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8 他都還沒碰過
“你說他, 徒有其表。”
最後幾個字,随宇說得擲地有聲,幾乎同時, 林賽賽容色嚴肅了幾分。
“你說過的。”
随宇重複,目露嚣張。
陳泊延原地站定, 神色如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 薄唇壓了抹弧度。
林賽賽并未意識到。
她只是覺得随宇莫名其妙,若有若無的把話題往陳泊延身上扯,這讓她很不舒服。随宇擡手用中指上推眼鏡, 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以逼問者的姿态道, “林賽賽, 徒有其表的陳泊延你不會喜歡吧?”
“随宇!”
林賽賽呵斥他, 壓下心頭的火,“你到底想說什麽?貶低陳泊延嗎?”
随宇确實有這個意思。
他不明說。
随宇道:“你不承認了?”
林賽賽向來脾氣溫和,現在被連翻逼問, 語氣冷下:“我承認又怎麽樣?每個人對別人都有不同的映象, 然後在後續接觸裏慢慢改觀。”
陳泊延進南城一中時,成績并不理想,而且還有各種傳聞, 說他是走後門進來的,讓林賽賽對他的感官大打折扣。某次課間休息, 她和随宇一道樓梯轉彎時,恰好看到有人在給陳泊延遞情書。
他懶散靠在欄杆上,眼底無波無浪沒有反應,反倒是看到他們, 擡眼。
南城一中禁止早戀。
他們這一行為在林賽賽眼裏就是不務正業,加上校園風靡的陳泊延的傳聞,走過樓梯後,她随口和随宇吐槽了句:徒有其表。就再無其他。
時間久了,她都忘了。
沒想到多年後被随宇莫名其妙提起,還是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任誰心裏也不舒坦。林賽賽攥緊手裏的袋子,“不好意思我還要工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關于年少無知的話你也別提起了。”
“等等——”
随宇焦急攔住她,瞥見陳泊延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裏那杆秤急速下墜。
林賽賽急忙後退。
随宇看着她防備的姿态,雙唇抿緊,“我只是不希望你和他走的太近。”
“?”
劇組拍戲,走的近一點無可厚非,林賽賽沒發現什麽問題,她不想和随宇周旋了,紅唇輕抿,鼻尖忽然嗅到一絲青檸香。淡淡的被冷風送來,一股冷意竄上後背,林賽賽遲疑地循着香味向身後看去。
不偏不倚,對上他漆黑的雙眸。
似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林賽賽機械式的看向随宇,心頭怒起無名火,“你故意的!”明明知道陳泊延在後面,還要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
随宇沒否認。
話是自己說得,也承認了,林賽賽覺得自己像挨了悶拳,郁氣堆積在胸口,發難不了。她瞪了眼随宇,不敢去看陳泊延,也不知道他聽了多少,驀然手機響起,她微微呼氣,攥緊手裏的袋子悶頭離去。
随宇目視陳泊延。
後者慢慢踱近他,姿态散漫,渾身透着漫不經心道,“随同學何必呢?”
“太丢臉了。”
“……”
随宇臉色青白交錯,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如此淡定,絲毫不在意。
“你貶低我并不能提高你。”陳泊延單手插進口袋,瞳仁裏裹了層霜,“是,以前你們關系很好,但那是以前,現在她應該不想見到你吧,畢竟為了躲你連劇組那麽難吃的盒飯都能入嘴,對吧。”
随宇知道,他剛才明知故問了。
自從那次林賽賽借口有事離開,就再也沒去找過蘇禾蘭,他旁敲側擊問過蘇禾蘭,得到了她劇組忙沒時間。仔細想想,哪裏是沒時間,分明是躲他,随宇不傻,這會被陳泊延當面打臉,他的臉面挂不住。
“不過,也謝謝你。”
陳泊延笑意不達眼底,字字紮在随宇身上,“知道她現在對我改觀了。”
“……”
話落,不理會他難看的神色,陳泊延轉身往片場走,球衣在風中獵獵。
随宇看着熱鬧的劇組。
他憤懑而去。
林賽賽回了片場,沒注意到衆人的眼神,縮到角落裏,無緣由的慌張。
靜默片刻,陳泊延回來了。
趙循安他們雖然好奇,但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問,張羅着拍攝下半場戲。
林賽賽很快緩解好。
她擠到趙循安旁,看着鏡頭裏的拉戲,正拍到高潮部分,景容撞程言。
宋君陵是個愣頭青。
他一時沒控制住時機和力道,在陳泊延上躍投球時,猛地将人撞倒在地。
嘭——
陳泊延直接膝蓋蹭地。
嘶。
陳泊延翻身坐地,單腿微曲,冷白的膝蓋上有血絲滲出,冰冷的地上也摻了血跡。突如其來的事故,所有人都沒料到,宋君陵好半天沒反應,注視鏡頭的林賽賽,在人落地時想都不想就沖上去。
“你沒事吧?”
林賽賽屈膝蹲在他身旁,看到那破皮處滲出的血跡,幾不可察地皺眉。
“沒事。”
陳泊延見不得她皺眉。
趙循安急急趕來,連帶着劇組的醫生,林賽賽自覺退讓,不一會,陳泊延就被圍的水洩不通。她松口氣,又暗暗羨慕,他好像一直都是被人注視的焦點,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娛樂圈,永遠萬人追随。
張醫生檢查幾分鐘,緩口氣道:“還好,蹭破了點皮,沒傷到骨頭。”
趙循安:“那就好。”
張醫生接着說:“保險起見,還是去醫院拍個CT為好。”他看彭潭。
後者點頭:“行。”
他扶陳泊延從地上起來,接過俞彩彩遞來的羽絨服裹在他肩上,掩實。
宋君陵歉意道:“對不起啊陳老師,我不是故意的。”說着都要哭了。
“沒事。”
陳泊延不甚在意。
拍戲時碰到小傷小口的,正常,彭潭準備讓他立刻去醫院,但他沒應。
“接着拍。”
陳泊延說。
趙循安低頭虛看眼他膝蓋的傷,建議道:“泊延,傷要緊,我這不急。”
制片也連連稱是。
陳泊延不為所動,簡單讓張醫生清理傷口,活動幾下膝蓋,并無不适。
“拍吧。”
陳泊延還是那句。
彭潭習慣他的作風,朝趙循安點頭,陳泊延在業內出了名的敬業,曾經吊威亞撞了胳膊,疼得直不起來,都忍痛完成拍攝。現在這小傷口,在他眼裏确實平平無奇,為了小傷斷拍,想也不可能。
趙循安得了肯定,去校準機位。
開拍繼續,該準備的準備,人群散開回到自己崗位上,林賽賽得以窺見陳泊延,她視線壓在泛紅的傷口上,眉心聚攏。陳泊延瞥見她擔憂的神情,一跛一跛走近她,走一步停三秒,還時不時抽氣。
“林編劇。”
陳泊延嗓音低沉,徘徊在耳邊時悅耳動聽,“你再盯着看它該發癢了。”
“……”
不應該是疼嗎?
林賽賽視線回轉到他臉上,想到不久前的窒息時刻,不自在地轉了眼。
“泊延。”
彭潭在遠處喊,“開始了。”
林賽賽暗暗舒氣,餘光瞥見陳泊延沒立刻走,而是走近她,薄薄的呼吸近到拂過面頰的細小絨毛,裹在深冬的風裏,帶來輕微灼熱。
她忽而屏住了呼吸。
清透明亮的杏眼裏鑽進他的面容,明眸漆黑如墨,青檸香絲絲潛入鼻。
驀然,一聲輕笑。
林賽賽站立難安,陳泊延後退一步,臨走別有深意道:“你臉紅了。”
轟地聲。
她俏臉通紅。
陳泊延逗了人後,彎唇離開,慢慢投入拍攝,膝蓋上的傷并未影響他的拍攝,和宋君陵的戲有條不紊通過。林賽賽默默捂着發紅的臉坐到角落,看他在球場上健步如飛,完全沒有在她面前跛腳行走的模樣。
他故意的。
裝跛。
短暫且高強度的上午拍攝結束,彭潭拉着陳泊延就往醫院趕,結果他紋絲不動,換了衣服後直接去休息室。他默默告誡自己,他的身體他做主,千萬不要生氣,默念幾遍,他亦步亦趨跟着他,“真不去醫院?”
“去。”
陳泊延說,“但不是現在。”
彭潭問:“你還有事?”
回應他的是陳泊延遠走的背影,他聳了聳肩跟上,而正準備跟張慕去拿盒飯的林賽賽,看他去休息室,想了想也跟上去。畢竟,她确實說了徒有其表,如果陳泊延聽到,她有責任為自己的不理智道歉。
如果他沒聽到,最好。
休息室內,俞彩彩将點好的菜一字排開,一副餐具,見到他還很奇怪。
“延哥,你沒去醫院?”說着又拿出一副餐具,“剛送到,我正要去喊林編劇呢。”
近段時間,林賽賽一直過來用餐,起初彭潭還不解,後來看到他們經常吃飯時讨論劇本,也就沒往深處想。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找到些眉目,看着滿桌精品卻不符合他胃口的菜肴,“你要陪林編劇吃飯?”
陳泊延斜睨他。
不說話就是默認,彭潭皺眉,提醒道:“現在不是你談感情的時候。”
目前,他正處于事業上升期。
這部劇拍完回歸大熒屏,已經有好幾位名導投來橄榄枝,陳泊延有看中的,彭潭幫他作了篩選,等《甜蜜時光》結束,那邊就要進組。
“啰嗦。”
陳泊延冷言。
彭潭點到即止,沒多說,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回頭看,看到林賽賽。
他轉而笑,“林編劇來了。”
林賽賽剛到,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麽,朝彭潭打了招呼,聞到飯香味。
“坐吧。”
陳泊延下巴點向凳子。
彭潭自覺出去,順帶拉走俞彩彩,沒了打擾的人,他徑直走向餐桌,曲膝坐下,皺了下眉。林賽賽走過去,拖着凳子坐得離餐桌近點,視線掃過一桌菜,冷飕飕的天氣裏,竟然能碰到一鍋雞湯。
蓋子揭開,香味撲鼻。
陳泊延用勺将雞湯上面的油花撇開,舀了幾勺透亮滾燙的雞湯進碗,盛好放到她身前。濃郁的香味直入鼻尖,氤氲的水氣熏着眼。
“天冷,先喝着暖暖。”
陳泊延又拿了新碗,重複剛才的動作,瓷勺的柄抵着他虎口的小紅痣。
“謝謝。”
林賽賽确實冷,舀了勺進嘴,下一秒燙的雞湯在嘴裏打滾,兩手在嘴邊扇來扇去。陳泊延勺子一落,順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遞給她,憂色盡顯,“快喝水涼涼,多大人,喝湯也不知道吹吹。”
她哪想起來。
林賽賽猛灌了口水,壓住那能蛻皮的燙。
陳泊延無奈搖頭,瓷勺在碗裏攪來攪去,攪至半溫換了她眼前的那碗。
“那個……”林賽賽握着湯碗,掌心熱熱的,心也跟着暖,但說起話來還有些發虛。她張了張嘴,在他投來的視線裏慫得低頭喝湯,喝了幾口還是放心不下,猶猶豫豫,最終陳泊延替她開口,“我聽到了。”
“……”
“原來我在你眼裏,不過是徒有其表。”陳泊延手裏的瓷勺輕放,勺柄落在碗沿,清脆一聲,明明細微輾轉既逝,落在林賽賽耳裏卻如雷擊,細微被無限放大,進而衍生出其他的含義,比方說陳泊延生氣了。
“不是的!”
林賽賽立刻反駁,湯也顧不上了。
她糾結着眉頭,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以前吧,和陳泊延不熟,很多事都是從別人人雲亦雲裏聽到的。後來她才知道,當時南城一中的入學成績很高,而陳泊延是過了分數線的,也沒傳出實質性的早戀情況。
加之最近相遇後,劇組的相處。
陳泊延看似冷言,其實很熱心、很認真,對人物的理解和掌控力很強。
“哦。”
陳泊延翹了翹唇角,“那是什麽樣的?”
林賽賽聞言認真想了想,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都過了遍,鄭重其事道:“是個很認真努力的人,拍戲到現在,從孟瑤到圓圓,再到今天的宋君陵,他們都出了問題。只有你,從一開始就熟悉程言這個角色。”
“……”
“很多時候,我從趙導的鏡頭裏看你,就仿佛看到了我書裏活生生的程言,他明亮、帥氣,成績優秀,被人喜歡。我覺得你也是這樣的人,以前是我對你有偏見,我很抱歉,徒有其表這四個字形容你并不夠。”
陳泊延沉默聽着。
雖然不是他想聽的話,但看她正經的模樣,還是掩唇輕笑,耳尖染紅。
偏見沒了就行。
不過,他也不在乎偏見就是。有偏見至少說明,林賽賽是記得他的。
而且,她在誇他。
林賽賽誠懇說完,煞有其事掃向他眉眼,漆黑的瞳仁裏暗含流光,鼻梁高挺,側臉利落精致,喉結明晰,頸部曲線漂亮的像個女孩子。他的表象一直令人驚豔,她不禁想起和陳泊延的初次相見。
那是開學時的自我介紹。
初上高中人生地不熟,林賽賽習慣性選了前排,抵頭默默看書直到晚自習開始,蘇禾蘭進來,第一句話就是讓他們自我介紹。初秋的天熱得很,教室裏只有四扇老式的挂扇孜孜不倦轉來轉去。
氣氛低沉又壓抑。
同學們都不活躍,林賽賽坐第三組一排,從後往前,到她後,她後背發涼的上講臺自我介紹,簡單介紹後換下一位。她從講臺下來,身側蹭過白色的校服衣袖,人影很高,她愣了幾秒才神思回攏。
“大家好。”
耳邊響起清冷低沉的嗓音,“我是陳泊延。”
他的聲音過于好聽,林賽賽直直看過去,恰好陳泊延轉頭面向她,目光深邃迷人,像是看她又不像,“耳東陳,停泊的泊,延續的延。”
話落,風卷起。
他校服衣擺撩上幾分。
林賽賽的視線定格于此,直到自我介紹結束,也都沒從那風裏回過神。
“林編劇。”
陳泊延聲音突然響起。
林賽賽無意識啊了聲,晃了晃腦袋,從過往裏拉回思緒,“怎、怎麽了?”
“你在想什麽?”
“……”
總不好說在想你。
林賽賽摸了摸溫熱的湯碗,低頭凝神喝雞湯,頭低着,未綁的發從肩處散落,她去摸手腕,空的,沒帶皮筋。她将發別至耳後,捧起碗喝,陳泊延沒追問,視線纏在她微紅的耳尖,意味不明笑了。
散發過于礙事。
林賽賽吃飯時時不時去別發,如此反複,有些不耐煩,又是摸口袋又是四處巡視,看有沒有能綁發的東西。陳泊延突然起身,走至衣架前抽了什麽,她沒看清,不一會,他折回遞了東西給她,“給。”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領帶。
林賽賽輕眨眼,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也快吃完了,領帶你收着吧。”
陳泊延将領帶放下。
林賽賽沒去拿,繼續吃飯,礙事的頭發還是往下落,她掃向那堆放的領帶,輕咬唇,決定借用。她擡手攏高發去拿領帶,許是領帶太長,圈不好打,林賽賽手忙腳亂,握發尾的手也慢慢累了。
“真笨。”
陳泊延吐槽道。
林賽賽随意綁了下,甩了甩手腕繼續吃,還沒吃一口,發又散下來。
看來領帶沒用。
正想着,陳泊延又起身,走向她身後,雙手輕攏她的發,柔和的觸感驚擾了頭皮,林賽賽後背驀然起了雞皮疙瘩。她往前幾分,秀發從他手裏滑落,陳泊延指尖微收,放任那柔亮的烏發從指尖溜出,留香。
“我等會要去醫院,休息室要關,你磨磨蹭蹭的,別耽誤我的傷。”
陳泊延心思飄搖,掌心落在她肩,桎梏住她向前的身子,重新将秀發攏入手中,利落地拾起領帶纏上她烏黑的發。
他動作輕柔,明明只碰了頭發,可指尖的熱度好像也傳給了她,綁圈的領帶時不時蹭過頸側,林賽賽覺得癢。她握筷的手輕顫,眼睫亂眨,不自主地挺直脊背,強迫自己忽視那若有若無的癢。
“好了。”
陳泊延戀戀不舍收手。
林賽賽小聲道謝,等那抹若有若無離開後,擡手摸了摸,深藍的領帶圈了好幾道纏着烏發,還打了蝴蝶結。冷不丁地摸到冰涼涼的東西,她指尖來回感受,眼底生出疑惑,這好像是他的領帶夾。
她腦子直發懵。
陳泊延指尖還殘留女孩洗發水的香味,淡淡的,放到鼻尖一定很好聞。
他餘光瞥見,林賽賽低頭吃飯,由于頭過于低,露出了雪白的脖頸,領帶尾緩落在上面,撓着那抹白。白色和深藍色調鮮明,雪白的肌膚慢慢浮了粉,深藍色的領帶尾随着她的動作,落進領口。
親昵的,仿佛親吻。
陳泊延喉結滾動兩下,忽而伸手将領帶尾順了出來,他都還沒碰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