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破繭
時間大概是早上六七點, 昨晚睡覺前忘記拉窗簾，清晨的陽光懶洋洋地照進房間裏, 還不能完全驅散房間裏的黑暗。伊萊瞪着眼望着窗戶，大腦卡殼了幾秒, 然後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蹭了蹭他的肩膀。
這不是夢。
伊萊吓得低喊一聲, 直接從床上翻身坐起, 蹭到了床的最邊緣, 有些驚慌地按住了床頭櫃，呼吸急促地回頭去看——
有一個“人”睡在他的身邊。
陽光透過窗戶，在床上投出一個暖色的方塊。伊萊大幅度的動作把被子的一半都拉到了床上, 床上那東西只蓋了一個角, 朝着伊萊的方向擡着臉, 有些傷心地單手摟着枕頭。他的臉被陽光折射得不似真人，皮膚呈現出剔透的半透明感, 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嘴唇如同清晨剛盛開的粉薔薇，眉眼深邃，一雙貓科動物般祖母綠的眼睛被微微照亮, 裏面清澈地映出床邊驚慌失措的伊萊，并因此而流露出讓人心碎的傷感……但這精致得像某個藝術大師雕刻出來的極致作品上，卻還保留着醜陋的深綠色硬甲，鎖骨以下身體的百分之六十都被猙獰的硬甲覆蓋, 有些地方甚至留有類似于燒傷後愈合的扭曲痕跡。
這幅景象, 讓伊萊的心跳都暫停了。
他按着床頭櫃的手有些發抖, 下意識地又往後挪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試探地用剛睡醒的沙啞聲音道：“高、高登博士？”
那“人”微微偏起頭，臉上流露出疑惑，往伊萊的方向挪了挪，伊萊驚得直接從床邊掉在了地上，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痛呼已經到了嘴邊，卻遲遲沒有感到與地面相撞。
他遲疑地睜開眼，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祖母綠雙眸與他離得極近，近到幾乎能夠分毫不差地在裏面看到自己的臉。那“人”不知什麽時候躍到了床邊，上半身懸空，以一個不像人類能夠做出來的高難度姿勢把他抱在了半空中，與他鼻尖對着鼻尖，溫熱的呼吸噴在了伊萊的唇珠上。
接到了伊萊這件事情似乎讓他很開心，他沖着伊萊笑了起來。
伊萊整個呆住了。
他在書本裏見過許多對于笑容的誇張描寫，大部分時候都對此嗤之以鼻，但在這個瞬間，他卻找不到一個形容能夠來描繪這個笑容，好像所有的晨光都被他吸引着彙集到他的眉眼間，他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似乎整個房間都在他的笑意裏面暗淡了下去，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眼前的真的是人類嗎？
伊萊幾乎是立刻确定了這個“人”不是高登，他長得和高登一模一樣的臉，卻比高登還要完美無數倍，完美到脫離了“人類”這個範圍，讓他感到了短暫的窒息。
“你……”
見伊萊在看着他，他笑得更開心了，右臉頰浮現出極淺的小梨渦，往前又湊了一點，伸出舌頭，在伊萊的嘴唇上舔了舔，喉嚨深處發出了低沉的、意義不明的華麗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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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伊萊結結實實地驚得掉在了地上，他拉着被子掙紮着站起來，擦了一把嘴唇，把眼睛瞪到了極致，就差沒把眼球瞪出來。
這個舔他嘴唇的動作太他媽的讓他熟悉了。
“你……你……”伊萊指着他，又迅速趴在地上，去看床底下那個屬于諾亞的“繭”。昏暗的床底下，那些蜘蛛絲般的粘液錯綜複雜，但正中央的大繭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類似于“蛋殼”的東西，伊萊不敢置信地站起來重新盯着床上那個傷心欲泣的人，感到了短暫的眩暈。
“……諾亞？”
那人眼前一亮，有些激動地從床上站了起來，想要走到伊萊的身邊。但他看上去就像不知道怎麽走路的孩子一樣，跌跌撞撞地，彎着腰，一個很別扭地姿勢過來摟住了伊萊的腰，把臉埋進了他的肩膀處，有些困難地學着伊萊的發音：“n……oa……h”
伊萊顫抖地回摟住他，又說了一次：“諾亞？諾亞？你是諾亞？”
懷裏的人高興地來回蹭着他的肩膀，口齒慢慢變得清楚：“nuaya……喏啞……諾亞……”
伊萊突然難以控制地鼻頭一酸，緊緊地把他箍進了自己的懷裏，然後手臂在他的背上擦到了什麽很粗糙的東西。他低頭去看，諾亞赤裸的蝴蝶骨處一左一右有着兩個醜陋的傷疤，像是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塊一樣。他有些發抖地伸手去摸，還沒摸到就膽怯地縮回了手，眼睛開始泛紅。
那裏本來應該是一對黑色的翅膀。
伊萊用力地摸着懷裏人的頭，震驚、意外、驚豔、陌生感全部被堵回了喉嚨裏，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裏泛起了水光。
這麽多天的緊張和擔心，他的小龍終于醒了。
不管它變成了人還是龍還是別的什麽東西，他現在只想哭。
但剛才還因為被叫了名字而高興的諾亞怔怔地擡頭望着他的臉，然後比他更快地抽噎了起來，沒一會，眼淚就跟水龍頭一樣嘩嘩地往下流，心疼得要命的伊萊反而愣住了，望着眼前這張說變就變的臉，有些慌亂：“怎麽了？是餓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諾亞伸手去擦伊萊帶了水光的眼睛——他的手上還帶着粗糙的硬甲，一下就把伊萊的眼眶擦紅了——然後哭得更兇，不敢再碰他的眼睛，自己反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颠來倒去地說着不成單詞的話，聽上去有些像“不”“別”“哭”“伊”。
剛才還想哭的伊萊生生地把眼淚逼了回去，看着眼前這個跟他差不多高的“人類”哭得跟小孩一樣，硬是沒忍住露出了別扭的笑。諾亞拉起了伊萊的手，在伊萊的手背上蹭着自己的眼淚，伊萊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太陽底下的巧克力一樣融化了，他把他濕漉漉的頭發撥到一邊，柔聲道：“噓噓，諾亞別哭，伊萊也不哭。”
“伊萊，伊萊，”他抽噎着，這個單詞倒是說得很标準，然後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伊萊也不哭。”
伊萊笑了起來，望着諾亞那張被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的臉，小心地用自己的手心擦掉了他臉上的淚痕。
諾亞被他的笑吸引了，慢慢地止住了哭，鼻子一抽一抽的，湊到了伊萊的眼前，濕潤的祖母綠眼睛癡迷地注視着自己的伴侶，然後學着之前見過的人類的模樣，在伊萊淡色的嘴唇上親了一口。
“嘿！”
諾亞渾身過電，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帶着抽噎的呻吟，聽起來就像被伊萊狠狠地欺負過一樣，他還試圖伸出自己柔軟的舌尖，但伊萊已經迅速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張臉漲得通紅：“嘿諾亞，你這樣……你這樣……”
後面的話卡住了。
他現在應該把諾亞當人了吧？
伊萊心跳飛快，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借口一樣，快速說：“你不能随随便便親別人了，你現在是人，而且長了一張……呃……”
諾亞不解地望着他，伊萊眼睜睜地看着他剛止住的眼淚又湧了上來，被晨光折射出讓人心碎的光。他心跳更快了，連忙拍拍諾亞的背，脫口而出：“諾亞別哭，我帶你去洗澡，然後給你做早飯好不好？諾亞乖。”
諾亞迅速收放自如地止住了淚，吸吸鼻子，破涕而笑，露出了臉頰邊的淺淺梨渦。
伊萊松了一口氣，拉着身上還沾了許多粘液的諾亞往浴室裏走，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走在夢裏面，充滿了虛幻感。
一覺醒來，諾亞變成了跟高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類，然後親了他？
老天爺啊。他雖然早就知道諾亞體內有一整套人類基因，也知道高登是諾亞的創造者，但從來沒想過高登會把自己的基因鑲嵌到自己的試驗品身上。
而且…他還沒跟“人類”接過吻啊。
伊萊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身後的諾亞發出了不開心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他一眼，諾亞吸着鼻子對着他露出了笑。
這個殺傷力太大了。
伊萊心跳又飙上去了，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報以微笑，雙手按住諾亞的肩膀，讓他挺起背來。
“不要彎着腰走路，”伊萊說，“像我這樣，站直了，雙手自然放松，選一個你現在會覺得很舒适的姿勢。我陪你慢慢走，好嗎？”
諾亞眨着眼睛，還沒有完全退掉地斑駁硬甲黏糊糊地貼着伊萊的身體，有些別扭地被伊萊牽着，一步一步從卧室裏走到了浴室。伊萊身上全是他剛破繭的粘液，在給浴缸放水的時候想先自己沖個澡，本來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他卻在準備脫衣服的時候頓住了，忍不住看向了身邊的諾亞。
人形的諾亞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連抽噎都止住了。
伊萊的喉結滾動了一圈，在諾亞眼巴巴的目光中放下了手，重新走到了浴缸邊。
好吧，伊萊對自己說，他的小龍真的變成人了，他想讓他盡快有一個人類的樣子，自己就該以身作則起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