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6顆糖
陳微末站在原地, 沒動,任由他伸手将自己攬進懷裏,寬松的淺色西裝外套将她包裹, 夾雜着一點風塵仆仆的味道。
聞着熟悉的味道, 陳微末不自覺閉上眼睛, 默然片刻,伸手環上宋璟腰間,回以一個溫暖的擁抱。
“沒關系。”她說。
這次, 他沒有讓自己久等。
兩人站在湖邊, 緊緊相擁,陳微末從他懷抱中探出頭來,開口問:“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
準備回來之前,她只跟宋璟說過大概的地方, 具體位置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所以她即便有想過宋璟會不會忙完來找她, 也沒有想到他真的會來。
宋璟垂眼,下巴抵在她耳畔, 一天沒打理的胡子鑽出來,密密的刺着陳微末的耳朵, 撓得她有點癢。
他一向是會注意形象的, 永遠幹淨利落,衣着得體,哪怕是那天生病了,陳微末也沒見他那麽憔悴,連胡子都不刮。
他張了張嘴, 輕笑一聲:“你猜,我還認識誰?”
誰會知道她家的具體地址, 還能跟宋璟聯系上,陳微末想都不用想,除了夏芸芸沒別人。
“她就那麽輕易地告訴你了?”說實話,陳微末不信。
要說夏芸芸是因為拿人手軟,欠了宋璟人情才說的,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夏芸芸不喜歡欠別人的,尤其還是幫她保住了工作,那就是大人情。
但夏芸芸的性子又不是會輕易被人拿捏的,欠了人情可以在別的地方還,絕不會拿她還人情。
宋璟伸手,輕撫她被風吹亂的長發,指尖勾到耳後:“當然不會,我賣了一年身換的。”
能在娛樂圈站穩腳跟,夏芸芸的頭腦精明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賠錢的買賣絕對不做,而且這次還是他自己送上門來,這麽好的機會,不訛白不訛。
于是,夏芸芸就借此機會,以交換信息為條件,換了他一年的律師費。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一年裏,他要免費為夏芸芸打工了。
不僅如此他還被夏芸芸警告了,說他要是再傷害陳微末,她就跟自己沒完。
陳微末撇了撇嘴,早知道夏芸芸不會吃虧,但是:“我就值一年的律師費啊?”
宋璟沒回答,再次将人擁進懷裏,抵着她的額頭,輕聲道歉:“對不起,這次我又失約了。”
當他臨出門前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宋璟就知道,他這次又要錯過陳微末了。
他很抱歉又讓陳微末失望一次,但很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他沒有辦法選擇,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事情處理好,盡快奔向他的心上人。
“我以為我能面對的,我以為過了這麽久,我已經足夠成熟,強大到能不在乎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在法庭上我都一直很冷靜。”
“可是末末,唯獨這件事,我最怕你知道,我怕你會嫌棄我。”
宋璟語氣低低地說着,話音裏還有點委屈的意思。
從上學開始,一直到現在,宋璟始終都是旁人眼裏的天之驕子,仿佛無所不能,全世界都在為他鋪路。可實際上,他心裏壓抑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陳微末看着他的神色,逐漸黯淡,忽然想起那天周緯跟她說過的話。
“他不想騙你,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他說不出口,因為他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不能見光的一件事。”
也是那時候陳微末才了解到,原來當年宋璟一聲不吭的出國,不是要躲她,而是他父親的威脅。
那天他打了人,在警察局蹲一晚上,是宋士誠把他領回去,并且質問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裏鬧些什麽,故意惡心我的嗎?”
“是啊,不明顯嗎?我做的這一切,你不應該像照鏡子一樣看看自己嗎?”
不肯服輸的宋璟揚了揚頭,抽了張紙擦掉手背上的血跡,不是他的,惡心得他随手将抽紙丢進垃圾桶。
宋士誠氣得想打人,罵罵咧咧地扔了什麽東西出去,砸得地板嘭嘭響。
“你真以為我不會收拾你?”
宋璟也沒躲,反而看着他冷笑:“我可從沒這麽想過,你什麽做不出來?有本事你就再找一個,反正也離婚那麽久了,不算出軌,沒人會再拿你的把柄,總比沒了兒子絕後強。”
可惜宋士誠這些年找了那麽多女人,排着隊的換,真真假假,逢場作戲,多得是青春靓麗的小姑娘想往他的懷裏撲,但就是沒有一個能再給他生個兒子的。
“好,好啊。”
宋士誠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說着。
“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麽跟我回去,老老實實繼承家業。要麽給我滾到國外去,別在我面前丢人現眼!”
他父親強勢的安排了宋璟的所有事,試圖把他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再也沒有掙紮的可能。
但他是宋璟,不是誰都能随意拿捏的。
年少輕狂的他叛逆又有野心,在學會服軟,隐藏鋒芒的同時,也在算計着将他的父親親手推下深淵。
他不敢告訴陳微末,是擔心她會因此害怕自己,那樣肮髒的手段,不該入她單純的眼睛。
“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嫌棄你?”陳微末背靠着欄杆,任由微風吹亂她的頭發,她卻始終定定地看着宋璟,不偏不倚。
她如果早知道這些,一定是心疼宋璟的過往,而不是嫌棄。
宋璟垂眼,長舒一口氣:“那是你不知道,其實我在你面前,也是會自卑的。”
大學時候的陳微末,是公認的學霸,次次競賽拿第一,大禮堂的演講從未缺席。樣貌清秀,雖然不是一眼驚豔的美女,但也足夠吸引視線,尤其那一次小提琴表演,給自己招了不少情敵。
而宋璟呢,除了一張惑人的臉,還算看得過去的成績,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過得稀爛。
脾氣不好,燈紅酒綠,收不住的性子,就像他無法掩蓋的過去。
原來宋璟并不覺得自己這樣有問題,畢竟他爹就這樣,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怪要罵也只能先罵他爹。
可在遇到陳微末後,他忽然有那麽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似乎配不上那樣優秀的陳微末。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陳微末愣怔一瞬,片刻才回過神來,原來在宋璟的眼裏,她也曾是那麽優秀的人。
夕陽漸漸落下,晚霞照亮陳微末的側臉,宋璟指腹擦過她的臉頰,不經意撫摸耳垂,淡淡地開口:
“昨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的助理給我打電話,說他前些天檢查出來癌症晚期,情況惡化要做手術,必須親屬簽字。他在這世上哪還有什麽親屬,助理只能來求我,說看在他沒多長時間可活的份上,去見他最後一面。”
宋璟口裏的“他”,毫無疑問是宋士誠。
原本聽到他遭報應的時候,宋璟應該很高興的,連上天都看不慣宋士誠做的惡心事,jsg現在來收他了。
可從他接到電話的那刻起,宋璟都沒什麽反應,不喜不悲,仿佛只是身邊見到的一件尋常事,又發生在熟悉的人身上。
撂下電話,沉默片刻宋璟才決定往醫院去,畢竟那還算是一條人命。
一路上宋士誠的助理都在跟他說宋士誠的情況,他懶得聽宋士誠的左膀右臂說話,句句都在向他灌輸宋士誠怎麽可憐,怎麽為他好的。于是宋璟向醫生詢問了一些具體事宜。
醫生說宋士誠這病檢查得晚了,已經到晚期,只能住院吊着他的命。原本一直都好好的,昨天淩晨忽然就惡化了,說必須得手術,不然連半年都撐不了。沒辦法,助理只能想辦法聯系宋璟,說服他來簽手術同意書。
陳微末歪了歪腦袋,靠在他肩膀上:“人命關天,醫院應該是可以破例先做手術的吧?”
不一定非要等到親屬簽字,萬一要是親屬不來,那不是白白耽誤一條性命?
“是啊,人命關天,所以他們知道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親屬簽字不過是個引子,憑宋士誠的本事,就算他身邊一個人沒有,他也能有辦法解決。
助理之所以給他打電話,不過是想讓他去親眼看看,看看自己的父親正在遭受怎樣的痛苦,讓他心軟罷了。這種把戲,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陳微末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确實不會坐視不理。
不說宋璟,就是任何一個人,應該也不會拒絕一個舉手之勞的事情,尤其那人還是他的親人。
“那……他現在情況怎麽樣?”知道宋璟不想提起那個人的名字,陳微末也沒敢在他面前提。
宋璟閉了閉眼,眼底烏青還沒散去,看樣子是在醫院待了很久,都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又馬不停蹄地來找她了。
他說:“做了手術,還在觀察期,應該暫時死不了,不過還能活多久不好說。”
能去看人,就已經是他仁至義盡了,至于剩下的事,宋璟都不打算再管,也沒想拉着陳微末跟他一起管。
從宋士誠選擇放棄這個家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親人了。從宋璟靠着法律的手段拿回本該屬于他媽媽的東西時,他們之間的恩怨也就了了,除了這一身無法割舍的血緣,他們再沒有別的關系。
“我只想到要跟他劃清關系,不讓你卷入這些是非裏,沒想過會再次傷害你。”
如果他當時非要留下來,以宋士誠的手段,說不定能利用到陳微末的頭上,他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場景,所以他只能選擇離開。
宋璟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法說。
“不過幸好,我沒弄丢你。”他說。
夕陽隐入雲層,陳微末擡眼,與他視線相接,兩人都沒開口,但勝過千言萬語。忽然,宋璟開口喚她:“末末……”
“嗯?”陳微末垂眼,應了一聲。
他輕笑,薄唇悄然覆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我愛你。”
盡管他的世界一片稀爛,但幸好他還有一個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