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把柄

這場長達四個小時的會議終于散會了。

西爾維亞軍區的頂層領導一個個面色不善地從會議室裏走了出去, 只有高登還獨自一個人留在圓桌的邊上,轉動座椅,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燈火通明的軍區與神秘的黑暗森林劃開了清晰的界線, 而在視線所能觸及的極限、與天空接壤的地方,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低調地晃動着, 每一下都仿佛帶着整個星球的心跳。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森林處飛起大量的飛鳥, 被即将沉沒的夕陽映照着, 在天邊化成一個個黑色的小點。但高登對此等壯闊景象毫無興趣,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裏的文件上,緊緊地皺着眉,一直到助理心驚膽戰地敲了敲會議室的門, 他才不耐煩地擡起頭來。

“博士, 直升飛機到了。”

“出去。”高登說。

助理迅速從會議室裏退了出去, 站在整個頂樓的出口處, 看了幾眼腕表, 無奈地嘆氣。而會議室裏的高登已經把文件翻到最後一頁,在這一頁,他的視線停留了非常非常之久, 久到最後的一抹殘陽都沉進了大海裏, 他突然合上文件夾,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恐龍潮, 照理來說是不可能被人為控制和預測的, 但在針對杜倫斯小鎮的詳盡調查之中, 那個軍區的老狐貍敏銳地圈出了一位平淡無奇的名字,這個名字的所有者高登曾經見過,甚至見過不止一次,還與他進行過交流,卻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發現什麽異常。

這個人叫伊萊·科特。

父親是“恐龍”酒吧的經營者,幾年前死于絕症,伊萊·科特在杜倫斯小鎮出生、長大,沒有任何學歷信息,他在父親去世之後繼承了這家酒吧,之後一直以此為生。這個連學都沒有上過的最底層的普通人,曾經也讓高登在意過,但也僅僅是短短的一瞬,因為他小時候做過基因手術,在技術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年代治好了他的遺傳性心髒病。

但西爾維亞軍區這次給他的這份文件,卻不是這麽寫的。

上面有這麽一段話:“據鎮居民提供的情報,伊萊·科特小時候曾經患過一種皮膚病,從描述來看是典型的遺傳性鉑鱗病,但目前已痊愈,且查找不到任何相關的醫療信息。”

別說十幾年前,鉑鱗病是目前的醫學也無法解決的絕對的絕症。它的發病率極低,死亡率極高,而且幾乎不可能被孕檢發現,患病寶寶從一歲開始會焦躁不安、發育緩慢,随後皮膚上會出現銀色的斑。這些斑随着年齡的增長擴散、變硬并向身體內部蔓延,一旦表層的斑超過全身皮膚的50%,幾乎等于被判定了死亡。

至今為止還沒有出現一例治愈案例,所有的鉑鱗病患兒都在五歲前就死了。如果伊萊·科特真的治愈過鉑鱗病,那他就是整個醫學的奇跡,怎麽可能連醫療信息都查詢不到?

而在文件的最後的一頁,又寫了另外一句不可思議的情報:“有人見過伊萊·科特與尤爾伯裏生物武器研究所副所長有過來往。”

艾薩克,和伊萊。

一個致力于恐龍的複刻和武器化二十幾年,一個被秘密地治愈過遺傳性絕症,在被西雅茨龍叼走之後,表現出了一定的對恐龍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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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把這些定語加上去,高登的心髒便在胸腔裏激烈地跳動了起來,出色的大腦已經勾勒出了許多中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他望着已經黑下來了的森林和海洋,把手貼在光滑的落地窗玻璃上,他的倒影朝着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助理又過來敲門了,這一次,高登讓他進來,收起了桌子上的文件,道:“我抓到老師的把柄了。”

助理微微愣了一下。

因為高登博士看上去并沒有那麽高興,他的神色淡淡的,既沒有平時的冷傲,也沒有什麽笑容,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的臉色有些發白,硬要說的話,也許帶了一些疲憊。

問東答西是做助理的大忌,但面對着這樣一張臉,他還是止不住地心軟了,低聲道:“博士,你還沒用晚餐呢,要不先去軍區裏吃點東西?”

高登擺了擺手,這個時刻他看上去難得地好說話,先是讓助理去倒了一杯熱茶,慢慢地喝了,然後從椅子裏站起來,把一份文件遞給了他:“不吃了,現在回所裏面。我給你放個假,你去查這個叫做伊萊的人的一切社交關系,父母兄弟朋友,要全部查得透透的,只要有半點和艾薩克有關系的東西,馬上告訴我。”

“好的。”助理接過文件,簡單地翻了兩下,便夾進了自己的文件夾裏面。高登已經先他一步離開了會議室,朝着頂層的直升飛機處走了過去。

飛機起飛,助理在座椅裏簡單地翻完了這份文件,想要再問一句任務的相關要求,但在看到高登的側臉之後,那些提問又被咽回了肚子裏。

高登正在發呆。

發呆對于這位智商超于常人的天之驕子來說可是一件罕見的事情,他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動不動地凝視着駕駛室,祖母綠的眼睛無限地拉長、放空,流露出一些難得的真情實感,被暖色的艙內燈打出了一個蒼白的剪影。

助理感到疑惑,他跟着高登已經很久了,深知高登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冷硬無情,如果剔除了那張冰冷冷的外殼,很多事情上倒表現得很像固執、孤單又矛盾的小孩子,對一件東西癡迷起來能夠癡迷一輩子,要是讨厭起來,也絕不輕易更改态度。他與艾薩克雖然名義上是師生,但研究理念的個人信仰都截然不同,一直都是明裏暗裏地争權,抓到了艾薩克的把柄本應該是高興的事情才對。

“博士?”他小心地喚了一聲。

高登發散的目光迅速聚攏,落在自己的助理身上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淡,他道:“明天的行程都取消吧,我最近有些累了。還有,給艾薩克發一個郵件,邀請他下周五參加我舉辦的恐龍主題的派對。”

“好的。”

助理打開自己筆記本記下了這兩條,再擡頭去看的時候,高登已經拿出了平板電腦開始工作了。

————

伊萊和諾亞晚上在西爾維亞市裏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第二天開車去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以極快地速度在市裏比較邊緣的地方租下一個一室一廳的套間。這種長租型公寓家具水電齊全,裝修也比較時尚,但諾亞一走進去,就不開心地皺起了眉。

“伊萊,我不想住這裏。”他說,“感覺好小啊。”

伊萊倒是很滿意地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把行李提了進來,但并沒有全部打開,只拆開了裏面最小的那個包裹,道:“我們只住幾天就走,諾亞乖點,不要出去走動太多。”

諾亞看上去也沒有表示疑問,“哦”了一聲,不讓伊萊幹活,自己把東西都擺放好了。伊萊坐在這個新房子的飄窗上,這裏是27樓,比起他們那棟兩層小建築來說視野開闊上了許多,整個西爾維亞市的夜景都能夠收錄在眼睛裏。他盯着森林所在的絕對的黑暗看了片刻,回頭想到叫諾亞的時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衣服解開了。

諾亞小心地貼着伊萊的傷口,凝視了一會,難過地說:“你的傷加重了。”

兩人離得很近,房間裏淡淡的灰塵籠罩着他們,伊萊在他的身上聞到了淡淡的恐龍形态時才有的味道,類似于腥味和香味的混合體,他已經很久沒有在諾亞身上聞到這個了。

“沒關系的,”伊萊說,“你身上為什麽又開始有味道?”

正從行李箱裏抽出了一大包繃帶的諾亞站直了身,認真地嗅了嗅自己的手臂,然後迷茫地看着他:“什麽味道?”

“好吧。”伊萊稍稍坐直了身體,“也不是什麽奇怪的味道,挺好聞的。”

諾亞拿着繃帶和硬邦邦的夾板,動作麻利地像捆粽子一樣把伊萊固定了起來,然後輕而易舉地把他抱進了房間裏,在伊萊地指揮下點了外賣。伊萊剛動完手術的地方疼得厲害,吃完飯之後就感到了疲憊,簡單的洗漱之後與諾亞窩在一起看了一會電影,沒看幾分鐘,就昏昏沉沉地靠着諾亞睡了過去。

諾亞穿着薄薄的t恤,伊萊臉頰上的熱度透過布料滲進了他的身體裏,他就這麽睜着眼睛把這部無聊的電影從頭看到尾,邊看邊一下一下地數着伊萊沉重的呼吸,一直到半夜,依然沒有任何的睡意。

這棟28層的建築裏,到處都是人。

玩游戲的人,看電視的人,吵架的人,做愛的人……無數人的聲音和氣味從四面八方朝着他包圍過來,他感到焦慮和煩躁,還有更深的無法形容的負面情緒,但那些與人類無關。

從踏進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那些讨厭的情緒就開始在他的心底蔓延,好像某市某刻他曾經來過這裏。然後又忘記了一樣。

諾亞低頭去看身邊的伊萊,在他的額頭上偷偷吻了一下,他知道伊萊隐瞞了什麽,但是既然伊萊不想讓他知道,他便從來不問。

被偷親的伊萊在他的身上不舒服地動了一下,把額頭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諾亞小心地把伊萊抱進了被子裏,關了燈,在黑暗裏閉上自己的眼睛,整個都貼在了伊萊的身上。

他還聽到了除了人以外的東西,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以一種他非常熟悉的方式,在确切無疑地呼喚着他。不是城市裏的任何一個人,只是他。

他讨厭那個聲音,也讨厭人類的聲音,但這些東西無處不在地騷擾着他,只有抱緊懷裏的人的時候,那些焦躁的情緒才會鎮定下來。

諾亞把自己的臉埋進了伊萊手臂間,聽着身邊人疲憊又沉穩的呼吸,在黑暗裏睜了許久的眼睛,最後好不容易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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