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途端
“這麽早會是誰?”
女主人往鐵門的方向走, 片刻後,從門口傳來了她呼喚丈夫的聲音,諾亞握住了伊萊的手腕, 小聲道:“前後都有人,很多人。”
伊萊走到窗戶邊看了一眼, 一個穿着便服的男人正在跟這家的主人溝通着什麽, 女主人遲疑不定,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丈夫的手。他回頭問:“還能撐住嗎?”
諾亞點點頭,從沙發上站起來,自己走到書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從包裏拿出了一把□□。伊萊用力地抱了一下他, 諾亞深色的瞳孔一錯不錯地回望着他,風牛馬不相及地說:“我不會離開你。”
“好,不離開。”伊萊露出一點微笑,拍拍他的肩膀, 背起了背包。他沒有走正門,而是打開面朝後面的窗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溫暖的木屋。
外面的溫度比夜晚裏還要低, 一件羽絨服根本抵不住寒意。伊萊悄悄地看了一眼正門的方向,男女主人還在跟門口的便衣警察說着什麽,他們的一兒一女, 一對大概七歲左右的龍鳳胎, 正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背對着他們堆着雪人。伊萊扶着諾亞出來, 諾亞小聲道:“前門二十幾個人, 後門十五個人,我可以解決他們……”
伊萊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不想在這個時候跟警察起正面的沖突。他帶着諾亞沿着庭院裏被雪覆蓋的矮灌木一路快步進了別墅內部,門口的警察似乎終于協商好了,幾乎是同時進到了庭院裏,雙胞胎中的女孩有些害怕地跑到了媽媽的身後,男孩愣愣地看着自家別墅的方向,喃喃道:“有奇怪的人進去了……”
“皮特,過媽媽這邊來,有客人來了。”女主人聲音有些緊張地喊着。
男孩扔下了手中的雪球,指着別墅大門,大聲尖叫起來:“媽媽,有奇怪的人!”
整個庭院有了半秒的寂靜,伊萊懊惱地一把拉住諾亞的手,反鎖大門,快步沖到了別墅的頂層,靈活地翻上了那棵幾乎有五層樓高的大樹。樓下傳來了踹門的聲音,伊萊看了一眼後院的圍牆,卻看到了□□瞄準的紅點。
“諾亞,”伊萊的聲音發緊,“抱緊我的腰好嗎。”
諾亞緊緊地摟住了他,陽臺的門在巨響中被踹開,他從包裏抽出一根動力繩纏在樹枝上,在零散的槍聲之中整個從樹上跳下,在撞向圍牆的瞬間繩子繃緊,他松手,短暫地立在了圍牆上方,然後極快地吊住圍牆外面的矮樹枝,躍向了地面。
槍聲密集地響了起來,各種指令和情報在無線耳機裏面傳遞,伊萊小臂中了一槍,悶哼一聲,躲在大樹的後方,迅速地鎖定離他們最近的那輛警車,諾亞伸手按住他受傷的手臂,白皙的皮膚上爬上來猙獰的深綠色硬甲,五官因為憤怒和仇恨而扭曲了起來。伊萊喘着氣,急切地說:“不要,諾亞,別這樣。”
帶着濃郁的甜味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裏,不斷有子彈打在樹幹和他們附近的地面,包圍圈在朝着他們迅速收緊。幾乎山窮水盡,伊萊看了一眼包裏剩下的武器,朝着警車的附近丢了一顆比手榴彈更小的□□,兩秒鐘,可怕的震動和熱量席卷而來,他一把拉住已經開始狂化的諾亞,迅速滾到了警車的附近,朝着車內開了兩槍,沖過去拉開車門,推開了駕駛室上的便衣警察,一腳踩在了油門上。車子離弦之箭般地沖了出去,子彈追着車的後窗打出了一連串的裂痕,快要飙到路口的時候,三輛防彈車急甩尾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伊萊的心跳飙到極點,絲毫沒有想要減速,用力地踩着油門——
重武器瞄準、發射的前一刻,諾亞爆發出了極具攻擊性的超聲波浪,海嘯般卷過整片近郊別墅區。與此同時,伊萊狠撞上了擋在路前的防彈車,直接把車撞出了幾十米,車頭全部報廢,毫不猶豫地沖進了主幹。
槍炮聲停止,別墅區陷入了反常的安靜。
Advertisement
伊萊身下的警車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發動機嗡嗡地異響不停,積滿了雪的道路讓車身在不停地甩尾,即将達到另一條主道的時候,伊萊心一沉,突然踩了剎車,抱住一邊的諾亞跳出車外,幾乎就在下一秒,諾亞猛地翻身把伊萊護在身下,驚天動地地爆炸連帶着滾燙的熱浪席卷着他們滾下了全是厚雪的山坡,伊萊的背部撞在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冬天的北風在不停止地吹着,陽光已經消失,陰沉的天空又開始零零散散地飄下雪花。
伊萊沒有昏迷太久,他天旋地轉地睜開眼,灰色的天空暗雲翻滾,潔白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裏,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睫毛處凝結的血液染紅了大半個視線,劇烈的疼痛因為低溫而緩慢結冰、麻木,連帶着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他感到疲憊和困倦。
一陣血氣湧上喉嚨,打斷了濃重的昏沉。他激烈地咳嗽着,蜷縮起身體,意識和記憶有了一個迅速地回籠,目光所能及的地方,他望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多到誇張的血把一整片雪地都染成了暗紅,那個身影紋絲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這一瞬間,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伊萊的咽喉,恐懼奪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他瘋狂地爬到了那個身影的邊上,混雜了焦味和血腥味的濃烈味道沖進了他的鼻孔。諾亞将他護在身下的另一面,血肉全部被爆炸時的火焰燎傷,又在過低的氣溫下迅速凝結,變成了一團紅黑相間的混雜。
伊萊整個人都在抖,所有的疼痛、寒冷和疲憊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漫無邊際地恐懼擠壓着他的心髒和氣管。他小心地伸手去摸諾亞的脖子,那裏只剩下微弱的心跳,甚至連體溫都沒有了,他用力地紮了兩下眼睛,凝結的血液融化了一部分,染紅了他的整個視線。但眼淚很快就把紅色沖刷掉了,到了這個地步,連眼淚都成了稀缺品,艱難地滾出了幾滴之後,再也流不出別的什麽。
伊萊艱難地從雪地裏站起來,拖過來那個幾乎已經全破的包,從裏面翻出了最後幾支還沒有破碎的營養針,給自己打了一針,又給諾亞打了一針,然後拿匕首在手腕處割出一個口子,血液流得很慢,不情不願地從傷口處湧出來,滴落在諾亞的傷口處,又流到了雪地中。
諾亞的身體在排斥他的血液。
伊萊手足無措地看着,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把諾亞從西爾維亞救出來的時候,心跳已經停止了的他依然能對血液做出反應,現在卻任由那幾滴珍貴的東西滾在了地上。
他沒有再劃,含住了自己的傷口,又哭了幾下,摟住諾亞的頭,用力地親吻着他冰涼的臉頰,然後脫掉了自己最後的那件羽絨服,裹住了他冰涼的身體。
諾亞是不死的,小小的爆炸而已,肯定不會有事的,肯定,一定……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這裏是一個小小的山谷,附近有一條已經凍成冰的小溪,溪的另一頭看上去是一片富人的別墅區。
從山谷的上方,隐約傳來了人類的聲音,還有警犬的叫聲。他渾身發抖地背起了諾亞,艱難地朝着小溪的方向走。諾亞渾身的血液不知道是凝固了還是怎麽,竟然一滴都不往下滴,反倒是從伊萊的身上源源不斷地滴下血來,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伊萊感到了絕望。
這已經他們的絕路了嗎?
他側過頭,吻了吻諾亞無知無覺的冰涼嘴唇,喃喃道:“對不起。”
他跪倒在了灌木叢邊,把羽絨服緊緊地裹住諾亞的身體,然後把他放進了灌木叢裏面,最後看了一眼那張已經停止了變化的臉,喉嚨裏面不斷地湧出酸意。
“對不起,對不起。”
伊萊擦了擦幹澀的眼睛,用潔白的雪把灌木叢嚴嚴實實地遮蓋了起來,擦掉這附近所有的血痕,看了一眼手上已經開始凝固的傷口。
風越刮越大,雪鋪天蓋地地落下來,他幾乎要站不穩了。
他重新劃開了手腕處的口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很快就被覆上了新雪的灌木叢,朝着相反的方向艱難地走了過去,血液順着他的中指流下,在雪地裏拖出長長的、清晰的痕跡。
寒意透過單薄的外衣滲進來,伊萊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連悲傷都要被凍住了。
小溪凍得結結實實,他在那裏滑了一跤,又自己撐着爬起來,大腦裏一片空白,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覺,機械性地在雪地裏不停地走着,從後面穿過了小半個別墅區,走到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活着,走到頭頂全部被雪覆蓋住,那些陰魂不散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然後是人類的驚呼:“找到了!”
他跪倒在雪地裏,渾身青紫,被一個有力的手臂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