譚’ID每次給我刷好多火箭,都超過原來的榜一了。”
誇完金主爸爸,他又開始贊美秦轶言,說天下竟有如此優秀的老師,寧可自己挨餓也不能讓學生受委屈。
謝淮被他的彩虹屁惡心到了,連聲催促他快點複習。
剩下的一周時間,兩人都窩在教學樓裏看書。在秦轶言的監督下,謝淮早把考試內容完整地複習了一遍,祝可誠來不及看工圖,他還幫他劃了重點。
祝可誠更加崇拜秦轶言了,心想謝淮能碰到這樣的好老師,真是走了狗屎運。
考試前一天,他們還煞有其事地在床頭挂了張名偵探柯南的海報,少壯不努力,老大借吉言。于是對着柯南海報潛心祈禱了一番,兩人視死如歸地走向了考場。
謝淮按照自己的思路,先把考概念的基礎題寫完,然後從簡單的作圖題入手慢慢畫。
期中考前學的內容不多,大部分考點都能猜到,比如秦轶言特地抽查過的換面法、計算标高和軸測投影。他就算不能保證做對,也能寫得有模有樣,甚至自信地提早交卷,準備出門吃頓好的。
而且上周給常泓買的禮物也寄到了,他吃完飯又去醫院看望他。
傍晚的醫院比較吵鬧,不少病人家屬來送飯,還有推着餐車來送盒飯的工作人員,電梯人滿為患。謝淮從應急通道走,氣喘籲籲地跑到七樓,滿心歡喜地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整潔的空床。
他的床位也被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取代,他的老伴正忙活着喂飯。
“阿姨!”謝淮趕緊走過去問,“您知道隔壁床的小男孩去哪兒了嗎?”
“哦,介個小男生居特啦,”老奶奶操着老家的方言說道,“昨天剛居特。”
謝淮聽得一頭霧水,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又跑到護士站詢問常泓的去向,得知他已經出院了。
“可是他的病還沒治好!都坐在輪椅上沒法動,怎麽能讓他出院?”他不由得提高嗓門質問。
“小同學,你在這裏瞎喊又沒用。”護士示意他稍安勿躁,翻了翻查房病例說,“是他爸媽要求的,我們也攔不住。”
謝淮語塞,正巧輪到換班,從廁所那邊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住院當晚給他做急救的護士。他像是找到了救星,走上前攔住她:“護士姐姐,你知道常泓出院的事情嗎?”
“當然知道,昨天早晨我也在。”提到那個孩子,年輕漂亮的護士也扼腕嘆息,“沒辦法,他家裏沒錢治了。”
“可他根本就沒有治好。”謝淮欲言又止,“他還癱瘓在床,有沒有藥物供給,豈不是……”
豈不是等死嗎?
護士搖了搖頭:“說實話他來我們這裏的時候已經有點遲了,前期搶救就花了很多錢。還有,小常臨走前讓我代筆寫了封信,他說有機會的話讓我交給你。”
說完她便從上衣口袋裏翻出一張便利貼,謝淮轉身坐在走廊裏,默不作聲地展開信紙。
【親愛的大哥哥,看到這封信就說明你是一個誠實守信的好人,可惜我沒能履行約定,我是食言的壞人。
因為爸媽都是做工的,所以我真的很想學建築。我還想給工人們造房子,這樣他們就不用睡在漏水的板房裏了。
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看哥哥學習就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學校。雖然不知道出院後會發生什麽,但我會永遠記住哥哥的鼓勵。
如果有一天我還能從輪椅上站起來,相信一定會……】
“哥哥好厲害,會打籃球成績又好!”“我也想像哥哥學習,考上好大學!”……
稚嫩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眼前的文字卻變模糊了。謝淮把紙條緊緊攥緊手心,掩面坐在原地。
事到如今,他依然沒有抱怨命運的不公平,而是用心中的善念、用報答社會的願望對抗強大無情的病魔。
可命運就是不公平的。
自己出事那年,家裏每天花幾萬塊錢讓他在重症監護室裏躺着,最終救回了他的小命。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可以用錢辦到的,然而那終究是有錢人的福利,窮人只會更窮,最終屈服于命運的無奈。
謝淮深吸了幾口氣,恍惚地站起來,被窗邊落進來的霞光照得刺眼,不小心打了個趔趄。
後背意外地撞到了一個有溫度的物體。他錯愕地回頭,見秦轶言不動如山,用胸口接住了搖搖欲墜的自己。
他怎麽會在這裏?謝淮心生疑惑,但還是先上前詢問護士:“可以把常泓的聯系方式給我嗎?我是華構…呃,我可以幫他出醫藥費。”
“抱歉小弟弟,我們不能透露病人信息。”
“我用我們全家的資産擔保,我不是壞人。”
護士姐姐面露難色:“那也不行,這是規矩,誰也不能改變。”
“別鬧了。謝淮,跟我走。”秦轶言見狀竟然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強行摟着他走到電梯口,“我早和你說過,沒必要對世界上所有人傾注過多情感。”
謝淮原本已經恢複理智,聞言狠狠甩開他的手臂:“秦轶言,你他媽心是石頭做的?”
他不置可否,看着電梯逐漸變小的數字,淡淡道:“如果一個人還會為離別哭泣,只能說明他經歷得不夠多。”
“……”謝淮不想再和他讨論世界觀,反問,“你怎麽在這兒?”
“你不是填了離校審批嗎?”
“靠!你跟蹤我?”他驚訝地合不攏嘴,“姓秦的,你該不會又猜到我來醫院做什麽了吧。”
他面無表情地聳肩,似乎還想說什麽,電梯門已經打開了。謝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也随着擁擠的人流走了出去。
一樓大廳裏人頭攢動,秦轶言落在他身後幾步的距離,正想追上去詢問考試情況,手環的表帶突然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振動。
他像是被什麽東西砸中了,警惕地放慢腳步,擡頭觀察周圍情況。
“怎麽了?”發現他沒跟上來,謝淮回頭找他,卻見秦轶言如同一只伺機出動的猛獸,露出了狩獵般專注的眼神。
“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先走,別管我。”兩人四目相撞,他丢下一句話便往走廊深處走去。
謝淮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奇怪,猶豫片刻還是往屋外走了。
秦轶言帶着沉重的呼吸聲,敲開了心理咨詢室的門。不等門完全敞開,他就發瘋似的沖了進去,抓起醫生的衣領摁到牆上,冷聲質問:“你監控我?”
肖玉琢也反問他:“我還沒有問你為什麽擅自改寫手環的程序呢。”
秦轶言聞言意外地冷笑了聲,湊到她耳邊,用戲谑的聲音緩緩道:“那,是你們設計的太垃圾了。”
他說着收緊手指的力氣,将肖玉琢的白大褂貼着脖子攥緊。但她似乎早有準備,冷靜地安撫說:“小秦,你說過即使停藥也能控制住情緒,這麽就要食言了嗎?”
“……”他聞言眉頭微皺。
肖玉琢繼續引導他:“我希望你能靠自己冷靜下來。”
憑借秦轶言的手勁想捏死個人易如反掌,肖玉琢身上也有專門應付這種情況的電擊棒。但她沒有任何舉措,用目光平靜地注視着眼前失控的少年。
心理咨詢室裏很安靜,就連挂鐘都是無聲的。桌上的沙漏随着時間流逝不疾不徐地流盡,等待主人将它翻轉。
一秒、兩秒……對視良久,秦轶言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危險,松開她的衣領,按着胸口倒進沙發裏。
心髒跳得很快。他疲憊地喘了幾口氣,擡頭看肖玉琢:“對不起,剛才在樓上看了個病人,可能有點受刺激。”
他說的病人就是常泓。
因為猜到謝淮會去找他,他率先去了病房,得知他已經出院的消息。就在謝淮捧着便簽小聲啜泣時,知曉前因後果的秦轶言也在一瞬間,萌生了對這個社會的憎惡。
這才是他人格的最大弱點——長期缺乏同理心的人,很難控制住負面情緒帶來的影響。在極端情緒的刺激下,他們會變得毫無羞恥心,極具攻擊性。
肖玉琢看他倒在沙發裏難受的樣子,倒了杯溫水放到桌上:“抱歉,未經許可擅自對你做了一次測驗。”
“是我輸了……”他動了動嘴唇,勉強地擠出幾個字。
“所以說吃了三年的藥說停就停,風險還是太大了。”
“但我不能吃一輩子。”秦轶言的态度也很堅決,“肖醫生,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嗎?”
“沒有,這就是最安全的治療方法,最多……再找個朋友陪你。”肖玉琢偏頭想了想,“不過就算迷失自己也絕對不會傷害的人,你應該找不到吧。”
作者有話說:
謝貓貓:這不來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