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賞初雪

東大地震研究所,會議廳。

秦轶言身着正裝,站在電子屏前用标準的英語與滿屋聽衆侃侃而談。

“由于預應力筋的施工較為複雜,搖擺牆在實際運用中效果并不理想。針對這點,我們嘗試在材料和結構上做出改進,通過調整鋼筋砼比例、鏈接材料和阻尼器的空間結構,起到加強抗側力、減少梁柱節點塑性形變的作用……”

搖擺牆作為一種剪力牆,在抗擊自然災害中起着重要作用。目前這項技術的理論已經基本成型,但如何投入實踐依舊是困擾工程界的難題。秦轶言讀博後一直在從事岩土和新型材料的研究,希望能從物理、化學雙領域做出突破。

日本學者對他們的想法很感興趣,聽完秦轶言的簡述,又從地震的傳播特點和不确定性入手讨論方案的可行性,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議。

等會議結束,他們還意猶未盡地與秦轶言握手鞠躬,稱贊他作為科研的新生力量,必将為建築領域做出巨大的貢獻。

秦轶言只是淡淡一笑表示感謝。

結束研這場讨會,一行人的東京之行也進入尾聲。導師允許他們下午去市中心逛一圈,然後早點回酒店休息,準備明早前往宮城和福島。

師妹周蕊立刻興沖沖地走到兩人中間,提議去銀座或秋葉原玩。秦轶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禮貌地回絕了她的邀請。

周蕊覺得可惜,繼續勸道:“但既然來了日本,總該體會下不同國家的風土人情。秋葉原可是東京著名的景點,有很多漫畫和手辦,肯定有你聽說過的角色。”

“手辦?”秦轶言的重點落在這個詞上。

“沒錯!”周蕊笑着湊到他眼前,“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懂。”

他不置可否,想起謝淮和自己提過的流川楓,點了點頭說:“一起去看看吧。”

三人坐地鐵,大約一小時後在秋葉原站下車。周蕊似乎很懂二次元文化,拿着手機導航,走在兩人前面指路。秦轶言并不急于買東西,跟在她身後閑逛,一邊觀察兩側的房屋建築。

不過按照周蕊的性格,沒過多久就把他們帶到了動漫專區,看到不少美麗帥氣的coser,直呼“卡哇伊奈”。

秦轶言看着街上熱鬧歡騰的氣氛,只覺得太過吵鬧,默不作聲地走在一旁聽她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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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貨架上一排印着紅色籃球服人物的包裝盒映入眼簾,他不由得停住腳步,打開了搜索軟件。周蕊見他沒有跟上來,好奇地折回去:“你也喜歡灌籃高手?”

他沒有接話,順手拿起一個盒子查看,發現是系列盲盒手辦,并不能保證賣到謝淮想要的款式。但是在手裏掂量片刻,他還是把東西放進了購物車裏。

“我就知道你肯定看過這部經典作品,下次過節的時候終于不用絞盡腦汁地想送你什麽了。”小師妹周蕊對這個發現非常滿意。

秦轶言看她激動的模樣,面無表情道:“別誤會,這是給我家貓買的。”

她聞言皺眉:“就是你上次提過的那只受傷貓?”

“對,我把他養在救助站裏了。”

“那也不用賣個手辦給它當玩具吧?太奢侈了!”師兄打斷他的話,指着明碼标價的1萬6千日元瞠目結舌,“一千多塊錢的手辦沒幾天就被貓啃壞了,你不心疼?”

他卻若無其事地聳肩,一副千金難買爺樂意的樣子,走到收銀臺前付款。周蕊拉住師兄,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別一驚一乍,說不定他是找了個女朋友又不好意思說,用‘貓’替代罷了。”

“那也太有情趣了吧。”師兄不解風情,“平時根本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

秦轶言走到收銀臺邊上,又被一款灰粉色貓耳吸引了注意,想起謝淮在病床上不情不願扒拉貓糧盆的模樣,沒忍住把它從貨架上取了下來。

日本不愧為萌文化的發源地,每處細節都設計得恰到好處,捏貓耳的時候竟然還會發出“喵嗚”的叫聲。

周蕊見狀好奇地上前詢問:“師兄,你家貓長得可愛嗎?什麽時候抱來讓我們瞧瞧?”

“不可愛,怕生還喜歡撓人,不方便抱來給你們看。”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描述,停頓片刻又補上後半句話,“他只對我服帖。”

語氣裏莫名帶着股宣誓主權的意味。

周蕊恍然大悟地點頭,朝師兄使了個顏色。

一晃十幾天過去了,謝淮也忙着給他準備禮物。不管怎麽說擠出時間幫自己補課已經遠遠超出了大學助教的工作範圍,謝淮雖然嘴上嫌煩,心裏還是懂得知恩圖報的。

為了防止踩雷,他特地從祝可誠那兒要到了譚祁的微信,準備旁推側敲從他的同事入手。可惜秦轶言似乎和別人都沒有很深的交情,譚祁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僅僅是偶爾讨論程序和數據處理的關系。

不過譚祁答應等秦轶言回來會第一時間通知他,還幫他出主意說:大學助教也算老師,如果真想感謝,送面錦旗肯定不會錯。

這番話給了謝淮極大的啓發。但他又覺得市面上流行的祝福太過俗套,想要給秦轶言一個驚喜,絞盡腦汁想了很久,還順便新買了扇屏風,打算幫他重新改造辦公室。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周四晚飯後,沉默許久的譚祁給他發來了消息,說秦轶言回國了,現在就在自己對面批作業,讓他抓緊時間過來。謝淮收到消息後迫不及待地收拾東西出發。

早晨就聽說今天京州下了第一場雪,沒想到在寝室待了一天,地上已經積起了十厘米厚的雪。雪花密集地在夜色中飄揚,似乎沒有要停的趨勢。

謝淮作為一個地道的水鄉人,對雪天可以說是又愛又恨,忍不住和朋友打雪仗的沖動,又嫌結冰後地面難走容易摔跤。

此刻,他正推着送給秦轶言的屏風,在被衆人腳步壓實的地上艱難地行走。因為擔心秦轶言再次發瘋把東西打碎,這次他特地選了扇精美的绨素屏風。

辦公室裏亮着燈,他禮貌地開門,果然在辦公室最深處看到了某人熟悉的身影。

“秦學長,晚上好。”他探頭探腦地打招呼。

秦轶言聽到他的聲音擡頭往門口看了眼:“交作業?”

“沒錯,順便和你報個喜。”謝淮趴在門口,只探出上半身,嬉皮笑臉地說,“多謝秦學長幫我補課,這次工圖我考了83分!”

他聞言輕皺眉頭,剛想接話,卻被一聲抑揚頓挫的唢吶鳴奏打斷。只見謝淮推着一扇蓋着紅布的屏風,腰上挎着安塞腰鼓,跟着不知那兒傳出的唢吶聲,扭着貓步銷魂朝自己走進來。

音樂的節奏快而鮮活,像村裏娶親時吹的民歌,他跟着樂曲的鼓點賣力地扭屁股,一人便演奏出了整個鼓號隊的氣勢,就差沒把黃土高原搬到他眼前。

全辦公室的老師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朝這個全校有名的問題學生投去好奇的目光。秦轶言見狀起身喝住他:“謝淮,你還鬧到我辦公室裏來了?”

“別誤會!我是真心實意來感謝你的。”他趕緊扯下紅布,露出屏風上筆觸細膩的山貓問菊圖,指着圖片中心赫然醒目的黃色菊花,鄭重解釋說,“菊花,與梅蘭同屬花中四君子。作為上次打碎屏風的賠禮,也算等價交換吧。”

說完謝淮又抖了抖手中的紅布,亮出正面的金色大字,借着還未放完的BGM,敲鑼打鼓走到秦轶言面前:“将将——這是我專門為你定制的錦旗。”

只見上面寫道:工圖不易遇君難能可貴;中道受業方知迎難而上。

雖然他平時看起來不學無術,正經辦事時還是很靠譜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感謝老師的話術,這幅對聯卻渾身上下散發着哲學的氣息,配上那扇菊花屏風,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果不其然,旁邊幾位老師已經小聲地笑起來。就連知道事情前應後果的譚祁也艱難地捂嘴憋笑,上前拍了拍秦轶言的肩說:“小謝真用心,還送你原創對聯。你看我教的祝可誠就沒這份心意。”

“還有,學生給老師送錦旗可都是要拍照留念的哦。”他不懷好意地把謝淮往秦轶言身邊推過去,取出手機往後退了幾步。

“就是就是,秦老師你就收下這份心意吧。”其他助教也跟着起哄,“這是對你教學水平的肯定啊!”

“我……”在衆人的哄鬧聲中,秦轶言無言以對,垮起個老狗批臉看鏡頭。謝淮倒是笑得很開心,心滿意足地湊上去和他貼貼,留下了這張珍貴的合影。

他一秒都不想多站,等譚祁按下快門,走回辦公桌說:“期中卷本來就不難,考高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謝淮把屏風挪到之前的位置,從後面探頭看他:“那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考高分的。而且你知道嘛,楊文維當面表揚了我,還罵蔣社的基本功不如我紮實。當時他的臉都氣成豬肝色了!”

“不要取得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他還是不肯松口。

謝淮悻悻地收起借來的安塞腰鼓,把作業放到桌上,又說:“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今年合唱團的表演曲目以民樂為主,現在教了首藏語歌,鄭老師問你能不能來幫忙。”

“她果然還是去找你了。”秦轶言在看他的作業,頭也不擡地說。

“你既然會說藏語,這不就是舉手之勞嗎?”

但他似乎不想在同事面前提這件事,起身拍了下謝淮的肩:“出去說。”

窗外的風雪還在簌簌飄落,謝淮看着霧色朦胧的夜晚提議說:“那我們去雪地裏走會兒吧,今天這場可是初雪。”

“幼稚。”秦轶言忍不住吐槽,但還是從抽屜裏取出一副手套揣進兜裏,跟着他往屋外走去。

離開室內的暖氣,北方的冬天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謝淮剛才還獨自把屏風搬上五樓,突然覺得手腕有點疼,不停地低頭哈熱氣。

獨處時,秦轶言的态度似乎沒有人前那麽冷漠,餘光捕捉到他凍得滋滋發抖的模樣,取出手套遞過去:“有傷還不知道保暖。”

“你不也沒戴嗎?”

“我又不怕冷。”他淡淡一語,“高原上長大的人,能和你一樣?”

謝淮聞言尴尬地咳嗽了幾聲,乖乖接過手套戴上。秦轶言并沒有停下來等他,眼見落下了一段距離,他又趕緊追上去。

但結冰的雪地實在太滑了,他沒注意腳下路況,踩在冰面上朝前飛撲過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好在秦轶言沒有走遠,轉身揪住他的胳膊肘,謝淮頓時找到了救星,抱住他的手臂不放,還在嘴裏氣憤地罵人,像只被火烤焦屁股的貓咪。

不知怎麽,這種局促不安又必須依賴自己的感覺給了秦轶言片刻的快感。他帶謝淮走到一片還未鏟過雪的地方,突然發問:“知道我們那邊是怎麽打雪仗的嗎?”

“怎麽打?”

“把你埋了。”話音剛落,他的手已經對準了謝淮的肩。他毫無防備地往後倒,重重摔進雪堆裏,砸出一個人坑。

還沒來得及喘氣,秦轶言便就勢半蹲在地,拉開他的羽絨服外套,往裏面丢了團雪球。

“啊——”謝淮冷得縮起脖子,發出凄慘的叫聲。

“噓。”秦轶言豎起食指抵住他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情況,緩緩撥開他的衣領掐住脖子,“你不覺得在這種暴雪天裏,很适合犯罪嗎?”

他的手早就凍得冰涼,可本人仿佛沉浸在殺戮的喜悅中,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寒冷。謝淮被他摁在雪地裏,艱難地吞口水。

喉結随着呼吸起伏,給了秦轶言他在緊張的信號。

“你不是吃藥了嗎?”半晌,謝淮支支吾吾地問。

“嗯?可是苯二氮卓好像控制不住我的病情了。”秦轶言為難地皺眉,咬着他的耳垂小聲說,“我現在需要一種新藥來排解負面情緒。”

“……”熱浪和寒意在耳邊交織纏繞,秦轶言緩慢撫摸着他的喉結,就像把玩着一顆毫無生命的手撚核桃。

謝淮很快冷靜下來,坐在雪地裏随他撫弄。兩人僵持片刻,他終于喘上一口氣,見縫插針地反問:“哦?那你現在把我弄死,不過是逞一時之快。”

他并非遇到所有事都會緊張得過度呼吸,秦轶言見狀無趣地收手,半蹲在地上笑了笑:“不錯,你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語畢,他又從兜裏取出一個小盒子丢到謝淮身上:“這個就當做那天的賠禮吧。”

“什麽?”周圍光線晦俺,他沒看清包裝,還以為秦轶言丢了顆炸彈過來,吓得一蹦三丈高。

“是你喜歡的籃球手辦。”秦轶言退後幾步看他,“不過是盲盒,我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謝淮這才長舒一口氣,撿起寶貝手辦飛快地拆開,對着路燈仔細查看。

“哇,真的是流川楓!”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激動摘下手套,摸了摸手中滿載回憶的陶土,擡頭問他,“多少錢?”

“喜歡就好。”秦轶言只是淡淡點頭,“送你了。”

反正也是用獎學金買的。秦轶言想,國獎加上華構集團的助學金,一共六萬元養只貓還是綽綽有餘的。

作者有話說:

抱歉開學後課有點多,然後不小心寫多了orz

本章參考文獻:可恢複功能的抗震結構研究進展,2021,山西建築第47卷 第5期,範文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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