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木于海
不知道靠在謝淮肩上多久,儲物間的門被叩響,與此同時傳來了肖玉琢急切地詢問:“小秦,你們還在裏面嗎?”
“對,稍等我給你開門。”謝淮單手扶着秦轶言,伸長手臂夠到了門鎖。
“吧嗒——”門鎖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肖玉琢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門邊的秦轶言。
她趕緊蹲下身,抓起他的手查看監測信息反饋,然後又将目光投向右腿扯破的褲洞,掰開細碎的衣服纖維檢查他的傷口。
小刀是斜插進去的,大約捅了一厘米長的刀口,不深,但全劃在肉上了。
确認人沒事後,她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這是個陰暗逼仄的空間,空氣裏充斥着發黴的腥味。看他滿身血污的模樣,肖玉琢心疼得欲言又止:“你得跟我回醫院檢查。”
“知道了。”他意外地沒有反抗。
謝淮也知道他的情況複雜,着急地插嘴:“醫生,他剛才說自己胸口疼,還是先給他吃點藥吧。”
“就是因為引起心動過速的原因有很多種,我才要他去醫院檢查。”肖玉琢扶住他的後背,看了謝淮一眼,“來,和我一起把他扶起來。”
“我自己能走。”秦轶言聽到他們的聲音,強撐着從地上站了起來。然而他還是低估了腿上那道劃痕的威力,起身瞬間像是被人捅了心窩,踉跄地撞在牆上。
謝淮見狀抄起他的胳膊肘架到自己肩上,擡頭對肖玉琢說:“我來扶他,醫生你去外面看下情況,千萬不能讓老師看到這幅樣子。”
“放心,我沒讓你直接叫救護車就是為了這個。”她說完打開門,認真地張望了一番。
正值午休時間,老師基本上都在辦公室裏休息,走廊裏并沒有人。肖玉琢走到電梯間按好樓層,招呼他們快點過來。
謝淮還是多留了個心眼,把秦轶言外套後面的帽子扣上,僞裝成一個虛弱的感冒病人。
盡管兩人體型相仿,謝淮扛着他還是很吃力。秦轶言根本找不到重心,扶牆的那只手也借不到力,整個人走得東倒西歪。
明明只有二十多米的路程,兩人卻走得異常艱難。謝淮總覺得他會在某個瞬間身子一斜,直接壓到自己身上,不停地調整角度和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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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放手吧。”秦轶言看出了他的顧慮,“我靠着牆自己也能挪過去。”
“我不放。”謝淮咬緊牙關,使出吃奶的力氣環住他的腰,“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直接摔在地上。”
他不想再看秦轶言跌跌撞撞地摔進肮髒陰暗的房間,像掉進臭水溝的小蟲一樣苦苦掙紮。
那不是他應得的生活。
秦轶言不想再理會他無謂的掙紮,忍痛倒吸了幾口涼氣,努力把每一步走穩。
肖玉琢一直在前面幫他們探路,走到一樓後遇到了好幾個來交資料的學生。謝淮聽到聲音,眼疾手快地把秦轶言拉到校史宣傳欄後面,這才躲過了衆人的目光。
眼前的光線終于越來越明亮,肖玉琢指了指左手邊的紅色轎車:“把他扶到我車裏。”
謝淮點了點頭,撥開擋住他視線的帽子,得意地笑道:“冬天午後的陽光,感覺不錯吧。”
秦轶言恍惚地擡頭,還未融化的積雪在陽光照射下反出一道刺眼的光亮。他避之不及,難受地悶哼了聲。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暖意,恰到好處的溫度驅散了他被冷汗浸透的寒意。
秦轶言突然明白了謝淮話裏的意思。
這些在他眼裏無足輕重的小事,卻是能在不經意間最戳中人內心的東西。
他體會不到這種感覺,不代表謝淮沒辦法把它們搬到自己眼前。
“确實。”他半垂着眼眸,輕笑了聲,“謝謝。”
肖玉琢指揮謝淮把他搬進汽車後排,通過後視鏡觀察兩人的情況:“早晨發生了什麽,方便和我細說嗎?”
秦轶言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謝淮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拍了下他的手臂。
“你和她說吧。”他心領神會。
得到許可,謝淮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肖玉琢聽完也有些忿忿不平:“所以小秦,你應該能猜到舉報人吧?”
“一個跳梁小醜而已。”秦轶言揉了揉眉心,透過鏡子看到她凝重的面色,冷笑了聲,“放心,我又不會把他砍了。”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生不如死。秦轶言想,這些年自己吃過的苦,随便扣一點放到他身上,就足以擊垮蔣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他既然敢這麽說,肖玉琢反而覺得放心。等到醫院後她給秦轶言開了醫囑,謝淮在急診借了輛輪椅,推着他清創做檢查。
等所有事忙完已經是傍晚了。謝淮把他送回病房,去拿體檢單順路買晚飯。
看到體檢報告裏一堆不正常指标,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今天陪你檢查,我還不知道低血糖也會導致心跳過速。”他責備地把體檢單甩到他眼前,“虧我還給你買了這麽多糖,簡直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還有,你的毛衣沾了血,我拿到醫院附近的幹洗店去了,明天取回來。”
秦轶言一聲不吭地坐在床裏,聽他盯着自己絮叨,似笑非笑地嘆氣:“你比我媽媽還管得多。”
“不至于吧?”
“這是實話。”他若有所思地靠在床頭,撫摸着腿上新處理好的傷口,“我原本以為她走後,再也沒有人能帶我理解世間的情感了。”
言外之意是,謝淮做到了。
秦轶言其實想告訴他,他這輩子只為兩個人自殘過,另一條陳年難愈的疤痕,就是為母親留下的。
那年他接到了媽媽的病危通書,準備把她從醫院接回家,安靜地度過生命的最後幾小時。
他在床前坐了很久,看曾經哺育自己的母親一點點燈枯油盡,卻落不下一滴眼淚。
那時的他已經被心中的仇恨和天生薄弱的共情能力折磨得麻木不仁。
許久,他悄悄握住了母親枯瘦的手,問:“您覺得我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嗎?”
握在病榻上的秦詩媛握住他的手指,留下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句話:“言言,媽媽只恨自己沒有把你完整地帶到世上。”
秦轶言被這句話徹底擊穿了。他跪在床邊拼命醞釀,最終還是無能為力,用小刀劃破了自己的腿。
在痛覺的刺激下,他終于如願以償地用眼淚告別了深愛二十餘年的母親。
……
“謝淮,”他突然掀開被子,扶着搶走到了洗手間門口,“你想知道人格障礙究竟是種怎樣的病嗎?”
“你當心點!”謝淮見他走路踉跄,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秦轶言卻很淡定,擰開水龍頭放滿了一池水,朝他招了招手。
謝淮疑惑地打量着他,慢吞吞走過去。就在他毫無頭緒之際,從身後冒出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的腦袋摁入水池中。
“唔!咳咳!”他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大口水,眼睛也被水流刺激得發疼,慌亂地閉上了。
閉上眼後什麽都看不見,溺水帶來的恐懼和壓迫在黑暗的催化下愈演愈烈。“咳咳……”他拼命撐住水池邊緣,可掙紮了一下,水就順着鼻腔往裏吸,很快把他嗆得窒息。
還沒等他用力,秦轶言已經松手,轉身将他攬入懷中。謝淮腿都吓軟了,趴在他身上瑟瑟發抖,用茫然無措地眼神質問。
“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把你弄死?”秦轶言順手取下一塊毛巾,不緊不慢地擦幹那張花貓臉,“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用力。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就是自己越掙紮越痛苦。”
這便是秦轶言的世界。
看着懷裏驚魂未定的小家夥,他又隔着毛巾揉了揉謝淮的頭,覆在耳邊輕聲說:“但是今天,有只傻貓拉了我一把。”
作者有話說:
雖遲但到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