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顏面對
伴随着從衛國傳來的頻頻捷報, 裴如晝也重新踏上了去往鳳城的路。
哪怕一直将藥當飯吃,但是裴如晝的身體依舊時好時壞。不過還好,這一次回鳳城的時候, 雖然已經入冬, 但是路上并沒有遇到太大的風雪。
就這麽走走停停的過了大半個月,裴如晝一行人終于從新回到了鳳城的城郊。
與此同時,衛國的大半領土, 已經到了戚白裏的手中。
縱然是早就知道戚白裏會贏,可是聽到這消息, 裴如晝還是不免吃驚。而連早就知道結局的他都這樣,就更別說其他人了。
這一路上, 裴如晝大半時間, 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等乘坐的馬車到達鳳城城郊的時候, 他才強撐着坐直身子, 打起了精神。看到裴如晝這樣子, 跟在他身邊的人也開心了起來。
大家都知道, 裴如晝需要靜養, 應該給他一個更加安靜舒适的環境。但是難得看到裴如晝這麽有精神, 他身邊的人還是一齊把神提了起來。
他們看上去是在聊天, 實際上卻是在吸引裴如晝的注意力,幫裴如晝打起精神, 讓他不要再這麽快的睡過去。
從桃一邊為裴如晝擺放果盤, 一邊對跟前的侍衛說:“真沒有想到,殿下竟然這麽厲害。據說他去衛國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人能将他擋下來。”她的語氣格外誇張。
大概是因為一直在晝蘭關, 并且和戚白裏之前就認識吧。他們聊起戚白裏的時候, 語氣裏并沒有奉承, 還有對他的恭敬與畏懼,反而無比的輕松,就像是在談普通朋友的消息一樣。
從桃的話音剛一落下,就只聽到侍衛忽然神秘兮兮的說:“……我聽傳聞說,當初殿下在衛國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在運籌帷幄。那裏有不少他的眼線……”
眼線?
聽到這裏,原本正向窗外看去的裴如晝,忽然将眼神轉了過來。
按理來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戚白裏将要繼承大統。在背後聊他的閑話,自然是萬萬不可的。
裴如晝似乎應該制止一下……但是他向來不按照套路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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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裴如晝對這侍衛說的話,也很感興趣。裴如晝本來想要再細問一下,或者從他這裏打聽那句話是從哪裏聽來的,但後來一想,卻又覺得沒有什麽必要。
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怕是半個大易都知道了。這個侍衛說得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一開始的驚訝和懷疑過後,便是了然。
戚白裏的眼光非常長遠,他既然能夠完成這些事情,那麽一定早有準備。長在衛國的他肯定不會是一個單純的,什麽都不懂的少年……哪怕單單為了自保,裴如晝都不會什麽也不做。
更別說衛國雖然曾經是當世最強大的國家,但實際上內部早已經開始虧空損耗。在這樣一個國家安插眼線,甚至于蛀空整個國家,都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想到這裏,裴如晝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戚白裏少年時見過太多龌龊與黑暗,在這樣環境裏生長出來的人,天生就會不擇手段。他們只需要等一件事情,将這深埋于心中的天賦喚醒……甚至于壓根不需要遇到那件事。
就在剛剛,裴如晝身邊的人還在聊着天。但是看到他現在的表情,方才說話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們發現,裴如晝真的成熟了許多,比如說此時,他的目光便是難以讀懂的。
第二次來鳳城,裴如晝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裴家公子了。
馬車到了鳳城邊上,行進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就在衆人以為,不用多久就能看到鳳城城牆的時候,裴如晝忽然聽到隊伍的前方傳來了一陣騷動。
“前面怎麽了?”裴如晝問道,說完這些話,他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裴如晝現在的狀态還是那麽的差,他剛一說話,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眼裏好像是有小羽毛在不斷撩撥一樣,又幹又癢。
見狀,周圍的人趕忙圍了過來,将茶水遞到了裴如晝手中。
而聽到他的話,侍衛也立刻轉身去看外面發生了什麽。
裴如晝最近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就要咳嗽一下。他本來想要喝水壓一壓,然而沒想到幾口下肚,嗓子眼裏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明顯。
并且他感覺到自己的口中,出現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是血……
“天吶,公子您怎麽了!”
還沒有等裴如晝說什麽,從桃就立刻高聲呼喚了起來。
時節以至深冬,哪怕鳳城沒有晝蘭關冷,可裴如晝還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因為久病,裴如晝變得比少年時還要清瘦、單薄。
就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
看到她這緊張的樣子,裴如晝連忙擺手說:“沒有什麽大礙……”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了,千萬不要同郡主說。”
“是是是!”從桃嘴上答應,但是心裏面早就已經着急得不像話,根本沒有将裴如晝的話記在心中。
她直接撩開簾子,叫人去端溫水進來。
至于裴如晝,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動不動就要吐血,但是這麽幾次下來,再加上受傷中毒使得元氣大損,還是讓他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甚至于同時開始耳鳴,将周圍的一切屏蔽在外。
裴如晝本能地靠在了窗框上,而為了讓馬車裏面的血腥味散掉,從桃方才也将馬車的窗簾一起卷了上來。
有一點點鹽粒似的雪花,從窗外輕輕地飄了進來,正巧落在了裴如晝的睫毛上。他就這麽靜靜地靠在這裏,微蹙着長眉,并努力調整呼吸。
此時,沒有人在意剛才那一陣騷亂。
裴如晝唇邊的鮮血雖然已經擦掉,但是唇色依舊像暮春裏的櫻桃一般紅,在蒼白面孔與白色狐裘的映襯下顯得尤其突出。
此時鳳城已經在戚白裏的控制之下,早在幾天之前就有人來裴如晝的隊伍中接他過去。
而現在外面的那陣騷動,正是那些人引起的。
從桃一邊端溫水,一邊随口向剛來的人問:“外面那裏發生什麽了?怎麽這麽吵?”
來人搖了搖頭,也有些疑惑的說:“好像是有人想要到跟前來見見公子,被那群侍衛擋住了。”
“哦,這樣啊……”從桃沒有多想,她徑直端着水轉身回到了馬車裏。
至于剛才被派出去那個侍衛,看到來人之後則大吃一驚。
他看到不遠處被擋着的那個人,竟然是七皇子戚雲遙!
“這……”看到戚雲遙之後,他也猶豫了起來。也是這個時候,那個侍衛才想起一件事——他們現在在鳳城的城郊,這裏正是皇陵所在地。
他曾經聽說過裴如晝和戚雲遙兩個人的關系非常好,而現在戚雲遙已經直接堵在了路上,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通知一下裴如晝,對方現在就在這裏呢?
可是看到那個守在這裏,不讓戚雲遙向前去的侍衛,他又重新糾結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擋在戚雲遙面前的人上前抱拳說:“抱歉,殿下。六皇子之前交代過,讓您不要随意出皇陵。”
聞言,戚雲遙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這裏也算是皇陵範圍內,怎麽你也要管我?”
“自然不敢。”
裴如晝派出去的那個侍衛,覺得對方的語氣有些沖,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更重的話還在後面。
那人笑了一下說:“殿下還說,不許人去打擾裴公子。想來若是七殿下出現在這裏,裴公子一定會不高興的。”
戚雲遙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他握緊了缰繩……戚雲遙已經習慣了失去了自由,但是他沒有想到,現在自己連裴如晝一面都見不到。
就在幾人在這裏糾纏的時候,車隊依舊在慢慢往前走。
也正在這個時候,戚雲遙透過敞開着的窗看到了裴如晝——他閉着眼睛坐在窗邊,看起來無比脆弱。
裴如晝的身上,似乎只有唇有一點顏色。
戚雲遙從前并不曉得心痛是什麽感覺,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就像是早已布滿裂隙的冰面,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靜,但是只差那輕輕一敲,便會分崩離析。
剛才那一眼,突然打破了戚雲遙的冰面。他的心就像是湖水上的薄冰,突然碎裂開來。接着便是難以言喻的痛,還有窒息。
“如晝……”戚雲遙無比艱澀地擠出了這兩個字。
他本能的想要開口叫住裴如晝,但沒有想到,最終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又想起了蛇毒。
戚雲遙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裴如晝。
甚至于明明已經走到了這裏,但是戚雲遙卻還是不敢去見裴如晝。
他的心中已滿是愧疚與悔意。
然而戚雲遙無能為力。
風和雪還沒有停止的跡象,馬車裏的血腥味飄散到了戚雲遙的鼻尖。
這個時候馬車裏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有人将簾子放了下來。裴如晝那張蒼白的面孔,就這樣消失在了戚雲遙的眼前。
下一刻,馬車與他擦肩而過。