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舊事重提
結束采訪,他的錄制任務就暫時結束了。工作人員說可以回後臺休息,或者在電視臺附近走走,注意關注群消息。
緊張的心情還未完全平複,謝淮本想約秦轶言出來逛幾圈,轉念一想他們的手機應該都靜音了。正好祝可誠發消息問他比賽情況,謝淮簡單總結了幾句,就溜到廁所和他一起甜蜜雙排了。
祝可誠一邊抱大腿喊着“茍富貴勿相忘”,一邊吐槽他們去考研教室自習的時候,譚祁趁秦轶言的桌子沒人,又把自己拐進辦公室教高數的痛苦經歷——他趁譚祁出門辦事的空檔玩游戲,結果被逮個正着。
“又做引體向上了?”謝淮故意逗他玩。
“不,比這個還可怕。”祝可誠欲哭無淚,“他騙走了我的游戲賬號,讓我下賽季帶他上分。”
“有人陪你打游戲還不好?”
“可他才青銅三啊。”耳麥裏發出咣的聲響,估計祝可誠都想一頭撞死了,“我昨天陪他玩了一把,操作稀爛,簡直是戒網瘾現場。”
“噗——”謝淮聞言不厚道地狂笑起來。
他周圍的男生都是人手一臺游戲本,多少會點游戲。譚祁又是計算機系的,更加給人一種隐藏大佬的感覺,怎麽可能是個游戲白癡。
這麽簡單的游戲,教秦轶言玩兩天都能上鉑金。
直覺告訴他,這兩個有故事。
“戒網瘾也不錯,”謝淮幸災樂禍地笑道,“努力一學期,說不定能拿獎學金呢。”
“怎麽連你都嘲笑我。”祝可誠心态大崩,直接送了人頭。
時間也差不多了,謝淮正經地安慰了他幾句,退出游戲走出了廁所。打完幾把游戲手有點酸,他習慣性走到洗手臺前沖了下涼水,碰到一個女生從隔壁出來。
兩人并排站在鏡子前,謝淮下意識瞥了眼,都沒看清楚是誰,聽她先打招呼說:“你好。”
他愣了下,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英語演講比賽上孔欣慧和自己提過的三班班長許羽凡,和自己同為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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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一身簡約幹練的學院風長裙,褐色的短發盤在腦後,還化了淡妝。要不是當時孔欣慧說蔣社在追她,他根本記不住臉。
意識到自己盯着她許久,謝淮尴尬地笑了笑。
“你應該也是演講比賽之後被老師推薦來參賽的吧?”她轉身面朝謝淮,“正式介紹一下,我叫許羽凡,是校辯論隊的隊員。”
謝淮同樣自報家門,思緒卻全然游離在外。許羽凡腰上的號碼牌是64號,說明賽程已經過半了。
他看了眼群消息:“先回休息室吧。”
“嗯,”許羽凡跟在他身後,又說,“之前看演講比賽就覺得你知識面很廣,沒想到在土建學院還能碰到同樣喜歡歷史的人。”
她的話勾起了謝淮的興趣:“那你為什麽學工科?”
“興趣和工作不能一概而論,對于我而言這就是最好的選擇。”她往前幾步走到他身邊,“你呢?”
謝淮不想提自己的悲慘遭遇,搪塞道:“和你一樣。”
“那你有沒有興趣來校辯論隊?剛好我們換屆刷掉了一批,英辯隊正缺人。”
聽到這個組織,謝淮心動了一下。如果真的能轉到文科,學業肯定輕松很多,參加個校級社團增加閱歷再好不過。
“當然有興趣,不過我這學期比較忙。”
“沒事,反正下學期還有秋招。”許羽凡說着拿出手機,“要不先加個好友?”
謝淮就當是她為社會招兵買馬,沒有多想就掃碼了。
看到眼前活潑靈動的女生,他又想起了蔣社。從許羽凡的談吐中就能感覺到她喜歡和什麽樣的人做朋友,蔣社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怎麽可能入她的法眼。
“其實去年籃球賽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快到休息室門口,許羽凡停下腳步,“當時體委說隔壁班有個男生打得很好,我還來看了眼你們班的比賽。要是我們能進八強,說不定就是對手。”
謝淮不知道說什麽,笑道:“那有機會我和你們班男生打一局。”
“聽說你總決賽受傷了,還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沒事吧?”她又關切地問。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謝淮徹底無語,下意識揉了揉手腕:“沒事,小傷。”
說完他趕緊換話題,推開休息室的大門:“我們組的比賽應該快結束了,我想單獨待會兒。”
“嗯,不打擾你了。”許羽凡走回自己的地方,“不過你的表現真的很好,還比我高了五十多分。”
謝淮嗯了聲,戴上耳機聽歌。屋裏人員走動很頻繁,號碼已經排到八十幾,大多人臉上沒什麽表情。
給秦轶言發了幾條消息也沒回。謝淮深吸了幾口氣,覺得心髒突突跳得很快。
不一會兒,就聽到工作人員說學生組的比賽結束,組織他們上場聽取最終排名。
一時間屋裏噤若寒蟬,100名選手按順序分成五排,謝淮在第二排靠左的位置,可以輕松地看到場下的全貌。
結果發現秦轶言竟然不在觀衆席上。
謝淮心裏一咯噔,思緒停滞了片刻,總覺得少了什麽。
主持人已經開始宣布成績:“首先我将宣布本次比賽的小組冠軍。博觀約取,厚積薄發,她人如其名,以1483分的總成績摘得桂冠。她就是——來自燕華大學漢語言文學系的邱觀悅同學!”
比自己高了兩百多分。謝淮默默算分,跟着機械地鼓掌。
第二和第三的名字在耳邊飛快劃過,還是比他高了百來分。
只剩五個席位了。謝淮有點洩氣,低頭輕嘆了聲。
“……謝家寶樹,如澤如淮。讓我們恭喜第五位晉級選手,來自京州理工大學的謝淮。”
“!”走神片刻,聽到自己的名字,把他吓得一機靈。
謝淮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到屏幕上赫然寫着自己的大名,主持人招手示意他站到前面的圓臺上。
他又下意識往秦轶言所在的位置看,看到那個突兀的空座椅,悻悻地擠出職業假笑,上前鞠躬。
第六七名都是高中生,成績和他咬得很緊。聽到最後一人,又是他熟悉的名字——許羽凡。
八人悉數站好,腳底的圓臺緩緩上升。在現場熱浪般的掌聲中,他們整齊欠身表示感謝。
評委簡單點評了今天的表現,恭喜他們将代表京州賽區進入全國總決賽。
從升降臺上走下來,謝淮才發現自己的腳步軟得不真實。回到後臺,許羽凡又來恭喜他,但謝淮完全沒心思應付她了。
手機裏進了條消息,秦轶言說在河邊的走廊上等他。
謝淮整理好東西,急匆匆地往外走。剛出門就看木質回廊的長椅上坐着一個白色的背影。
“秦轶言!”他背着死沉的書包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我進決賽了!是第五名。”
“我知道,恭喜。”他沒有半點激動,只是淡淡一笑,“宮老師和我說了,他很欣賞你。”
謝淮知道他的病就是這樣,興致還是被澆滅了一大半。不過提起那個老師,他又關心道:“你們聊完了?”
“嗯。”秦轶言閉眼靠在椅背上,“其實看到他們還記得她,我還挺欣慰的。”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謝淮把書包換到胸前,挨着他坐下。傍晚的風已經不冷了,湖面映出粼粼的霞光,周圍都被橘黃色籠罩。
過了興奮勁,謝淮突然覺得困,悄悄把頭埋在秦轶言肩上。半晌,他試探地問道:“學長,其實……我有點好奇你的家事。如果方便的話……”
他感覺秦轶言已經慢慢學會放下了,或許現在正是問他的好機會。
“你姐姐沒說過嗎?”秦轶言扭頭看他。
“我沒問,我想一天你主動說。”謝淮認真地和他對視。
兩人間安靜了許久,秦轶言的喉結微微一顫,撫摸了一下小指的尾戒:“你聽說過西柴市跨海大橋的引橋坍塌事故嗎?”
“……”謝淮眨了幾下眼。
他當然聽過這個地方。謝家祖上也在西南生活過,後來随爺爺遷到江南,等公司穩定後又回西柴開了幾家分部。高中時他負氣離家出走,就是逃到了那邊,還出車禍差點丢了小命。
“我父親是橋梁設計師,那座橋就是他……”秦轶言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到這兒還是忍不住咬緊了嘴唇。
“啊?”謝淮失神地喊出聲,似乎已經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記得那座橋,去年工圖課楊文維讓同學們分析近年來的重大工程事故,蔣社就講了這件事。
而且當時秦轶言就坐在自己旁邊。
謝淮一時失語。
“那座橋從交付到坍塌只有一年零兩個月。司法機關成立專家組調查,一致認為是他設計的缺陷導致橋體承重不均勻,承擔主要責任。”秦轶言望着眼前被夕陽染紅的湖面,語氣平靜得駭人,“祖父年事已高,氣得腦溢血住院。我連期末考都沒參加,回來找律師請醫生,結果沒想到……”
“又發生什麽了?”
“在起訴書寄到我家後的一天,程永沛跳樓自殺了。”
“程永沛?”
“我爸。”
秦轶言提到這個名字,幾乎是咬牙切齒。
那不相當于畏罪自殺,任憑別人把錯往死人身上推嗎?謝淮不敢再問,通過搜索引擎了解事情後續。
因為程永沛意外身亡,檢察院撤銷了對他的起訴,最後僅有幾名養護單位的負責人被處以罰款和半年有期徒刑不等。
“那如果叔叔活着,有機會翻案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有,我相信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秦轶言輕聲嘆氣,“我看過他的手稿,發現設計初期他打算用傳統的混凝土作引橋橋墩,最後卻換成了鋼混結構。雖然鋼混應用于土木有其獨特優勢,我還是無法認同這個改動。所以後來我放棄設計學建材,就是希望從本質入手,減少悲劇發生。”
讀博的幾百天裏,每個失眠的夜晚他都會拿出設計稿坐在電腦前,不停建模還原事故當天的場景。
一遍又一遍無意義的重複,都告訴他同一個血淋淋的事實——橋體的設計确實存在缺陷。
如果不換成鋼混結構呢?如果大橋側翻時沒有油罐車造成二次爆炸,應該會少死很多人。要是他沒有逃避責任,而是對簿公堂,事情會不會出現轉機?
千萬種假設湧入他的腦海,揮之不去。秦轶言知道程永沛有些瘋癫、想法激進,但他不相信自己的父親、現代最傑出的鐵路工程師程鑫的兒子會犯這種錯誤。
可惜沒有如果。秦轶言忘不了那天,警察打電話通知他去收屍,在西柴一座爛尾樓裏看到了白布蓋着的父親。
地上牆上血跡飛濺,他沿着小路走到白布前。消防員說他的死相很難看,但秦轶言還是狠下心揭開了布。
然後他吐了,當場吐了一地。
直覺告訴他——完了。從今往後,什麽都沒有了。
秦轶言真的很想扇他爸兩巴掌,喊他起來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逝者已矣,活人卻要替他受罪。之後的半年,秦轶言賣房賣車交賠款,還整天被死難者家屬堵在家裏,承受無端的謾罵。
爺爺和母親相繼生病去世,他的情緒也日漸失控,直到有一次恍惚中割腕自殺,送到醫院救活後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按照原定計劃,他可以公費留學,獲得僅授予北美建築系優秀畢業生的工程師之戒,開一家自己的事務所當設計師。
而現在手上戴的,卻是爺爺的遺物,一個永遠禁锢他的冰冷圓環。
“嘶……”秦轶言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疼,抓着領口的衣服蜷起身體。
“你沒事吧!”謝淮吓得從椅子裏彈起來。
“冷。”他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像是在撒嬌,“謝淮,我冷。”
謝淮聞言手忙腳亂地脫下外套披上,一邊捋着他的後背說:“對不起學長,我、我還是不該問那麽多。”
秦轶言不說話,攬住他的腰,下巴架在他肩頭,将身體的一大半重量都挪到謝淮身上。
謝淮的腰很軟,身上散發着一股強烈的溫熱氣息,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貓。
秦轶言聞到他的味道,就好像吮吸了他的血脈,為自己這具殘破不堪的身體注入活力。
謝淮任憑他抱着自己,低頭看到卷起的袖口,表帶下露出那截沒有完全遮住的手術傷疤。
突然,一種詭異的念頭在腦中浮現——自己出車禍的地方也是西柴市。
雖然強烈的沖撞讓他失去了大部分記憶,醒來後的幾年裏他經常會夢到一片漆黑的建築工地,似乎是潛意識裏不想忘記什麽。
“秦轶言,或許我能幫……”
話音未落,卻被他搶先打斷。秦轶言破天荒地在他肩上蹭了下,苦笑地擡起頭:“抱歉,本來應該恭喜你晉級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謝淮氣急敗壞。
“聽到了,你已經幫過我很多了。”秦轶言努力保持笑容,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請你吃頓飯吧。下周開始我要忙大類招生的分流工作,有一段時間顧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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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西柴市為虛構地名。
2.鋼混,即鋼筋混凝土。相較混凝土而言,鋼筋抗拉強度非常高,一般在200MPa以上,故通常人們在混凝土中加入鋼筋等加勁材料與之共同工作,由鋼筋承擔其中的拉力,混凝土承擔壓應力部分。(摘自百度百科)
終于寫到主線劇情了!
還有關于副cp的問題,正文應該不會寫太多,如果你們喜歡記得和我說,到時候補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