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超越對別人講述大學這段生活的次數并不過,他在所有對人講述這段時,都是輕描淡寫的口吻,甚至有那麽點調侃的味道。這并不是因為超越真的對那段生活感受淡然,也不是他裝酷裝着很拽,更不是他要多勇敢堅強樂觀地面對,只是超越發現他那樣的描述方式,就好像能自我催眠也相信了,那段生活對他并不造成多大的傷害,或者對他有很大影響。
但事實并非如此。
超越開始以為“自己不比女人差“這個事情只是與熊壯親近的人知道,或者也就是他們寝室那層相互玩得來的同學知道,可後來他發現連外系一起踢球的都知道了。
某次超越這方進球,超越很興奮很快樂,于是他就很肆意地表達了他的興奮和快樂。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扭屁股了,還是發出媚笑,總之對方球隊一個人輸球上火,他突然撞了超越,嘴裏還罵:“你小逼操的還能再女點嘛。”球隊的兄弟們自然是護着超越,球賽演變成打群架,驚動了系裏,差點挨了處分。
王赓和其他gay 友給超越出主意是索性就公開自己:“我就娘了,我就女了,我就是gay了,我做我自己,怎麽招吧。”超越搖頭否定,他覺得那都是膽子大勇敢的人幹的,他膽子小,與其那樣,他都不如退學算了。
超越私下問王赓自己能看出來娘不,王赓回答,說超越是man零都不為過,他剛認識超越時候真把超越當成憨憨的1了。其實孟超越內心也是對自己有這份認同,他敏感地從很多同學對自己的态度上感覺得到,自己看起來不娘,他也發自內心地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很娘。
熊壯居然再次拉超越陪他短跑訓練,超越非常意外,連想也沒想地就給了熊壯倆字:沒空兒。除了一起玩游戲,熊壯的其他要求,比如幫他洗衣服,做作業等更是全部回絕。超越實在無法理解熊壯那顆直男的心,反正他這顆同志心裏是厭煩熊壯自以為是地騷擾他,他真的完全沒有陪他的耐心和興趣。
不過期末熊壯總是比超越早回家,他要超越到車站送他,說他回來一定給超越帶他家鄉這個那個好吃的。超越耐不住熊壯的軟磨硬泡,幫熊壯提着給家裏買的兩大塑料袋子禮物,去車站送他回家。
那年寒假,超越還沒到家就聽母親說他父親那邊準備結婚了。回到家,超越母親就每天沒完沒了說着,罵着,哀嘆着前夫要結婚的事情,搞得超越感覺,那個讓他異常艱難,生存環境可謂水生火熱的學校,都比家裏強。
“你爸給你打電話,你就不能問問他?!”超越母親說。
“我幹嗎要問他?!他結婚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想關心。”超越回答。
“我不是讓你關心他,咱至少應該知道他是不是真要結婚。”
“他就是真要結婚你還能阻止他?你們已經離婚,而且他做得那麽差,你留戀他幹什麽!”
“我不留戀他,我就懷疑他說因為我把家裏的積蓄被騙光而離婚是鬼話,他就是想離婚再娶, 他就是找個借口。”
超越嘆氣,他覺得很累,累得多一句都不想再和母親争執下去。
“這個男人太沒責任心了!……他現在可好了,老婆不要了,孩子也不用他管,不是他的負擔,鑽石王老五,想找什麽樣的都行,有的是那三十歲沒結婚沒生過孩子的剩女……”
“媽我也不用你管,你要是碰到合适的,我支持你再婚。”
“你什麽意思啊?你爸不要這個家了,你也不想要了?”超越母親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和憤怒,注視着超越問。
孟超越也驚呆了,他提高聲音:“……我是說我不會是你的負擔,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也能養活自己。你要是不結婚,我一直陪你照顧你。”
超越母親已經開始流淚,然後她說:“你陪我幹嘛,你以後要找女朋友要結婚成家……我不用你陪,你媽不是軟弱的人,我自己一樣過得好。”
那個寒假過後,還沒開春,超越父親就告訴他超越他再婚了。
孟超越就是在那段時間發現自己對大多數事情提不起神。超越漸漸少去踢球,最後基本不去了。大學同學中,有人忙着學生會競選演講要混個一官半職,還要積極入黨,有人忙着文藝社團,文化沙龍,更有人忙着約會談戀愛。超越只對兩件事感興趣,一是看書。老師們開的參考書單,別人抱怨這輩子看不完,超越覺得挺好,正愁不知道看什麽呢。第二件事情就是玩游戲。
王赓說他真是進入發情期了,他的生活裏不能沒有男人。王赓特別興奮告訴超越他見了一個,倆人如何地相互有好感,做愛如何有激情。過了幾天,超越問王赓,你和那位激情怎麽樣了,王赓無奈,更多的是自嘲一笑,回答:“沒什麽,別問了。”
“你為什麽不找個人,約個會?你不上火啊?!光看書看電腦是看不出男人的。”王赓對超越說。
“我要修身養性,過禁欲的生活。”超越這樣回答,但其實他最近手槍打得都縱欲過渡了,可就是對找男人,談感情,還是419沒一點興趣。
不過說超越那段生活裏完全沒男人也有些誇大其詞,熊壯事件之後超越有過那麽兩三次“約會”,第一次之後超越發誓再也不419,簡直是無趣到惡心,第二次就一起吃了個飯,床都沒上,第三次超越索性把約的網友給徹徹底底忘在了長途汽車站上……
超越自己上網查閱,他看到關于輕度抑郁症的解釋,比如抑郁症不是無知民衆以為的,什麽真的有憂傷哀怨的情緒,其實什麽憂傷都沒有,就是對任何事情沒激情,讓人興奮以至開心的那條管道被堵塞了。不過超越覺得他也就是對找男人不興奮,對看書,研究他喜歡的文字,對游戲都挺興奮的。
超越游戲打得好。熊壯曾經百思不解,說他這段時間練得比超越多,怎麽他們還是差了好幾個段位。超越說:“你以為‘無他,唯手熟爾’呢,那人人都是世界冠軍了,只要天天練習。這是眼,手,腦子配合的一種感覺,一種悟性。”
超越那段時間手感太好了,好到出類拔萃,好到經常一起玩游戲的一說“player”就都知道。超越在一個同志論壇裏發現有個游戲板塊,他頓時進去轉了一圈。讓超越驚訝的是,同志們難得說起跟性和愛情無關的話題竟然是CS,他頓時有了種在歸屬感中又找到了歸屬的感覺。接下來的幾天,他陸續加了游戲論壇幾個活躍ID的好友,他覺得跟同類們一起玩游戲也許更輕松自在。
一起玩了幾天超越就索然無味起來,大部分同志的水平太低,低到讓超越絕望。他惡意的揣摩也許是同志們花太多時間在如何勾引男人上,而顯得漫不經心。不過其中有個叫wells的主動加了超越,主動跟超越打招呼,說他們一起玩過,玩的時候聊過,他記得他。可超越對wells 印象不深,但還是想起來雖然自己把對方殺得死去活來,但對方的水平算同志裏好,同志加直人中算中等偏上的。
“你怎麽起名叫個player?”wells 問。
“那不是系統默認嘛,我是懶得起名字。”超越回答,他又懷疑起自己是抑郁症的反映,連起名字的熱情都沒有。
“你真的很有意思。” Wells的稱贊很暧昧。
之後他們除了在一起打游戲,更少不了交換的個人信息,比如年齡,身高,體重,學什麽專業,是否有男朋友。視頻裏超越很意外wells長的算精神的,有男人味,想想再配他一米八二的身高,王赓一定很喜歡。至于超越自己,他一點都沒想過自己和這wells能發展什麽,另外他們異地,且距離非常遠。
但超越能感覺到wells 對自己有好感,他對他也有好感,相互的好感在網絡上,游戲裏演變成誰都不明說的暧昧氣息,升騰着。
Wells真名叫鄭小乘, 沒上大學,其實連高中都沒怎麽念,他當過兩年的兵,然後在工廠裏做了一年半,後來在酒吧做服務生又兼職歌手。他說他現在算是流浪歌手吧,暫時住他姑姑家,有時候在酒吧裏幹幹,有時候就在家裏呆着。他有個自己的游戲戰隊,租一個服務器,有個據點,還有一幫子一起玩兒的好朋友。
那天鄭小乘和超越第一次通了電話。
“你加入我的戰隊吧 ,我給你設的權限跟我一樣。”小乘熱情地 說。
“那不好吧?而且我跟大家也不熟。”
“玩玩就熟了,而且他們都知道你。你就別老單打獨鬥,再有人自己玩得差誣陷你作弊,大夥都挺你。”
“就是說從此我也是有據點有組織的人了。”超越玩笑着答應。
無論當兵還是流浪歌手還是聽起來有些複雜的生活經歷,這些都讓超越感覺很刺激,對鄭小乘興趣更大。在游戲方面聊不完的共同話題,又同為同志,還有小乘對超越一直流露的好感,用王赓的話說:“你們這才是真的談上戀愛了,不是純欲望的沖動,更不是419,連性都在次要的地位上。”
超越懷疑他那自我診斷的抑郁症又來了,他喜歡自己和鄭小乘這樣的交往和暧昧,但他就是找不到王赓說的,所謂戀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