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殘陽故友
在這一刻, 戚白裏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他不敢去打擾裴如晝。
遠方的士兵還在迎着琵琶聲唱歌,裴如晝手下的動作更是一刻沒有停下來,他背後的落日向下移動, 眼見着就要藏在沙丘的那一頭了。
整個世界,都成了濃濃的金紅色的。
又有一陣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了過來,裴如晝的長發被高高地托了起來。
此時他的發絲亂了, 而戚白裏的心更是亂了。
落日的速度總是那麽的快, 明明在不久之前, 衆人還覺得炎熱難當。也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 随着太陽的落下,周圍的氣溫忽然開始降低。
那陣風刮了過來, 戚白裏也覺得身上的衣料有些單薄,但是他依舊不敢離去, 更不敢驚動裴如晝。
戚白裏就這樣看着裴如晝,直到遠處的太陽徹徹底底的消失在眼前, 周圍的一切歸于黑暗中, 只剩下一點點殘陽映出來的晚霞還有些許光亮。
一曲終了, 裴如晝終于将手中的琵琶放了下來, 正巧在這個時候,耳邊的風聲竟然也大了起來。
剛才雖然沒有打仗,但是裴如晝依舊穿着一身鐵甲, 氣溫忽然降下來之後,鐵甲更是冷的極快。就算身上包裹的嚴嚴實實, 此時的他也覺得有些冷。
“嘶——”起身之後,裴如晝握了握琵琶頸, 忍不住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亦或者說, 偷偷地。
晝蘭關守城的将軍有意栽培他, 裴如晝的表現也非常的好。幾仗下來,他所統帥的軍隊規模越來越大。
從幾百,到幾千,到幾乎全軍。
一開始的時候,跟在裴如晝身邊的人,大多都是他的發小,或者說早就已經認識他的士兵。大家和裴如晝相處起來非常自然,也沒有真正地将他當做将領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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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随着手底下人數的增加,士兵們對他了解也變了——鎮西大将軍之子,用兵如神的将星。
所以說,大家明明都是同齡人,甚至很多士兵的年紀比裴如晝還要大,但是他們對裴如晝更多的,是敬畏之心和崇拜之意。
裴如晝并不适應這種感覺,但是現在的他卻也知道,自己必須承擔住這份厚望,還有随之而來的壓力。
太陽落山了,裴如晝自然也很冷。但是他只能在沒有人的時候表現出來,在人前他永遠都是那個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小将軍。
裴如晝身上的這套盔甲并不厚重,然而等到天色暗下來之後,這東西涼的速度卻一點不比重甲慢。
“好冷啊。”少年輕輕地嘟囔了一聲。
裴如晝想要從沙丘上下來,然而他剛一擡頭,便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戚白裏?
“不可能吧?”
裴如晝愣了一下,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現在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天上只剩下了一點點光亮。對于裴如晝來說,前面那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而已,若是普通人看到了,恐怕連前面那個地方到底有沒有人都不能确定。
裴如晝忽然想起,前一段時間是有人跟他說,再過上一陣子鳳城要來人,但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戚白裏。
畢竟他可是未來的皇帝。
在之前的千百年的歷史裏,還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或者未來的皇帝到過這裏。
晝蘭關這地方,在大多中原人眼中,就是世界的最角落。
裴如晝明白,晝蘭關這地方他雖然喜歡,并覺得沒有哪兒可以替代,但是在其他人的眼裏,卻是一個荒莽而落後的象征。
不過他卻覺得,戚白裏不會覺得這裏荒蠻,畢竟自己之前給戚白裏說這裏的時候,少年都表現的非常有興趣。
但話說回來,無論戚白裏有沒有興趣,現在邊塞正在打仗,連在晝蘭關世代居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的人,都已經舉家向着中原而去。
更別說跑到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來了。
想到這裏,裴如晝的腳步忽然停頓下來。
然而就在他愣在這裏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處的那個身影,邁步向前而來。
在沙漠上行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人給沙子十分的力氣,它會還給你三四分。甚至有的時候,有流沙向下陷落,人不但沒有辦法向前走,還會緩緩向後滑去。
可在裴如晝看來,遠處那個人幾乎是一眨眼間就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還沒等他說什麽,來人便忽然将裴如晝抱到了懷裏。
藏在他腦海中的那個身影,忽然變得清晰。
真的是戚白裏——裴如晝後之後覺的在心中默默說道。
這種淡淡的冷香,似乎只有戚白裏的身上才有。
上一刻裴如晝還覺得冷,沒想到這一刻就落入了溫暖的懷抱。
裴如晝忽然想起了自己離開京城那一天聽到的琴聲,明明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但是在被對方擁抱住的那一刻,時間好像突然消失了。也不過是剎那之間,裴如晝就放松了起來。
無論再怎麽戰功赫赫,被人寄予厚望,裴如晝也不過都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而已。
他表面上從不表現出來,可實際上卻感受到了無比沉重的壓力。
終于在遇到戚白裏的這一刻,裴如晝卸下了自己心上的盔甲。
而在擁抱的同時,裴如晝在感受到這個擁抱溫暖的同時,又下意識地發覺——幾個月沒見戚白裏,他似乎又長高了許多?
裴如晝印象中的那個清瘦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比他高了大半個頭。戚白裏的懷抱不但溫暖,而且非常有力。
裴如晝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一些沉溺這樣的感覺。
他趕緊将這種想法從腦海中擠了出去,裴如晝輕輕的笑了一下,想要放開戚白裏,并說:“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想見你。”戚白裏的答案非常直接,非常簡單。
感受到裴如晝想要掙脫自己的懷抱,他終于緩緩地将少年放了開來。
戚白裏從來都沒有穿過盔甲,他不知道裴如晝現在有多冷,但他只知道裴如晝的眼神,變得與之前不一樣了。
他眼神中那些特殊的光亮,變得更加耀眼,但同時整個人的氣質,又愈發的內斂沉穩。
在戰場上歷練一番的少年,就像是長出了刺的花枝,看上去竟更加明豔。
戚白裏的眸色忽然變深。
裴如晝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此時他已經與戚白裏并肩向着前面走去了。
“之前有人告訴我鳳城有人要來,真沒有想到會是你。”裴如晝笑着說道。
“我想來見你,正好有這個機會。”戚白裏說。
若是在幾個月前,裴如晝聽到戚白裏說這話,一定會很開心。但他今天停頓了一下,忽然轉身,用無比嚴肅的目光看向戚白裏。
“殿下知道這裏很危險吧。”
裴如晝用了“殿下”這個他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的稱呼。
而聽到這句話,戚白裏則緩緩地點了一個頭。
裴如晝笑了一下,然後輕聲說道:“也好,殿下的确比任何人都應該知道戰争是什麽樣子的……”
畢竟你可是未來的皇帝。
“嗯?”戚白裏并沒有聽懂裴如晝的話。
裴如晝搖頭不再說話,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就在裴如晝打算問戚白裏,他是何時來的,又有什麽安排的時候,少年的臉色忽然一變。
“咳咳咳……”不過剎那間,他的臉色便蒼白如紙。
這是怎麽回事?
戚白裏立刻将他扶到了懷裏啊,周圍那些守着的士兵也一臉驚恐地聚了上來。
裴如晝愣了一下,最近忙着研究戰況無暇去想別的事的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一個問題——今晚是自己毒發的日子!
裴如晝會定期毒發的事情,鳳城許多人都知道,然而消息并沒有傳到西域。前幾次毒發的時候,裴如晝都是找機會躲着衆人扛過去的。
裴如晝毒發的時候,會去幽冥界,他并不用真的嘗一遍蝕骨疼痛的滋味。到時候他只要躲過衆人,就沒什麽大問題,頂多不過消失上大半天而已。這裏不會有人覺得奇怪,更不會有人守着他。
他今天本也是這個打算。
然而沒有想到,知道裴如晝會毒發的人居然出現了!
在裴如晝忽然眩暈過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戚白裏無比驚懼的神情。
自己是不是又吓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