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關閉

再醒來的時候, 他依然躺在白色床單的床上, 身上殘留着強烈的麻痹感,四肢無法動彈, 只能一動不動地望着自己頭頂裝了吊燈的天花板。

這裏是個安靜的地方。眼球轉動所能看到的極限視野裏,他推測出大約是比醫院病房更豪華一點的病房或者牢房, 牆壁似乎是用專門的隔音材料制成的, 一個人躺在床上,耳朵裏因為過于安靜而嗡嗡作響。

但他隐約之中聽到了什麽不通過耳朵接收的“聲音”。

那些聲音實在是太奇怪了,似是而非,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的輕言細語,意義不明, 能夠輕而易舉地穿過隔音牆,與所有“人類”能夠聽到的聲音都截然不同。

伊萊閉上眼睛聽着那些呢喃, 等待着身體裏的麻痹感慢慢褪去。這時, 有人開門走了進來, 顯然早已經知道他醒了,用溫和的語氣說:“伊萊, 起來吃點東西吧。”

伊萊睜開眼,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将碗和盤子放在了靠近門口的桌上,他從來沒有見過他, 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伊萊”這個過于親切的稱呼讓他感到不愉快。

“我起不來。”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男人沖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就站在門口, 絲毫沒有要走進來的意思, 道:“不用擔心,很快藥效就要退了。”

說完,他推了推眼鏡,重新退回門外,帶上了那扇合金制成的門。

如他所言,不到五分鐘,伊萊開始恢複知覺。他有些困難地從床上爬起來,試圖赤腳站立在地毯上面,偏過頭,看到了房間右邊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戶是單向透光的,他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而外面也許有人在看着他。

伊萊背過身去,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只卸掉了整塊窗戶的手,那股燥熱已經褪下去了,他感覺很平和,好像又變回了一個普通的人。于是他像普通人一樣走到門口,拿起送過來的食物,幾乎是狼吞虎咽地把東西塞進自己餓到痙攣的胃部。

能量填充進胃裏,他的身體感覺很好。

他的大腦也還保持着冷靜,能夠平和地總結出了目前的狀态。一覺醒來之後,他針對性地“被”失去了一些重要的記憶,在未知的時候進行了肉體改造,被關進了未知的地方。

發生在任何正常人身上都足以讓人發瘋的事實,但伊萊不知為何,自始至終都保持着極高的接受度,隐隐之中有一種終于來了的解脫感。這麽多年來,他懷抱着太多秘密,布哈德生物保護區研究所、東躲西藏的老爸、莫名被治好的絕症……這些事情背後的故事從來沒人跟他提過,他也從來不問,但他一直都知道,他跟普通人是不同的。

伊萊喝完了食物配的“飲料”,新吸收的能量迅速通過血液擴散到了四肢,被麻痹的燥熱感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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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右手貼着冰涼的玻璃,對着那一頭也許有也許沒有的人說:“我要見艾薩克。”

房間裏極度安靜,外面的一切都是薛定谔的貓。

他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需求,片刻的等待,沒有任何回應。

于是伊萊短暫地放棄了交涉,繞着這個房間走了一圈,在牆角處發現了一個微型攝像頭。

他小時候接受過一段時間的體能訓練,一些專業的技巧加上被改造後的身體,在短暫的助跑之後,他輕而易舉地摘掉了那個接近五米高的攝像頭。

摘完攝像頭,他走向那扇合金制的門,把手貼在上方細細地打量。這個動作之後,外面的人終于對他做出了反應,那扇不透光的落地窗開始變換,像是被人操控着抽掉了中間的夾心層,外面的情況慢慢映入了眼中。

伊萊的瞳孔開始收縮——那是一個巨大的、看不到盡頭的研究所,他這個已經足夠寬敞的房間在裏面如同小箱子,無數的電腦、實驗器材、書桌井井有條,透明的牆把它們隔成一個又一個的空間,智能度極高的機器人在裏面穿梭,輔助着起碼上百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在不遠處的電梯logo上,他看到了一個憤怒的恐龍标志,底下是幾個英語縮寫:nibw

nibw,國際生物武器研究所。

伊萊穿着病服,光着腳,站在這個大得誇張的研究所的一部分前面,産生了極大的虛幻感。

史前生物武器?就算他老爸曾經做過類似的工作,但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此時,一個熟悉的、極富磁性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他把目光聚集在了落地窗前面,艾薩克穿着與其餘人員一樣的白大褂,冰藍色的眼睛痛苦地注視着他。

他說:“抱歉,小伊,我很不願意在我工作的地方見到你。”

伊萊發現與他的房間相連的實驗室空間裏,只有艾薩克一個人。附近的一些實驗室也有人在看着他,但似乎沒有權限進到內部來。

珍惜觀賞動物一般的感覺讓他感到焦躁。

“我不明白。”伊萊的手緊緊地貼着玻璃,手掌按得發白,“為什麽是這裏?”

“我真的、真的不願意在這裏看到你,如果你還相信我的話。”艾薩克的聲音通過特殊的裝置傳進房間裏,“十年前,傑米在咽氣的最後一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閉眼,死死地拉着我的手,直到我說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他的心髒才終于停止跳動……我……”

伊萊的手有些發抖。

眼前這位永遠都保持着冷靜自持的叔叔用力地閉了閉眼,右手按在桌上。那堆高高的文件邊上,放了一個木制的小相框,裏面是他小時候去游樂園時的照片,圓圓的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巧克力在嘴邊融成了黑色的胡子圈。

“老爸什麽都知道。”伊萊說。

“他什麽都知道,他是這個世紀在基因方面最具天賦的專家。”艾薩克用克制地語氣說,“為了治好你的鉑鱗病,他将龍母的基因融到了你的基因裏面,當時的治療成功得天衣無縫,但沒多久你就出現了強烈的類排斥反應,不僅病情複發,而且一度接近死亡。

“于是他偷盜了龍母留下的最後幾支血液濃縮而成的原液,用特殊的方法進行稀釋中和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便注入你的體內。龍母常年捕食的獵物以一種未被人類發現的特殊植物為食,我們把它叫做‘艾薇草’,它含有一種未知的激素,能夠最大化的激活細胞的活性,龍母體內的艾薇激素含量極高,細胞活躍度非常強,只要一小點就能緩和你的類排斥反應,抑制你體內變異細胞的活性。”

艾薩克做了一個短暫的停頓,不到一周的時間之內,視野裏的伊萊已經瘦了很多,顴骨甚至開始突起,全身的體脂率已經降到了3%。

此刻,那張消瘦的臉正用震驚地表情望着他。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圈,沒有流露出半點內部的情緒,保持着克制,繼續道:“這是極其危險而精細的操作,如同飲鸩止渴,需要小心翼翼地把持兩者之間的平衡,無論哪一種失控,都是毀滅性的災難。而就在幾天前,你因為事故被送到醫院,哪裏都找不到你的血型,我只能給你打了最後一針龍母原液,卻意外地打破了你體內的平衡。”

伊萊睜大了眼。

身體的燥熱牽扯着劇烈跳動的心髒,他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打破了平衡?”他下意識地跟着重複了一遍。

“是的,”艾薩克望着他的眼睛,兩人隔着一道足以阻擋爆炸的合金牆,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你體內的龍母細胞正在像癌細胞一樣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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